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笨笨》的劇情至此就全部結束了。
但在舞臺上,“笨笨”卻依舊沉浸在方纔的情緒中,沒能在第一時間抽出來。
他聽到這句簡簡單單的“咱回家”,瞬間喜極而泣,滿腹的委屈和欣喜霎時傾瀉而出。
笨笨一邊笑,一邊哭,嗚嗚咽咽地蹲了下來,將頭靠在了狐狸的膝蓋上。
而狐狸則伸出手來,輕輕揉了揉笨笨的腦袋。
這時候,滿場燈光亮起。
“啪啪啪啪啪啪啪……”
臺下的觀衆們由衷地鼓起了掌,既爲這個細膩而溫柔的故事而讚歎,又爲臺上這些殘障人士的精彩表演而敬服。
人們因生離死別而流淚容易,因團圓美滿而流淚卻很難。
但《小熊笨笨》做到了。
這部由殘障演員表演的兒童劇,憑藉着苦難兄弟間的羈絆,超脫於血緣之上的親情,以及演員們全情投入的表演,成功地打動了臺下的上千名觀衆,並留下了一個溫暖的結局。
這無疑是一部極其成功的作品。
漸漸地,臺下的掌聲愈發響亮,逐漸由稀稀拉拉的掌聲匯聚成了聲浪的洪流。
這一刻,許多觀衆自發地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爲演員起身鼓掌喝彩。
舞臺上,飾演“小熊笨笨”的浩浩聽見臺下的掌聲,有些害怕,怯生生地躲到了狐狸的輪椅背後,不敢見人。
“哈哈哈……”
瞧見這一幕,臺下頓時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身處後臺的許臻通過實時影像看到眼前的場景,也不禁微微一笑,繼續用方纔狐狸哥哥的嗓音安撫道:“笨笨,不要怕,大家在誇你呢。”
“來,站到前面來,向臺下的朋友們鞠個躬,跟大家說‘謝謝’。”
浩浩聽到這話,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聽話地從輪椅後面站了出來,老老實實地向臺下鞠躬致謝。
這一刻,舞臺上的追光燈及時地打在了他的身上,浩浩穿着毛茸茸的小熊公仔服,整個人像是被一層光暈所籠罩。
他看着臺下一張張笑臉,聽着四面八方的掌聲,清楚地感受到了衆人向他釋放出的善意。
浩浩心念一動,臉頰泛紅,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
“嗚嗚嗚……”
這一刻,在觀衆席西北角處,專心看戲的周燃已是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他本來淚點就低,這種劇情、再配上幾位殘障人士的表演,看到最後,整個人都已經哭崩了。
而這時候,被他忽悠來的幾位圈內朋友雖然沒有他哭得這麼兇,但也都不同程度地被這場表演所觸動。
“臥槽,你妹啊……”
在周燃旁邊,他的一個朋友低聲咒罵道:“你特麼跟我說是這是‘兒童劇’,是殘障演出!”
“我去你二舅姥爺的兒童劇!”
“老子大老遠從魔都跑過來,是來看笑話的,不是來哭成傻叉的!”
這人罵罵咧咧地擤着鼻涕,一腳狠狠踩在了周燃的腳面上。
有了這人的帶頭,周圍其他幾人也如法炮製,紛紛過來踩腳泄憤。
周燃躲得了一個躲不了兩個,左支右絀,新買的白球鞋瞬間慘遭蹂躪。
“臥槽!過分了你們!”
周燃被踩毛了,嗷嗷叫着要把被踩的鞋印都踩回去。
片刻後,他們這邊的動靜驚動了一旁的劇場保安。
“幾位先生?”
保安來到幾人身前,皺眉道:“請嚴肅劇場紀律,不要喧譁打鬧。”
“再有下次,就要請幾位出去了!”
周燃和朋友們臉一紅,連忙住了腳。
然而這保安剛轉身離開沒幾步,忽然又折返了回來。
他一臉疑惑地打量了周燃一番,看着他腦袋上的雞窩頭和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道:“呃,周先生?”
周燃:“……”
不久前在許臻面前胡說八道被抓現行的慘痛經歷還歷歷在目,電光石火間,他竟沒敢否認。
而保安聽到他不回答,眼睛則亮了起來,驚喜地道:“我天,真是周先生啊?”
