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幕與薄霧交織。
雨後的地面有些泥濘,混雜枯枝敗葉,沒走幾步,腳上便會粘連一大坨,周圍樹影斑駁,水珠還在滴落。
密林幽暗處,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注視。
然而,梅山三兄弟卻顧不上搭理,加快腳步,在樹林中飛速穿梭。
穿過這片密林,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月光下,出現一大片廣袤湖泊。
湖面如墨,倒映岸邊扭曲樹影,寒意透骨。
岸邊水霧朦朧,帶着一股詭異的壓迫。
這裡是武昌城附近的東湖,大湖連接小湖,錯綜複雜,並且與長江相通,每當雨季便水患頻繁,給周圍百姓帶來不少麻煩。
但正因如此,又造就此地絕美風光,自古以來,便有文人墨客遊覽。
屈原“澤畔行吟”,楚莊王擊鼓督戰,劉備設壇祭天,李白在放鷹臺題…故事說也說不完。
這片湖區極爲龐大,周圍原本也有村莊,但因附近的蠻王墓一事,不少人被偷偷抓去血祭,百姓也全部逃難離開。
湖邊水霧中,影影綽綽,傳出詭異聲響。
岸邊還有火光搖曳,圍了不少人。
三兄弟加快腳步靠近,卻見待在岸邊的,正是天聖教派來助拳的幾名高手。
湖邊搭了個簡易法壇,上面擺滿各種怪異骨頭,破六韓拔陵的斷臂,也放在上面。
周圍燃着火堆,來自湘西苗疆的阿朗婆,正在法壇前搖頭甩腦,不斷撒出刺鼻粉末,模樣極盡癲狂。
法壇之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各種古怪飛蟲,吸食着斷臂血肉,又一次次騰空而起,飛向夜空。
然而,周圍幾人已明顯有些不耐煩。
他們重傷破六韓拔陵,弄掉對方一隻手臂後,這老蠱婆說有辦法找到其行蹤,說不定還能施咒鎮殺。
可惜,這老蠱婆明顯高估了自己。
整整過去一天,別說施咒,連人都找不到。
見三兄弟返回,王護法連忙詢問道:“怎麼只有你們,柳娘人呢?”
鬼教城外也有一股勢力,城中發生的事,他們自然已經知曉,連忙讓三兄弟外出打探。
“柳香主已經死了。”
他們的話,讓衆人面色瞬變。
雖說因爲某些事,讓他們對“柳娘”“紅女”這些人很是看不起,但此地畢竟是鬼教在佈局。
柳娘一死,計劃怕是會徹底失敗。
無論鬼教,還是那些被蠱惑的苗人,死再多,他們也懶得搭理。但這裡失敗,荊楚山區面對的壓力,就無法緩解。
但不等王護法發怒,三兄弟的老大便連忙開口道:“鬼教還有一位老前輩到來,傳下秘法,讓我等儘快拿到紅靺鞨,送往蠻王墓。”
“我等也已查到了餘嵐山風水局土位所在,就在鸚鵡洲碼頭,只要將那裡破壞,朝廷就無法阻止!”
王護法聽罷,臉色稍緩,對着老蠱婆冷聲道:“阿郎婆,別忙活了,交給他們。”
老蠱婆聞言,一臉悻悻停止施法,但仍舊嘴硬道:“那破六韓拔陵,肯定躲在什麼風水局中。”
三兄弟則連忙上前,拿起斷臂。
王護法仍有些不放心,問道:“你們說的那鬼教老前輩爲何不來?”
梅山三兄弟哪清楚怎麼回事,只得胡編道:“那位前輩應該是陰神出遊,人並不在此地。”
“陰神出遊?”
王護法瞳孔一縮,眼神中閃過一絲忌憚,又開口問道:“他傳了什麼秘法?”
梅山三兄弟老大看向東湖,開口道:“鄂州荊楚之地,自古以來便有衆多精魅,如今玄門正教雖掌控天下氣運,但還有許多精魅野神藏於暗中。”
“那老前輩說,這東湖之中便藏着一頭水妖,名號東湖老祖。乃是當初受劉海點化,雖隱世修行,附近水脈及長江中魚蝦精怪,都要聽其號令。”
“趙長生與其有舊,只需奉上貢品,就能請其幫忙尋找。”
“哦?”
王護法一聽,來了興趣,“武昌城附近,竟還藏着這種東西,爲何這次不請來相助?”
