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夜幕即將來臨。
路人行人絡繹不絕,行色匆匆。
有的人在張嘴大笑,有的人在抿脣深思,有的人在破口大罵,有的人在環顧四周。
他們,都很忙,忙着趕往下一個明天。
樑哲一個人,走在人羣中,顯得有些孤單。
他不知道去哪,也不想去哪。
譚維的診療告一段落之後,診療所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已經過去了三天,沒有一個病人。
樑哲輕吸了一口氣,感受到人羣的氣息,腦中浮現出了譚維精緻的面龐和那雙無助的雙眼。
樑哲急忙搖了搖頭,他搞不懂,也不想搞懂,可偏偏,她的形象就是揮之不去。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打斷了樑哲的思緒。
“喂!哲哥,哥們出了大事,需要你的幫忙,快,我在藍精靈!”對面的聲音粗狂渾厚,語氣急促,幾乎是一口氣說完。
“怎麼了?說清楚點……”樑哲看着自己的手機,才發覺對方早已經掛斷了電話,等樑哲再撥過去的時候,已經提示關機了。
樑哲嘆了一口氣,一想起自己的這個哥們,樑哲就開始頭疼,從大學期間到畢業之後的兩年裡,他就沒有一次是讓自己省心的,除了給自己惹麻煩就是惹麻煩,要不是念在當年,他替自己頂下了那樁不可見人的罪事,自己現在早就懶得理他了。
晚上七點,藍精靈酒吧。
樑哲還沒等坐下,就問道:“到底咋回事?快說,我晚上忙着呢。”
對面坐着一個短髮的中年男子,面孔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剛毅神色,但他的眉宇間卻透着一股邪魅的氣息,尤其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更加邪氣。
他的名字也很古怪,叫鄭君,平時認識他的人都管他叫邪君,還有叫太君的,甚至還有人直接喊他變態君的。
鄭君倒滿了一杯酒,一口喝完,然後長吁了一口氣,砸吧着腮幫子笑道:“哲哥,哥們今天其實是寂寞了,就是想找個好兄弟喝杯酒,你知道的,我的朋友本來就沒有幾個。”
樑哲依舊站立着,但卻並沒有要坐下的意思,他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鄭君一口氣連喝了三杯,有點醉意地喃喃自語:“哎,當年要不是我,你說不定都進牢子裡蹲着了,現在還哪能開得起自己的心理診所啊……倒是可憐我啊,孤家寡人一個,渾身污點,現在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樑哲的嘴角微微抽搐,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坐了下來,然後拿起酒瓶給自己倒滿了酒。
樑哲盯着鄭君:“你怎麼知道我開了診所?”
鄭君嘿嘿一笑,恢復了他的邪君本色:“你的事我都知道啊,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像上次你把一位小女病人帶進自己的臥室裡面,然後脫掉了她的衣服……”
樑哲有些生氣地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她是冒雨來的,沒有帶傘,衣服全都溼透了,她會感冒的!”
鄭君眉毛一挑道:“行了吧,那你又抱了她是怎麼回事?”
樑哲:“滾!根本就沒有的事!”
鄭君忽然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啦,瞧你嚇的,我知道你一直是個正人君子,不像我……整天遊手好閒,就知道打探別人的八卦。”
樑哲憤怒地緊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就是個狗孃養的!”
鄭君開懷大笑:“我就喜歡你這麼罵我,來來來,咱們乾一杯!”
樑哲大罵道:“去你孃的!”
鄭君:“你看看你,還不是要罵人,整天人模人樣的,多他媽累啊。”
樑哲:“我要是有一天瘋了,就是被你逼的!”
鄭君邪笑着:“什麼逼不逼的,你一個心理醫生,整天將逼掛在嘴邊,真是有辱醫名。”
樑哲發覺自己的內心有一股暴躁的情緒在涌動,他知道每次跟鄭君在一起,就不能正常地說話,但是有時候,他甚至還渴望跟他在一起,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樑哲搖了搖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在酒喝的差不多了的時候,鄭君忽然將臉靠到樑哲跟前,笑道:“哲哥,我想自己開個店面,做點生意。”
樑哲:“你還要開店面,做生意?別逗我了,你會做啥?”
鄭君一臉正經地道:“你忘了嗎?我會理髮的——”
樑哲:“你說你要開了理髮店?”
鄭君點頭:“是,理髮店。”
樑哲:“挺好的事啊,那就去開就是了。”
鄭君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愁苦,他搖了搖頭:“可是……我沒錢……”
樑哲的酒杯舉在半空,他已知道鄭君要跟他說什麼了,他的腦中迅速地回想着自己現在還剩下多少存款,可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來。
不是因爲太多,而是因爲太少。
前段時間,家裡剛發生了些事,樑哲腦中閃過一些片段,腦中忽然一陣疼痛,他不敢去想家裡的那些事,反正在很短的時間裡,家裡的積蓄都耗的差不多了。
而且,就在幾天前,他剛用自己的大部分積蓄盤下了這間心裡診療所,而且動用了各方面的人脈關係,纔將自己的心理諮詢證件贖了回來,即使催眠證書還要大半年才能下來,但目前的情況顯然已經在走向正軌了。
樑哲慢慢地喝着杯中的酒,望着鄭君:“你需要多少錢?”
