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愛恨情慾裡的疑點盲點,呼之欲出那麼明顯(2)
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可怕,喬初夏猜想的半分不差,樂文昱帶着程斐見的人,正是駱蒼止,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的駱蒼止。
建國飯店,中國第一家合資酒店,園林式風格濃郁厚重,這樣的宴請規格實在不低,加上樂文昱從中長袖善舞,第一次見面的程斐和駱蒼止,二人竟是賓主盡歡。
“不知道駱老闆是做什麼生意的,接下來打算長期在北京發展?”
程斐捏着小小的白玉酒盅,眯眼淡笑,語氣裡故意帶着些刻意的親近,但一旁的樂文昱很清楚,他戒心很重,根本不是一次飯局就能搞定的人。
駱蒼止也不隱瞞,微笑着擡起手來,在鼻子前做了個“嘬”的動作,直白道:“賣粉兒,隨時掉腦袋。中國人有句話怎麼說,叫‘腦袋別在褲腰上’吧?”
程斐先是一怔,然後這才保持着笑意不減,緩緩地點頭。一開始他以爲對方會忌憚其混血的身份,不想這半個洋鬼子很瞭解中國和中國文化。
“駱老闆很坦白啊,程某自愧不如。”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樂文昱,臉上無波,心中卻很是惱怒,何時起自己這身後的小跟班竟也不動聲色地開始防着自己了,他和這個駱蒼止早有聯絡,今日竟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來了個措手不及!
“哪裡話,初來乍到,一切還都需要仰仗程先生和樂先生。至於父輩的那些恩恩怨怨,蒼止不想多說,只一句,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是吧?”
聽駱蒼止這麼一說,程斐更加肯定,樂輝的死是個玄之又玄的“案例”,之前他只是懷疑,但毫無證據,如此說來,難道是毒品帝國內的火併使得樂輝成了替死鬼?一切都不得而知,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樂文昱,後者也是一臉陰沉嚴肅。
“駱老闆多慮了,當年我家老爺子一時糊塗,我可不會穿新鞋走老路。”
樂文昱一勾嘴角,杯子重重一放,旁邊的筷子被震起來,無聲無息地落在地毯上,顯然,他對這個話題有着充足的準備,並且不怕駱蒼止懷疑自己的“忠心”。
“哎,樂先生何出此言,蒼止自然是拿你當朋友,又怎麼會用過去的事情胡亂猜忌呢。只是我們這一行實在是太險,刀口舔血,加上凡事口說無憑,就算蒼止不擔心,我手底下畢竟還跟着幾百口吃飯的嘴,想要服衆,還是要拿出誠意來,你說是不是?”
駱蒼止伸手,按住樂文昱的手,面上依舊帶笑,只是這回已經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了。
“駱老闆的意思是……”
樂文昱擰眉,實在不懂他如此繞來繞去,是想說什麼。
“古時候天子式微,禮樂不復,故而有‘質子’一說,如今蒼止也想仿效古人,既然樂先生決定與我合作一起發財,我自然是相信您的誠意,不過爲了謹慎起見,蒼止提議,不如就叫樂家的另一位小姐隨我一起去取貨,怎麼樣?”
駱蒼止說這話時,一手支着額頭,另一隻手把玩着手裡的湯匙,三人喝的是55°的西鳳酒,幾杯下肚臉上都顯出紅暈來。他最白,自然也最明顯,加上臉上那滿不在乎的表情,看上去很是狂妄,兩隻冰藍色的眼珠涌動着強烈的貪婪之色。
“啪!”
還不等樂文昱有所反應,這邊的程斐已經飛快地站起身來,一聲冷笑對向駱蒼止的眼。
“呵,程某沒聽錯吧,駱老闆這是要拖無關的人下水還是要給我們哥兒倆一個下馬威?買賣不成仁義在,如果您有這份心思,我勸您還是算了吧,我不會同意!”
程斐沒想到,這個毒梟居然將主意打到喬初夏身上,對於這個女人,他的態度一向是可玩之可殺之,但那隻取決於自己,而不是無關人等。
“哥,稍安勿躁,其實這個提議,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樂文昱也跟着倉促起身,他自然曉得程斐的脾氣,眼看着就要撕破臉,趕緊出來打圓場,拍着程斐的肩,用力將他推回到座位上,口裡連聲勸着,並且暗暗遞眼色。
“好,我倒要聽聽,你到底想讓喬初夏做什麼?”