“哎呦,太巧了,太巧了!”
“我是您的歌迷啊!”
保安興致勃勃地道:“昨天看您發的動態,定位在鷺島,我還想着不會是來參加文化節的吧,沒想到還真的是!”
說着,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了周燃腳下滿是鞋印的白球鞋,嘿嘿笑道:“周先生,這個……很童趣啊,哈哈!”
周燃:“……”
他幾乎快要哭出來了,眼含熱淚地在對方手機殼上籤了個名,並囑咐對方不要聲張。
然而,這個不講武德的保安反手就把周燃給賣了,很快便來了第二個保安、第三個保安、保安隊長……
啊!
這個街區我以後不來了!
再也不來了!!
……
周燃的悲慘遭遇被身邊的同伴們笑了個通透。
幾人從《小熊笨笨》身上沒找到的樂子終於在周燃身上找補了回來,只覺神清氣爽,不虛此行。
此時,文化節的節目還沒有結束,但現場已經開始有人陸陸續續開始撤場了。
很多人此來,就是爲了《小熊笨笨》而來,此時看到了如此精彩的表演,已然心滿意足。
而此時此刻,在小劇場二樓的包間內。
徐瀚、吳巖等幾位長輩們則沒急着走。
這些人看着臺下逐漸拉上的幕布,不禁一臉唏噓。
“這個《小熊笨笨》,就是根據浩宇要拍的那部電影改編的吧?”
包間裡的一位年長的編劇點了點頭,讚歎地道:“嗯,確實是一個好故事。”
“既有值得思考的深度,又有催人向善的力量;既展現了殘疾人生活的艱辛,又沒有刻意去賣慘。”
“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妙哉。”
一位導演也點點頭,道:“這個要是拍成電影,絕對大有可爲。”
“如果拍得好,足能成爲一個演員的代表作,不枉老徐這麼重視,讓浩宇拿出半年的時間來打熬這一個角色。”
這位導演笑道:“之前是我武斷了,如果‘笨笨’這類角色能演好,觀衆絕對不會嘲笑的。”
“讓浩宇放心大膽去演吧,沒有問題!”
一場兒童劇看下來,《小熊笨笨》這個本子博得了包廂內幾位圈內大佬的一致認可。
衆人理解了徐瀚讓自家兒子演智障的行爲,順帶還誇讚了一下那個演“笨笨”男孩,覺得他的表演很有靈性,值得調教,放在電影裡絕對是一大亮點。
而與此同時,原本淡定自若、與人談笑風生徐瀚卻顯得有些沉默。
他臉上依舊掛着微笑,簡單地應對着衆人的誇讚。
但漸漸地,幾人都注意到了徐瀚狀態的異常。
坐在他身邊的吳巖瞥了他一眼,訝然發現,徐瀚的眼睛竟然泛了紅。
——哭了?
不會吧,這位當下影視公司三巨頭之一的掌舵人、縱橫演藝界數十年的影視巨擘,竟然因爲一部兒童劇而落了淚?
徐瀚留意到衆人的目光,垂首笑了笑,道:“見笑了,見笑了。”
“嗯……稍微有點感慨。”
說着,他扭頭望向下方的舞臺,道:“最近這兩年忙於工作,我都不知道,我兒子也一直都在努力。”
“今天的配音,我滿意了,特別滿意。”
“他能從以前的那個水平,努力到現在,也不知是費了多少功夫……”
徐瀚輕輕一笑,擡頭望向周圍幾人,眼中滿是驕傲,道:“天道酬勤啊。”
包間內的幾人聽到這話,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會心一笑。
嗯……一齣戲看下來,其他人看到了故事,看到了立意,看到了演員。
唯有徐瀚,滿眼都是自己的兒子。
“浩宇今天的配音水準確實是讓我很驚訝,”吳巖微笑着點點頭,“旁白還差一些,尤其是小狐狸的幾句臺詞,可以說是一流水準了。”
徐瀚聽到這話,連忙擺擺手,笑得合不攏嘴,道:“謬讚了,謬讚了,這可稱不上。”
“就是,終於能達到正常演員的水平了,哎……”
旁邊的一個導演道:“不,這不用謙虛,確實是一流水準。”
“他最後那句‘咱回家’,舉重若輕,一下子觸動了人心,特別高級。”
“而且我感覺前面很多臺詞,浩宇是爲了迎合這個舞臺的氛圍,故意處理得粗糙了。”
“如果不是在演兒童劇,他應該還能發揮得更好。”
“……”
……
包廂裡的衆人十分能理解徐瀚這時候的心態,而且剛剛小狐狸的配音確實很出色。
這幫人索性便順了他的意,真心誇讚了一下徐浩宇剛纔的配音水平,聽得徐瀚整個人身心舒暢,嘴都快要咧到耳根了。
聽到酣處,他索性拿出手機來,撥通了自家寶貝兒子的電話,把他叫來了包間,讓他當面聆聽“教誨”。
片刻後,徐浩宇接到老爹指令,麻溜地從後臺來到了包間。
進門之後,他挨個跟包間內的幾位大佬問了好,這才坐到了老爹身邊。
“浩宇今天表現不錯啊,”吳巖率先笑道,“配音配得特別精彩。”
徐浩宇靦腆地一笑,道:“不敢不敢,謝謝吳爺爺誇獎。”
“今天的配音是我師父一句一句給我糾正的,我其實沒有這個水平。”
“師父?”吳巖有些疑惑,問道,“你師父是誰?”