鄭君忽然變得有些難以啓齒的樣子,只顧喝酒,甚至連樑哲的雙眼都不敢去看。
樑哲:“行了!別裝了!快說吧,多少?!”
鄭君撇裡撇嘴道:“三十萬!”
樑哲‘啪’地一聲將酒杯放在了桌上:“你他媽一個理髮店要三十萬?!你以爲我是傻子麼?!”
鄭君急忙擺手,着急地道:“我現在手頭上有十萬了,你只需要給我二十萬就行了,我保證,這一次一定會好好幹下去。”
樑哲沒有說話,緊盯着鄭君。
鄭君:“哲哥,你是心理學大師,你看看我現在的眼睛,像是撒謊的樣子嗎?你看看……多麼地真誠……”
樑哲一擺手道:“誰他媽要看你的眼!老子沒錢!”
鄭君:“哲哥!別這樣啊,只有你能幫我了!二十萬不行,咱十五萬總行了吧!”
樑哲如果有錢,他真的希望直接甩給他十五萬,讓他永遠別來煩自己,可現在自己手裡卻連五萬都沒有。
鄭君的神情變得有些焦躁:“十萬!哲哥!十萬萬!我只需要十萬,我保證理髮店開起來!”
樑哲:“別叫我哲哥,聽着瘮人,你比我大你不知道麼?!”
聽見樑哲這麼說,鄭君長吁了一口氣,他知道樑哲已經決定要幫助自己了,他急忙替樑哲倒滿酒:“年齡就是個符號啊,你跟我說的,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我的哲哥!來,我們乾了這一杯!”
“啪!”
酒杯碰撞的聲音響起。
樑哲多希望這是自己最後一個和他碰杯。
樑哲下意識地撫摸着自己的鼻翼,心中暗想:十萬塊,自己該去哪裡湊?
一張倔強的臉龐忽然浮現在了腦海。
看來,只有去找她了。
一想起她來,樑哲的心底就一陣絞痛,覺得很是對不起她。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自己的是心理師又能怎樣,還不是會被各種各樣的瑣事所糾葛羈絆。
鄭君看見樑哲喝的也差不多了,急忙起身走到了前臺,叫了幾個名字,然後回到了座位上。
不一會,四個濃妝豔抹的姑娘走了過來,兩個坐到了樑哲旁邊,另外兩個坐到了鄭君邊上。
鄭君嘿嘿一笑:“哲哥,今晚玩得暢快些!都算在哥們頭上!”
鄭君說完之後,就攬着兩個女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樑哲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急忙跟在鄭君的後面奔了出去。
可走出了酒吧門口,哪裡還有鄭君的身影。
樑哲忽然感到胃部一陣痠痛,他哇地一聲,吐了一口黃水出來。
“小哥,沒事吧,我們要不再進去坐坐。”
裡面那兩個酒吧女郎也跟着走了出來,一左一右攬着樑哲的胳膊,裝出一臉關懷的模樣。
樑哲聞到她們身上低劣的香水味,感到一陣噁心,他猛地一推,想將其中一個女郎推開,結果力不從心,自己反而搖搖晃晃地倒在了另一個女郎身上。
另外那個女郎還以爲樑哲故意揩油呢,咯咯直笑,一邊裝模作樣地躲開,一邊又使勁往樑哲身上靠去。
就這樣一拉一扯,樑哲竟然和兩個女郎緊緊抱在了一起,而且,自己的手竟然還緊緊按在了其中一個女郎的胸部上。
“樑哲?”
忽然之間,一個聲音響起。
樑哲心底一震,耳畔的這個聲音是如此熟悉,像是……
一隻有些冰涼的手掌忽然翻起了自己垂着的腦袋,發出一聲驚呼:“樑哲!”
樑哲這纔看清面前的人,是一個一身正裝的女子,雙眼射出兩道不可思議的目光。
樑哲的雙眼有些模糊,心中暗道:這個女子好熟悉。
“啪!”
面前的女子不由分說,一耳光打了下去。
女子滿面怒容,但眼神中卻透着深深的失望:“樑哲!想不到你竟然墮落到了這種地步!”
樑哲被這一耳光打的有點懵,但酒卻醒了大半。
他扭過頭來,看着面前的女子,原來掛在臉上的醉笑在瞬間凝固了。
“沈奕菲……”
就在剛纔,樑哲在苦惱自己去哪兒借錢的時候,就想到了她,原本想着過幾天約她出來——
可現在,想不到,兩人竟然是在這種場合,這種狀態之下見面了。
“虧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沈奕菲冷冷地笑着,然後大步朝着遠處走去。
“奕……奕菲?!”
樑哲推開了依然攬着自己的兩個濃妝女郎,朝着沈奕菲追去。
“噗通!”一聲。
樑哲跌倒在了地上。
前面的沈奕菲頭也沒回,而身後的兩個酒吧女郎卻急急忙忙奔了上來,將樑哲攙扶了起來。
酒吧女郎含情脈脈地望着樑哲:“小哥,我們去哪兒歇息?”
樑哲心中怒火中燒:“去地獄!”
樑哲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麼回到的家中,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脫掉的衣服。
此刻,他正躺在牀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
有些事他想不明白,有些人他搞不明白,他知道就是因爲有這些不明白,所以他才能夠繼續活下去,他的使命就是要在有生之年,儘量多搞明白幾件事。
沙沙的雨聲時大時小,一晚上都沒有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