程斐強忍着,咬牙出聲,同時也給了樂文昱一個警告的眼神,他還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敢在他受傷養病這段期間和駱蒼止狼狽爲奸,結果自己卻矇在鼓裡。
“不做什麼,只是做個保命符,最後一張底牌。免得我前腳剛一出京城,還沒過長江,就被人給捅了,直接抓到局子裡去了。如果有樂輝的女兒在身邊,想必我能睡個安穩覺,程先生您說是吧?”
駱蒼止故意放慢語速,並且在“安穩覺”上加重了語氣,男人之間的對話往往並不需要什麼語言,幾個字,一個眼神之間,程斐明白了他的暗示——
我知道你與樂文昱都和那個女人有私情。
程斐一怔,沒想到對方竟如此有把握,甚至連這種事情都摸透了,看來是篤定自己不能拒絕了;而樂文昱更不可能有所阻攔,他一心想要子承父業,巴結駱蒼止都來不及,更何況只是炮灰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這樣就能換來對方的信任和以後源源不斷的財富,他何樂不爲?
一時間,他禁不住冷汗涔涔,如今想不答應,怕也是不行了。他腦子轉得飛快,一時間猶豫着要不要把喬初夏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又怕反而會起到反效果,駱蒼止說不定會殺了她滅口,他心一驚,趕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但是,你要留着她的命。”
“這個嘛,是自然。”
喬初夏看向面前的健碩男人,穿着白色的背心,露出上身精壯的肌肉和健康的膚色,一甩頭,晶瑩的汗珠甩下一串來。
徐霈喆不愧是從小就受特殊訓練的,之前受了那麼重的傷,現在恢復得倒是很快,照他自己說的,運動量幾乎已經與受傷前持平了。
“哦,樑逸帶我來的。我剛好今天沒課,就跟過來了。”
喬初夏低頭,從包裡掏出紙巾,遞給渾身是汗的徐霈喆。眼看就要六月份高考了,學生們幾乎已經不上正課了,整天不是自習就是各種模擬考試。
“你是不是覺得我做得過分了,這麼小的孩子,跟着我東奔西跑?”
他察言觀色的能力確實是高,接過紙巾,一下子就戳中了喬初夏的心事,自己之前是好心,怕樑逸真的在西安受罪,反而令她心裡有負擔,這才插手將他弄了出來。如今看來,倒是不知道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喬初夏一怔,她確實替樑逸惋惜,在她心目中,樑逸是應該穿着格子襯衫,揹着包漫步在歐洲廣場的文藝青年,而不是成爲一個流汗流血,隨時面對死亡的警察或者殺手。
如果她猜得不錯,樑逸這次回來絕對沒有告訴家裡人,他這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徐霈喆混了。
“徐霈喆,你是知道我的,我最怕拖人下水……他現在應該去讀書,而不是……”
喬初夏壓低聲音,眼看着和高大男人對決的樑逸處於下風,他是個瘦削的男孩子,體力明顯跟不上,而這裡的每個人出手都是毫不留情的,她終於明白,樑逸身上的那些新的淤青從何而來。
一個重拳,樑逸生生捱了一下子,卻咬牙堅持,沒有倒下,瞅準了時機,向對方予以了反擊。
這一幕看得喬初夏心驚肉跳,以前在電視上看拳擊,畢竟只是觀衆,如今就在眼前,真刀真槍,她手心泛涼,直冒冷汗。
“不是在這跟人對打,學會各種防身術,以後去當殺手,或者上警校,是麼?”
徐霈喆擦着臉上的汗,微微一笑,截斷喬初夏的話。
她點頭,眼含隱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沒有逼迫他做任何事,這些,都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甚至我一開始也不同意,但是他很堅決,非要這麼做不可。”
他的眼睛裡透着讚賞,還有一些隱隱的情緒,喬初夏有些看不懂了。
她不知道的是,徐霈喆在樑逸身上,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無助,彷徨,於是只能靠自己,繼續摸索着往前走,哪怕一身傷。
於是,徐霈喆便有心,想要幫他一把,因爲他一直記得,從未有人,給予無助的他一絲憐憫,除了師父。
正說着,那邊的樑逸看準時機,猛地給對手一個過肩摔,撂倒了他,自己卻也因爲體力不支,一同跌坐在地上,兩個人都喘着粗氣,渾身汗溼得像是剛從水池裡撈上來。
這孩子從小錦衣玉食的,從來沒吃過半點苦,怎麼能受得了,喬初夏走了兩步,蹙眉看着他。
樑逸一挑眉,卻不小心帶動眼角的傷處,疼得一咧嘴,卻嘴硬執拗道:“我沒事。”
明明有事,卻死鴨子嘴硬,這就是樑逸一貫的作風,喬初夏嘆氣,慢慢站起身。她倒是不心疼,畢竟她知道樑逸骨子裡有多壞多殘忍,她犯不上心疼一頭小狼,還是一頭會咬人的狼!
