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兄!”
帷幕後面,原本的B角演員韓春明已是興奮得滿眼放光,低聲叫道:“你怎麼過來了?天哪,你是打算要回劇團嗎?”
韓春明跟董曉陽一樣,也是如今中戲大四的學生,正是籠罩在宋彧的光輝中成長起來的那一批人。
在這些人看來,比起那些聲名煊赫的老戲骨,宋彧這個看似普普通通、但卻能連續獲得多個話劇界大獎的師兄,更值得他們的崇拜。
“噓!”
然而很遺憾,韓春明興奮歸興奮,宋彧卻連瞧都不瞧他一眼,直接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睛緊緊盯着舞臺的方向。
韓春明訕訕一笑,隨之望去。
此時,“哈姆雷特”已經下了場,舞臺上就只剩下了飾演國王的許臻一人。
一束明亮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身周的一片狹小區域。
這是獨白的氛圍。
從宋彧、韓春明的角度只能看到許臻的側後方,看不清他的正臉。
但臺下的高雲深、姚組長等人卻將舞臺上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此時的“國王陛下”,與方纔故作慈愛的他幾乎判若兩人。
猙獰的表情、陰鬱的臉色,額上暴起的青筋,使他看上去像是從地獄中走出的惡鬼。
許臻站在臺上,半晌一言不發。
但他眼中的怒火卻抑制不住地噴涌而出,像是要連他的靈魂都一起焚燒殆盡。
“動手吧,佈列塔王!”
過了許久,許臻才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憤怒,低吼道:“斯堪的納維亞的寶劍還插在你的國土上,你向我納的歲貢也至今未減。”
“我,丹嘜的王,要求你立即處死哈姆雷特!”
許臻緊緊地攥着拳頭,身體因極度的憤怒而微微顫慄,聲音愈發急促,音調也逐漸上揚:“他像是深入骨髓的頑疾,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我!”
他站在原地,盛怒的火焰與邪惡的神情交織相融,嘶吼道:“這個世上有他在一天,我就永遠無法享受到人世間的快樂!”
“若不剷除了哈姆雷特這顆毒瘤,我寢食難安!”
至此,國王的獨白徹底結束,《哈姆雷特》第四幕第三場也到此爲止。
幾秒鐘後,燈光熄滅,許臻於黑暗中快速走下了舞臺。
……
臺下,導演高雲深的嘴角從宋彧上臺開始就一直向上咧着,始終也沒能收回來。
太棒了!
孩子們,你們真的是太棒了!
這就是我想要的《哈姆雷特》,這就是我想要呈現出來的舞臺效果!
平心而論,剛剛的這段表演,宋彧的難度顯然要更高一些。
這世上最不好演的就是瘋子,尤其是一個故意裝瘋的瘋子。
宋彧用他華麗而又不失自然的表演將一個瘋子演繹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即便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一個哈姆雷特,恐怕也沒法像宋彧表演得那麼到位。
然而,許臻的表現在宋彧面前也絲毫未顯勢弱。
他在“哈姆雷特”的面前既是嚴父、又是慈父,關心對方的精神狀態,擔憂對方的安危,把一切都爲他安排得妥妥當當。
但當他轉過頭去,立即又換了一副瘋狂的面孔,剛剛的一切都是僞裝,全是在做給別人看。
這種不同氣場之間的轉換,許臻做得非常到位。
倘若非要說他演得不如宋彧,也只不過是因爲這個角色本身的發揮空間沒有哈姆雷特那麼大罷了。
看完這段表演,高雲深自己得意得不行,忍不住用餘光偷偷瞄了一眼姚組長的表情。
然而卻見,姚組長這時候正皺着眉,眼中神情複雜,似乎在做着什麼艱難的抉擇。
“高導,你這個……”
半晌,姚組長搖了搖頭,苦笑着低聲道:“你從哪兒偷來這麼兩個寶貝啊?”
——兩位主演的水準都比國話那邊要高,這怎麼選?
真的拿這個私人劇團的《哈姆雷特》否掉國話版本?