梅山三兄弟的老大搖頭道:“東湖老祖是異類修行,不理人間之事,且道行高深,那位老前輩說別胡亂招惹。”
一旁的阿朗婆嗤笑道:“真是笑話,如今人道變革,又有誰能逃得過?荊楚山林中…”
話未說完,就見王護法猛然扭頭,死死盯着她,眼中滿是殺機。
阿朗婆心中一寒,連忙閉嘴。
王護法這才哼了一聲,扭頭繼續問道:“需要什麼貢品?”
三兄弟老大開口道:“需要厭勝花錢,越強大越好,我等正好帶着。”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方錦盒,打開後,裡面放了二十幾枚花錢,凜冽殺機頓時散開。
王護法拿起一枚,有些詫異道:“三才鎮魔錢?”
“嗯,這東西是柳娘收集而來,走的時候讓我們帶上,估計也是想請這頭老妖幫忙。”
三兄弟老大解釋了幾句,便來到湖邊,撮土插香,掐訣叩拜,又將那二十幾枚三才鎮魔錢穿成一串,一邊叩拜,一邊在湖水中不斷搖晃。
天聖教衆人,則在旁邊安靜等待。
他們能明顯感覺到,三才鎮魔錢那凜冽的殺機,隨着法訣,不斷向外逸散。
但等了一會兒,湖中仍沒有動靜。
就在王護法準備詢問時,忽然心中一凜,看向遠處湖泊。
月光下,湖水漆黑如墨。
嘩啦啦!
忽然,湖中魚蝦沸騰,隨後湖面濃霧升起,周圍空氣變得陰冷,大霧越來越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幾人都有神通,自然能察覺到更多。
有人聽到,水下傳來沉悶的呼嚕聲…
有人看到,水底出現一片巨大陰影…
隨後,伴着吧唧吧唧的沉重腳步聲,一頭龐然大物從湖中爬出,赫然是頭巨大的蛤蟆,蹲在那裡,和一間堂屋差不多大小。
幾人面色凝重,都不敢亂動。
身爲玄門中人,他們自然都聽過劉海戲金蟾的故事,眼前這玩意兒,雖肯定不是當初異種三足金蟾,但也絕非凡品。
其身上大大小小的疙瘩,竟泛着金屬光澤,好似一枚枚黃銅鍛造的銅釘。
而其氣勢,也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梅山三兄弟的老大連忙跪下,雙手恭敬將一連串寶錢端上,開口道:“晚輩拜見東湖老祖,我等是鬼教之人,還望老祖看在昔日情分上,幫個忙。”
見大蛤蟆沒有發怒,只是眼神冷漠盯着他們,衆人皆是心中發怵。
唰!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閃過。
梅山三兄弟的老大隻覺雙手一沉,所有寶錢全部消失,只剩下滿手黏液。
他不驚反喜,連忙雙手端起身旁斷臂,同時開口道:“請老祖幫忙尋找此人。”
唰!
又是一道黑影閃過,手臂也隨之消失。
他們沒看清,但天聖教王護法卻瞧得一清二楚,心中暗自震驚。
那道黑影,分明是一條肉觸,從大蛤蟆身上探出,又迅速收入體內,動作之快,力道掌控之精妙,普通的化勁高手都比不上。
而且看模樣,還不止一條!
“呱!”
就在他驚訝之時,那大蛤蟆忽然開口,一聲沉悶蛙鳴,周圍水汽頓時翻涌。
水汽在空中形成旋渦,隨後中央出現模模糊糊光影,不斷變化重組。
是圓光術!
幾人看到,眼中皆是驚駭。
圓光術乃是一種占卜之法,在玄門之中名聲不小,甚至金門之中,還有一種專門的圓光術士。
當然,這些圓光術士大部分都是騙子。
即便有真正精通此術者,也是藉助乩童施展,由乩童看到東西,再口頭轉述。
如此直觀的圓光術,已近乎仙法。
沒多久,那光影就變得穩定,卻是一座藏於竹林間的寺廟,溪水環繞。
大門牌匾上,赫然寫着“蓮溪寺”三字。
隨後,光影再次變化,向着地下穿行。
只見這寺廟地下深處,赫然藏着一座小型地宮,還有暗道與外面的溪水相通。
一名和尚滿臉蒼白倒在其中,半截斷臂胡亂包紮止血,明顯正在沉睡。
呼~
忽然,狂風呼嘯,濃霧翻涌。
光影隨之消散,巨大的蛤蟆也轉身鑽入濃霧,消失在湖水中…
王護法見狀,頓時皺眉道:“爲何不讓它留下?幫咱們破掉風水局?”
梅山三兄弟的老大一臉爲難道:“據那老前輩所說,教主趙長生曾幫過這東湖老祖,但對方只答應出手三次,這也是最後一次。”
“即便再奉上貢品,對方也不會現身。”
“哼!”
