此時鐵策軍也是受方臺槐調度而來,按理而言,此時這裡的最高將領自然是方臺槐,一應對敵軍令自然由他下達。然而看着周圍鐵策軍軍士投來的目光,林意雖不言語,但已迅速擡手,悄然做出了一個佈防的軍令。
至於那邊的哨崗,他已經不必去擔心,在方纔這些淒厲的箭鳴聲響起之後,他便已經聽到了箭矢破入血肉的聲音,接着那些示警聲中斷,這便意味着那幾名哨崗已經被射殺。
能如此精準的在快速移動中將幾名哨崗射殺,只能說明對方的箭技十分精湛,貿然衝出去便是活動的靶子,在他看來,自然是據地而守最爲正確。
夜色裡,方臺槐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他深吸了一口氣,也迅速的發出了幾道軍令。
讓林意略鬆了一口氣的是,邊軍畢竟是邊軍,這近百重騎迅速朝着兩翼散開,圍住了那些堆着軍械的馬車。隨着接下來的軍令響起,輕騎軍和步軍也開始原地佈防。
有大聲的呼喝聲和嘲笑聲在東側的荒野裡響起,越過一些低矮的雜樹和荒草,荒野裡有大蓬的煙塵涌起,接着隱約看到一些身披着黑色軟甲的北魏騎軍呼嘯而來。
這些北魏騎軍作風狂放,單手持繮,另外一手揮舞着兵器,或在馬身上敲打,或在自己的衣甲上敲打,或者和周圍的騎軍兵刃互擊,發出雜亂而刺耳的響聲。
林意很自然的走向東側前沿,此時那些重騎的目光全部無比緊張的落在這些北魏騎軍身上,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走。
林意的目光敏銳的捕捉着黑夜裡魔怪般的身影,出現在他視線裡的這些北魏騎軍約兩百餘騎,他注意到這些騎軍身上的黑色軟甲雖然看似皮甲,但內裡恐怕有金屬內襯,材質和做工看起來十分精良。
除了肩上和腰側有狼頭標記之外,他還注意到了之前軍情並沒有提及的點。這些北魏騎軍的脖子上都有玄鐵製成的護頸,咽喉部位,卻是有一縷如同白漆塗抹的印記,就像是一隻白色的豎眼。
“看清這裡了嗎?”
林意感覺到白月露走到了自己的身邊,他轉頭過去,看了她一眼,點了點自己的咽喉部位。
白月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看清那種白色標記的剎那,她的心中便生出很不舒服的那種寒意。
並非是因爲恐懼,更多的是噁心,以及不願意看見。
她很清楚這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對方的統帥是一名什麼樣的變態,然而她在來時就已經決定兩不相幫,她會作爲鐵策軍的普通一員戰鬥,但她也自然不可能出賣北魏的軍情。
“是中山王元英的嫡系軍隊,但具體哪一支卻不清楚。”所以面對林意探詢的眼神,她只是很乾脆的搖了搖頭。
“找死嗎,下來!”
一聲厲喝聲在此時響起。
發出厲喝聲的正是方臺槐身邊的那名副將。
爲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林意此時站上了一輛馬車的車頭。
在所有人都儘可能的躬身將自己藏匿在衣甲或者車廂之後時,挺直了身體往前眺望的林意自然顯得太過出挑,更何況他此時已經位於面對着這支北魏騎軍的最前沿。
這名副將倒是並非有意對鐵策軍示威,他一眼看見林意如此,便是自然反應。
在他潛意識裡,對方這支騎軍之中若是有修行者箭手,恐怕第一時間就會將林意射殺。
但聽着這名副將的呵斥,周圍那些在外圍佈防的重騎軍心中卻或多或少生出雜軍便是雜軍,連將領都不過如此的念頭。
一聲極爲尖利的破空聲在此時已經響起。
一支箭矢如同流星般朝着林意落來,箭身上泛出如血光般的微紅。
這支箭太快,絕大多數軍士甚至連驚呼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這支箭便已經精準無誤的落向林意的胸口。
在旁邊火光的映襯下,林意的髮絲甚至被這一箭帶來的狂風吹得往後蕩起。
在這些尋常軍士的眼裡,這一箭已經快到無法想象,但是這樣距離而來的一箭,對於林意而言,卻是已經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去想用那種方法來抵擋這一箭。
他想了想,決定用最能給人予信心和力量感的那一種。
看着落來的箭矢,他平靜的伸出了手,抓住了這一支箭。
箭身和他的掌心瞬間距離摩擦,即便他採取這樣的方法正是因爲他戴着黑蛇王的手套,但帶來的溫度還是讓他感到自己的掌心好像接觸了一塊熱炭。