高雲深搖頭道:“哎,我也沒辦法啊。”
“像我們這種性質的劇團啊,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沈丹青,道:“人家沈老師一句話,說把許臻塞進來就塞進來,一來還就非得要演克勞狄斯。”
說着,高雲深無奈地笑了笑,道:“我能有什麼辦法?我就只是個小導演,根本沒有話語權。”
姚組長:“……”
見過得了便宜賣乖的,沒見過您這麼乖的!
……
此時,舞臺上的表演還在繼續。
自從宋彧來到舞臺上,劇社的其他演員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一個個精神面貌都變得跟方纔不同了。
許臻初來乍到,沒辦法對他們劇社的這種情懷感同身受,但跟宋師兄一起對戲確實是十分令人愉快。
等最後一場戲結束後,全體演員上臺謝幕,贏得了臺下工作人員們的連聲喝彩。
導演高雲深帶頭替衆人鼓掌,眼中的滿意之情溢於言表。
許臻這時候沒有去打擾宋彧等人敘舊,而是走到臺下,向沈丹青問道:“沈老師,剛剛那羣人是戲劇節的人?”
沈丹青點點頭,展顏笑道:“你倆可給咱們劇團長臉了,他們當場就誇你和小宋的表演來着,我估計參賽應該是有戲!”
她伸手拍了拍許臻的肩膀,鼓勵道:“你今天演得特別好,前所未有的好。”
說着,沈丹青掏出了自己的筆記本來,翻閱道:“剛纔有幾個地方處理得不是特別合適,我都記下來了。”
“一個是關於走位,你登場的時候觀衆其實是能看見你的,如果你是從右側入場,應該……”
說話間,兩人便俯下身,就着許臻剛剛的這段表演又繼續摳了起來。
……
五天之後,京城戲劇節公佈了第一批的16部參展劇目,其中海棠劇社的青春版《哈姆雷特》赫然在列。
“所以,把我們擠掉的居然是海棠劇社的版本?”
一羣國家話劇院的年輕人拿着剛剛收到的通知,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我們不是國字頭嗎?
不是“正規軍”嗎?
爲什麼會被這羣土八路給幹掉了??
……
與此同時,在東嶽影視總部。
新上任不久的古裝事業部部長鄒慶春看着手中的藝人工作彙報,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叫道:“蔡總,咱們公司就是這麼約束手下藝人的?”
“許臻和宋彧從去年夏天開始到現在,就再沒接拍過公司的自制劇,您就這麼任由他們胡鬧?還給他們股份期權?!”
蔡實踐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道:“沒拍自制劇,但是人家也沒少給公司掙錢啊。”
“公司安排的綜藝、代言、廣告,人家不都老老實實在接嗎?”
“這兩年的績效考覈有問題?”
鄒慶春被老總的這個態度氣得直噴火,道:“但是您看看宋彧和許臻一天到晚都在幹嘛!”
他舉起了手中的工作彙報,用手指點着上面的內容,怒道:“他們在演話劇!在排《哈姆雷特》!”
“這是上升期藝人該乾的事嗎?!”
“他們倆要是在別的公司,那都是搖錢樹,結果你看他們搖出什麼來了?一場出場費1500塊錢?!”
蔡實踐眨眨眼,接過鄒慶春手中的工作報告,低頭瞧了瞧,道:“呦,京城戲劇節?在國家大劇院演出《哈姆雷特》?這事兒有的炒啊!”
蔡實踐挑了挑眉,一臉驕傲地道:“跟別家那些妖豔賤貨比起來,瞧瞧咱家藝人,多上進,多踏實?”
“這明顯可以刷一波熱搜嘛!”
說着,他隨手將工作報告遞給了一旁的宣傳部負責人,道:“你們看着操作,等熱度炒起來了,安排《絕代雙驕》和《溫涼珠》重播。”
蔡實踐轉頭看向鄒慶春,攤手道:“你看,想賺錢還不容易?”
“年輕人,格局要大,目光要長遠!”
鄒慶春:“……”
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感覺開心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