她剛轉過身,就聽見樑逸喘着粗氣道:“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小孩子了。”
他說的很是平靜,可是喬初夏明白,越是平靜的語氣裡,就蘊含着越多的傷痛和妥協。
這裡明明是他的家,可是他現在只能寄人籬下地活着,因爲他失去了庇佑,上面對樑鍇豪用的是“免職”兩個字,而不是“卸任”,兩字之差,意義大不同。這就意味着,接下來的五年時間裡,樑家基本上沒有翻身的可能了。
而一個政客,又有幾個五年,三起三落的故事,並不適用於每一個人。
訓練完畢後,三個人一起開車,去了附近的飯店吃飯。
徐霈喆話原本就不多,樑逸更是心事重重,喬初夏每每試着開□躍氣氛,卻毫無作用,兩個男人像是商量好似的,誰也不願意捧場。
放下碗筷,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試探一下。
“學校這邊也快放假了,我打算假期時出去玩玩。”
這話果然有效果,兩個人同時擡起眼來,看了她一眼。
喬初夏想,她不在這座城市,肯定瞞不過這兩個人,與其被動地被責問,還不如先通個氣兒,做兩手準備。
“大概是和學校的年輕老師吧,幾個人一起,找幾個南方城市,邊走邊玩,正好一個多月時間也夠了。”
她惴惴不安地開口,小心地編着瞎話,不過,這個理由她自己推敲了很久,應該不會馬上露出馬腳。
誰知道,徐霈喆擦擦嘴,微微彎起嘴角道:“也好,正好我也打算過一陣子就回雲南,你們要是也去那邊玩,我可以接待。”
喬初夏頓了一下,未想到自己撞槍口了,遲疑道:“你回去……做什麼?”
徐霈喆的身份,她是知道的,他便也沒有隱瞞,低聲開口道:“手下的人接到消息,那邊的老大可能最近會有動作,我要趕回去,摸摸他的底子。”
喬初夏霎時覺得自己頭皮發麻,一張臉有些發白,勉強點了點頭,答道:“是這樣啊,那、那你自己多加註意……”
那一刻,她想起電影裡演的女間諜,雙面間諜,在兩股勢力之間,遊刃有餘,兩面通吃。
可自己的智商,根本做不來這樣的高智商任務啊!
她有一種衝/動,那就是,趕緊跟徐霈喆說,我知道他是誰,我來幫你抓住他!
可是,一想到駱蒼止因此就會被抓進去,坐牢,判刑,甚至掉腦袋,她就頓時語塞,又做不來這種事。
她承認,她也對財富有着深深的,甚至躍躍欲試,一時間,她矛盾得無以復加,坐立不安,想哭都沒地方哭去。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個缺心眼兒的女人,明知道前面是深淵,還奮不顧身地想要跳下去!
看出她臉色不太好,一直沉默的樑逸放下筷子,審視了她半天,才帶着嘲諷的語氣開口道:“喬老師,你這臨走之前,都不問問我過一陣子做什麼啊?”
趕緊收斂慌亂的心神,她擠出個笑容來,問道:“對啊,樑逸,你都幹什麼了?”
哪知道,這臭小子鼻孔裡“哼”了一聲,將頭轉向一邊,不吱聲了。
徐霈喆看了正賭氣的樑逸一眼,轉過頭來看看喬初夏。
“我想好了,他不回學校就不回吧,反正也馬上高考了。已經給他聯繫了學校,雲南大學的禁毒學,我的一個戰友轉業後在那裡任職,樑逸自己也同意過去了,只要過分數線就好辦。北京這邊兒的學生往那邊考也好考,又認識人,基本不成問題。所以,他跟我一起過去,開學之前熟悉熟悉那邊的環境,他是北方人,我怕他不適應那兒的天氣。”
喬初夏咬着牙,點點頭,忍着滿頭皮的麻酥酥,和渾身的冷。
駱蒼止啊駱蒼止,到時候你要是保得了我,可一定要管我,不然,徐霈喆和樑逸都能弄死我,她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