王護法一聲冷哼,“這些個山林精怪,都是敬酒不吃罰酒,真想不通你們鬼教,爲何忌憚它們。”
梅山三兄弟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他們從小修行,對這些隱藏在山林大澤的精怪,也很尊敬,除非發生矛盾,否則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這種事,在他們看起來很正常。
當然,他們也隱約聽說過一些事。天聖教在荊楚山林中,不知得了什麼東西相助,加上火器之利,大肆捕殺山中精怪,修煉妖身長生術。
雙方行事風格不同,他們也不好多說。
王護法也懶得糾纏,“罷了,你們可知道,那蓮溪寺在何方?”
梅山三兄弟的老大回道:“蓮溪寺在武昌城東八里外蟠龍山,乃此地禪宗四大叢林之一,而且是個尼姑庵。”
“那裡面有不少禪宗高手坐鎮,咱們若是硬拼,能不能拿到東西還是兩說,肯定會驚動禪宗。”
王護法眉頭一皺,“那破六韓拔陵,爲何會躲在其中,難不成東西已被禪宗拿了?”
梅山三兄弟老大回道:“此事我倒是知道一些,柳娘曾詳細調查過。”
“蓮溪寺年代古老,裡面有一尊鎮寺之寶,乃北魏時的墨玉觀音神像,上面刻有‘大魏正光四年癸卯真王杜雒周爲六韓不供禱於雒陽之南’,正與破六韓拔陵有關。”
“或許這地宮,很早以前就已挖掘,蓮溪寺的尼姑並不知曉。也或許他們有些淵源,暗中庇護。”
“無論哪一種,咱們要想攻下蓮溪寺,都需要更多人手,但我鬼教的人,全都被佛門困在蠻王墓中,難以離開…”
王護法聽罷,沉思了一下,“既如此,我們就雙管齊下,等土司城的援兵到了再動手。”
“過幾日龍舟大賽決戰,製造混亂,引開朝廷視線,用火藥炸燬鸚鵡洲碼頭。”
“到時佛門高手必前往救援,咱們就攻破蓮溪寺,帶着紅靺鞨,進入蠻王墓。”
“待屍仙一出,此地佛門必淪爲焦土,看誰還能擋得住!”
“王護法英明!”
幾人一番討論,就立刻離開,進入山林中。
他們走後又過了半個時辰,湖面上再次濃霧瀰漫,隱有風雷之聲。
兩頭龐然大物露出水面,彼此對峙。
其中一頭是東湖老祖,身軀之上,密密麻麻的肉觸翻涌,一對大眼變的血紅,好似燈籠。
而另一個,正是呂三曾遇到的巨型豬婆龍…
…………
李衍回到武昌城時,天光已然大亮。
他忙了大半夜,滴米未進,腹中早已飢餓難耐,便隨意找了個早點攤子。
因爲靠近碼頭,有些客商連夜行船卸貨,旅途疲乏,所以大清晨就弄了些早酒,吃肉閒聊。
李衍等人在暗中忙得不可開交,但城中百姓最關注的,無疑還是龍舟大賽。
小店內,幾乎人人都在討論。
“昨日哪家贏了?”
“那還用說,自然是商會和排教,一個有錢,一個水中好手衆多,其他的隊伍根本贏不了,就是來當陪襯!”
“嘖嘖,聽說今日有問津書院的比賽,他們前年便曾拔得頭籌,今日估計也無懸念…”
李衍自然毫無心思,一番狼吞虎嚥後,便起身回到了鄂州商會會館。
會館門口,站了一名身着武士袍的漢子,體型高大,面容英武。
還沒等他靠近,這漢子便連忙上前,抱拳拱手道:“可是李衍李少俠?”
李衍點頭,“閣下是?”
那漢子微笑道:“在下黃梅縣雷破山,家父雷震沒少提及李少俠。”
“哦?”
李衍臉上露出笑容,“原來是雷兄弟,原本想着龜山比擂與你相見,卻沒想到你沒來。”
這雷破山乃是雷震之子,黃梅縣的雷家擅岳家拳,也算是鄂州江湖豪門。
雷震是丹勁高手,其子雷破山,也是鄂州江湖道上的後起之秀。
李衍和雷震也算有些交情,自然要結交一番,沒想到對方根本沒來。
雷破山眼中也有些驚訝,沒想到這聲名鵲起的李衍,竟如此和氣。
聽到李衍詢問,連忙搖頭道:“宜昌那邊,形勢越發複雜,在下要陪家父在那邊坐鎮。”
“我這次來,是要押運一批物資前往宜昌,還有,順道幫人送封信。”
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封信。
李衍接過一看,落款赫然是嚴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