徐浩宇剛要回答,徐瀚插話道:“哦,他說的是小許,許臻。”
說着,徐瀚笑道:“小許這孩子很好,水平高,不藏私,也很會教人。”
“《我的一級兄弟》這部電影我就是打算讓小許和浩宇來聯合主演的。”
“有小許在,這電影就有主心骨了,怎麼都歪不了。”
屋裡的一位導演點了點頭,恍然道:“怪不得,原來是許臻指導的。”
“我就說,剛纔小狐狸有幾句臺詞聽上去感覺有點熟悉,原來是有點帶着許臻的烙印。”
聽到他這樣說,徐浩宇道:“不是,鄭叔,小狐狸不是我配的。”
“我只配了旁白,小狐狸是我師父配的。”
說罷,他轉頭看向徐瀚,剛想解釋一下這件事。
然而讓他詫異的是,剛剛還嘈雜熱鬧、七嘴八舌的包廂在這一剎那忽然安靜了下來。
屋裡的六七個長輩一齊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齊刷刷地望向了他。
徐浩宇:……?
他被這幫人看得有些發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時間不敢說話,只得試探着道:“那個,呃……”
“我師……那個,許臻說,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在這裡,省得麻煩,所以就模仿我的嗓音,配的小狐狸。”
“讓我別外傳。”
徐浩宇見周圍人依舊不說話,只得尷尬地笑了笑,道:“當然,跟您幾位說是沒關係的。”
包廂中冷場了十幾秒鐘,徐瀚才一臉僵硬地笑了笑,道:“小狐狸是小許配的?不能吧,我聽着就是你的聲音啊。”
徐浩宇聽到老爹這樣說,眼中隱隱有幾分與有榮焉的驕傲,道:“爸你不知道嗎?我師父仿音超厲害的。”
“你忘了前一陣子,他管我要《獵影》的配音權?”
“我師父過年那會兒上了一期《聲聲入耳》,用我的聲線給我配音,配得特別像,那個視頻現在在網上可火了!”
說着,他掏出手機來,看着周圍幾人的目光,道:“哎,您幾位都不看短視頻的嗎?”
徐瀚的嘴角抽了抽,勉強道:“嗯……這陣子一直忙着公司整合的事,沒怎麼關注這些趣事新聞。”
他看着兒子一臉得意地掏出手機,想要來找視頻給自己看,不知爲何,忽然感覺手心有點癢。
不知道,你皮癢不癢??
……
而與此同時,包廂裡其餘幾個老爺子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別過了臉去,誰也沒說話。
徐瀚剛纔感動哭了……
感動自己兒子進步這麼大。
還欲擒故縱地在那兒誘導我們誇他兒子,樂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結果,鬧了半天,居然誇錯人了,誇得不是自己兒子。
人生糗事之大,莫過於此。
幾人看着徐瀚鐵青的臉色,以及攥緊的拳頭,既爲他感到難過,又莫名想笑。
唉,一物降一物啊!
徐浩宇這輩子生在徐家,可能就是爲了給他爹找點“樂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