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丟人
如果甄雲嶸還是前世的渡劫大能，張白菓在他的照拂之下，自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然而他並不是，一切從頭來過，哪怕他的起點要比別人高出許多，但這並不代表他的修爲也能跟着一日千里——再怎麼沒有瓶頸，修煉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從來沒有一步登天的說法，看“前世”冉柒的下場就知道了，一切捷徑都必然伴隨着巨大的危機。
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所以即使內心再急切，甄雲嶸也只能按部就班的來，甚至在這一世的師尊清源真人的干涉下，明面上不得不減少與張白菓的接觸。
而他這十年以來也的確掩飾的不錯，前世終究不是白活一場的，在掩飾自己的目的方面，便是清源真人也未必比得上他……他就像是真的將清源真人的淳淳叮囑聽進去了一樣，在人前對待張白菓謙和有禮，和幾位師兄別無二致。
是以，除了張白菓，無爲峰上竟是沒有人知道他對她的態度一直不曾改變過。
便是谷暨丞，在觀察了一段時間之後，也放下了對這二人之間關係的懷疑，只當是自己多疑……借鑑自己的特殊情況，谷暨丞認爲，甄雲嶸很有可能遭遇了跟他一樣的事情，即使不同也應該類似。而他和張白菓之間……目前看來，似乎只是巧合。
也不怪他這麼想，實在是這二人明面上的關係怎麼看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便是如今，張白菓與甄雲嶸之間，也依然隔着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一曲奏罷，她停了手，琴絃發出一聲悲鳴。似乎不曾盡興；而他的玉笛隨着手臂輕輕落下，比一般人更淺的瞳眸裡倒映着遠處的風景，顯得空茫悠遠……而空氣中似乎仍舊徘徊着樂曲聲，餘音繞樑，久久不散，在耳邊縈繞。
“多謝師兄點播。”不過是一支曲子，卻隱隱讓她的心境有了提升之感。張白菓心知肚明一定是他在幫自己。雖然不知道他爲何會知道自己心中對劉氏有鬱結不散。但這樣明顯對她有好處的事情，她纔不會傻到去拒絕。
而所謂的鬱結，並不單單是愧疚……而是她這個人本身。對親情的渴望。
人總是會無限美化自己從來不曾得到過的東西……而張白菓似乎在這方面特別倒黴，前世不懂事的時候就成了孤兒，明明人長得好看也聰明，卻沒有一次成功被領養過。
大概是國情如此。一般的國人即使領養孩子，還是更偏向於領養男孩。
當然不是沒有女孩兒被領養。只是她的運氣似乎差了那麼點。
因爲從來不曾得到過，因爲從來都只是羨慕的旁觀的那一個，所以她穿越後發現“自己”父母雙全時，曾有過片刻的欣喜……但很快。就被如潮水般用來的原主的記憶給淹沒，不溫不火的在牀上度過半個月之後，再次徹底死心。
她大概。就是傳說中那種天生沒有父母緣的人吧！
“不過是奏了一首曲子罷了，師妹何必這樣客氣？”甄雲嶸看着她。目光極爲溫柔，倒是讓張白菓有一瞬間的驚慌……畢竟他已經有多年沒有這樣露骨的表現對她的“寵溺”。
是的，甄雲嶸前幾年對她幾乎沒有下限的包容，已經稱得上寵溺二字。
他並不愛她，卻對她格外關照，這種沒有出處的好……令她惶恐。
或者說，她本能的認爲，這不該是她享受到的待遇。她已經佔據了原主的身體，她的人生，她的未來……本就心懷有愧，這當口出現了這樣一個無條件對她好的人，對她來說不僅不是值得高興的事，還讓她越發的壓力山大。
她寧願原主過得慘一點，這樣她一點點改變人生展開“逆襲”的時候，才能無愧於心。
通過這一點，大約就可以看出張白菓這個人，分明是個徹頭徹尾的唯物論者，凡是都要講究個“原因結果”，必須要有“因爲”的前提，才能接受“所以”的結果。
除了穿越重生能看到別人遊戲數據之類的這種非人力所能掌控、科技難以解釋的外掛，她抗拒一切莫名其妙的金手指。
同時，她又不得不接受現實。
因爲仔細想想，算下來，她猛然發現，其實甄雲嶸纔是“張白菓”最大的金手指。
對於一個找了無數借口去無視自己這個金手指，而對方卻始終對她不離不棄這一點，張白菓很是虧心……她一邊享受着“金手指”帶來的福利，一邊徹底的嫌棄着人家！
簡直不能更沒良心！
對上甄雲嶸溫柔的笑臉，沒有絲毫雜念的眼神，張白菓摸摸心口，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太狼心狗肺比較好……雖然她有過把他甩開自己偷跑的想法，甚至至今還蠢蠢欲動。