箭上的衝擊力讓他的手指也開始疼痛,然而他的手臂異常的穩定,甚至給人一種如鐵鑄般的感覺。
只是在下一剎那,這支箭矢便驟然靜止,被他硬生生的捏住。
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響起。
剛剛發出呵斥的那一名重騎副將和周圍的重騎軍士眼中全是駭然的表情。
遠處驟然一靜。
那些呼嘯亂喝的北魏騎軍一時無聲。
林意安靜的擡手,將這支在他手中已經有些變形的箭放在眼前。
這支箭的箭桿是某種奇特的硬木,堅硬的程度讓他都有些吃驚,它的箭頭是破甲箭的箭頭,比一般的箭要來得沉重。
最爲獨特的是它的尾羽,是用一種暗紅色的金屬製成,上面還有着簡單的符文。
越是沉靜,在此時便顯得越有力量感。
方臺槐驚愕的看着如此平靜的林意,他此時才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太過小看了這名年輕的鐵策軍將領。
數息之後,北魏騎軍的呼嘯聲又起,只是那些北魏騎軍也不衝近,但也不走遠,卻是在不遠處的原野之中也點了數堆篝火,時不時便有數十騎似要衝來,但到了接近箭矢所能落到的範圍時,便又朝着側翼呼嘯退去。
“擾而不襲,應該是在等着更多的後繼騎軍到來。”
輕騎軍中那位官階最高的將領到了林意的身邊,神情憂慮的看着那些北魏騎軍。
在他看來,此時出擊或許是很好的時機,在對方的大批後繼部隊到來之前,先設法殲滅一些眼前的敵軍,只是他看向方臺槐等人,卻看得出這支重騎軍似乎沒有出擊的意向。
林意聽出了這名輕騎軍將領的求戰之意,他知道自己之前展示出來的力量,已經爲他自己贏得了一些軍心。
他之所以被魏觀星看重,便是因爲他不是那種很講規矩的將領。
對於其餘將領而言,此時方臺槐最大,便自然要聽方臺槐的,若是方臺槐表現不佳,除了可以私下鄙夷嘲笑之外,敗戰的責任自然也是方臺槐扛。
然而林意不同,在他看來,拋開這些輕騎軍和步軍不算,既然鐵策軍這些人是他領軍,他便要爲他們的生死負責。
他所要做的,便是取得絕對的威信,將統軍權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此時也很能理解方臺槐爲什麼不敢發令出擊,北魏的軍人乃至王侯將相建康這種遠離戰場的歌舞昇平之地,在那些士大夫和文人雅士的眼中,都是不太開化的蠻子,粗鄙不堪,但事實上只是生活習慣有些差異,南朝的邊軍從來都不會將北魏軍隊視爲無腦的存在,相反,在過去很多年的征戰中,南朝的邊軍不得不承認北魏的大多數軍隊比南朝的軍隊更爲悍勇,而且同樣狡詐。
此時北魏的這支騎軍表現得就是在等候後繼的大部隊到來,但在方臺槐這種性格比較軟弱怯懦的將領心中,便會懷疑對方是否早就已經安排了伏兵。
但有沒有可能,自然是要試才能試得出來。
林意對着這名請戰的輕騎軍將領點了點頭,然後他淡淡一笑,對着前方的方臺槐微躬身行了一禮,道:“方將軍,唯恐對方有詐,不如你們在此據守,我們鐵策軍用數名修行者,先行試上一試?”
方臺槐的身體微微一震,他完全沒有林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這對於他而言,卻自然是求之不得。
“好!”
他作勢微微沉吟,道:“準你所請,但需小心爲妙。”
“齊珠璣,你不是一直在等一個和我並肩作戰的機會?”林意再行禮謝過,轉身卻是對着齊珠璣笑了笑。
齊珠璣微微一怔,眉頭挑起,道:“如此甚好。”
“我和你一起。”厲末笑的聲音響起,他走了上來,到了齊珠璣的身邊。
林意略微有些意外,但馬上點了點頭,道:“那就我們三個,不要暴露太多修行者。”
他的這句話讓那名先前覺得他滿口胡言的重騎軍將領頓時一陣眩暈,那名重騎軍低階將領不可置信的想着,難道先前這些人說的都是真的,這些馬車裡呆着的都是修行者?
“只是你們三個?”
方臺槐看着齊珠璣都要出陣,臉色又是微變。
周圍的騎軍和步軍也是有些不敢置信,畢竟對於整支鐵策軍而言,林意是最高將領,哪裡有這種最高將領直接行險去刺探敵軍的?
“若是不行,我們便可以儘快退回來。”
林意也不願多廢話,直接問容意要了刀劍,客氣的說了這一聲,便已經走了出去。
厲末笑和齊珠璣也根本不說什麼,沉默的跟了上去。
火光與星光的照耀下,這三道身影對於整個黑夜和前方的那支依舊猖狂呼嘯的北魏騎軍相比顯得分外淡渺,似乎隨時會被當成開胃小菜一般,被黑夜和這支騎軍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