歷練什麼的，還是肚子做比較好吧？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總有種感覺他會跟的感覺。
她嘆了口氣。
“這不是客氣，而是禮貌。”張白菓站起身，笑着說道：“託師兄的福，我好像找到一點進入五層的感覺了。”
甄雲嶸並不是很吃驚的樣子，只是眼底略有些詫異，他以爲自己已經很高看她了，結果其實還是小看了吧……因爲前世的關係，對她的判斷總會有一些誤差：“那也是你悟性高才能有所斬獲，我不過是恰逢其會，便是沒有我，你也會有進益。”
這話並不是謙虛。
他們的師門玄音宗乃是標準的音修門派，其中受重視的弟子，樂理樂感都是極好的。甄雲嶸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張白菓雖然入門日短，上輩子也沒學過音樂，但她的樂感很不錯。普通的流行歌曲聽一遍就能跟着唱，對古典樂之類的其他樂曲類型也能夠聽得懂，不至於睡着的程度……入門之後，便是對她學習上十分挑剔的谷暨丞都承認她是有天賦的，只是沒能從小培養起，起步略晚了些，稍稍有些遺憾。
而她自己心裡很清楚，她的思維已經定式，不可能像真正的孩童那樣成爲十八般樂器全都精通的全能型天才，還不如只選了一樣仔仔細細的將它學好纔是上策。
所以這十年來，張白菓絲毫沒有貪多學習別的樂器，將自己所有的經歷都花在了七絃琴上。
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她的努力也沒有白費，否則也引不起甄雲嶸的共鳴。
他一方面是有存着想要幫她一把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真正的有所感觸……甄雲嶸上輩子同樣是早早喪母，與張白菓何其相似？即便今生她還活着，他卻忘不了那些於現在的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的悲傷回憶。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取出笛子，與她相和。
於此道，甄雲嶸的天賦是頂尖的，遠遠甩了張白菓七八條街都不止！至少人家不過是聽了一會前奏，就能配合着她將樂曲完成——她彈得可不是這個世界現有的曲調！
這需要何等天賦？
羨慕是羨慕不來的。
聽了他的話，張白菓忍不住又看了甄雲嶸一眼，見他滿目真心，不由靦腆的笑了笑。被人誇獎的感覺當然好……可惜不管是清源真人還是谷暨丞，都更信奉“挫折教育”，就沒怎麼當面誇獎她過，果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嗎？
也不是什麼大事，她也就懶得再謙虛來謙虛去的，笑過之後便道：“師兄我們回去吧！”
“也好。”甄雲嶸自然不會反對。
兩人相攜離開，也不去整理那些祭品，自有守園人會清理。只是出來的不巧，竟然在入口處與匆匆趕來墓園的穆氏母女撞個正着。
張白菓一眼就瞧見了她們提的香燭等物，不由諷刺的勾了勾嘴角。
穆氏母女也是一愣，在三個修士的“包圍”之下，唯獨身爲凡人的穆氏壓力太大竟然說不出話來，還是張白草見狀不妙，有些尷尬的道：“十九小姐……已經祭拜完了？”
“是啊！”張白菓歪了歪頭，語帶天真一般問道：“你們來墓園做什麼？”
張白草看了眼穆氏，心中只覺得這果然是個餿主意，嘴上卻道：“我娘說她和你娘終究是姐妹一場，所以想來給劉姨娘燒些紙錢。”
這便是標準的睜着眼說瞎話了。
張白菓意味不明的笑笑，也不揭穿：“你有心了。”故意往甄雲嶸身旁靠了靠，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師兄，我們走吧！”
竟是連一句介紹都不肯做做樣子！
偏甄雲嶸還十分配合，裝作目不斜視，壓根沒有“看見”這母女兩的樣子，只看着張白菓的方向，那母女兩最多隻能瞧見他露出溫柔眼神的側臉：“恩。”
穆氏和張白草頓時氣得直打顫，不想張白菓竟然這樣絕情！分明就是怕她們把人搶走吧？
眼睜睜看着張白菓和甄雲嶸離開卻無法阻止的穆氏母女氣得臉色漲紅，但她們又沒那個膽子把人叫住質問，只好腦補腹誹。
迎着不知何時看了一場熱鬧的守園人嘲諷的目光，張白草忍不住將手中的物品都摜到了地上，跺腳道：“娘，都怪你，丟死人了！”說完，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