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停,綠樹蔭。
陽光環繞,起伏不停。
身在深淵的最底層,卻看到了心中的陽光。
樑哲邊笑邊哭。
一生一世,三生三世。
卻都不夠愛段鈴兒一次。
樑哲在診療所裡思念着段鈴兒,那些過往的音容笑貌像是魔鬼又像是天使,每出現一次都帶來深深的悸動與痛苦。
夜幕悄然來臨。
樑哲沒有開燈,他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弓着身子,悄然下樓,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他開着車,他在黑暗中飛馳,他想要死。
可命運一直在捉弄他,至少在目前,還沒有捉弄夠。
這麼一個優秀的天才,卻要經受這麼多的痛苦與折磨。
這麼一個與人爲善,時刻想着治病救人的心理醫生,卻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他救了那麼多的病患,幫助他們走出心理陰影,走上向陽的道途。
可他自己,卻依舊在深淵底下痛苦地攀爬。
樑哲對着車窗外的夜景苦笑了一聲,悄然加大了油門。
汽車的轟鳴聲響在耳畔,眼前飛馳而過的是無數的景色。
可再美的景色,也抵不過她純真的一笑……
心又開始痛了,頭也開始痛……
種下的善果得到的全都是業報。
樑哲回想自己走過的這的一生,發現全都是大坑,處處充滿了傷痛和折磨。
他真想結束啊……
可,到家了——
望着那個熟悉的屋頂,那道熟悉的房門,樑哲面無表情地走下了車。
家,這個永遠的避風港,母親,這個永遠愛着自己的女人……
可是現在樑哲卻不想回家了,他轉過身去,準備重新上車,開到什麼地方就在什麼地方停下,因爲他知道在家裡面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小雪。
想起小雪,樑哲就想起了黎墨,想起了他鑽進那道石縫的場景,緊接着他又想起了十三娘,想起了她身穿黑色披風,走在風中的背影……
樑哲咬了咬牙,重新轉過身去,走向了家門。
不管怎樣,那個小女孩都是自己好兄弟的女兒,自己怎麼可以爲了她在爭奪自己早已享受了二十五年的母愛而去憎恨她呢?
樑哲笑了出來,他發現自己有時候真的很小心眼,妒忌心特別強,尤其是對待自己心愛的人的時候。
可能真的就像那句老話說的:人們只敢傷害自己最親近的人,因爲知道不管怎麼傷害,他們永遠也不會離開自己。
可只有等到真正失去了,纔會懂得珍惜。
推開了房門,樑哲便聞到了一陣香味。
樑哲輕皺眉頭,關上門,走了進去。
樑哲看到了沙發上坐着的小雪,小雪正低着頭在看一本漫畫。
樑哲輕咳了一聲,小雪緩緩擡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樑哲,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樑哲想跟小雪打聲招呼,但看着她的雙眼便瞬間沒有了慾望,他想要友好地笑笑,但不知爲何,擠了半天臉上就是擠不出笑容。
兩個人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盯着對方。
小雪的眼睛忽然很奇怪地眨了一下,然後繼續低下頭去看漫畫。
就在此時,廚房裡面忽然傳來一陣輕笑聲。
樑哲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一種別樣的情緒在心底翻涌而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在瞬間襲上了心頭。
樑哲緩緩朝着廚房走去,廚房的門半掩着,從門縫裡面,樑哲看到了廚房裡面有兩個身影。
一男,一女!
樑哲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一句震驚的髒話吐口而出:操!
樑哲跨步而上,猛地一把推開了廚房的門——
廚房裡面的母親和一個老頭同時轉過了身,兩個人的臉上都掛着那種略顯奇怪的表情,但緊接着,兩個人便同時笑了出來。
樑哲臉上滿是憤怒,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他在老頭臉上看了一圈,又在女的臉上看了一圈……
“小哲,你回來了?”母親笑着道。
樑哲的嘴角神經質般地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望向了菜板上的菜刀。
“小哲,你回來了?”老頭也笑着道。
樑哲緊咬着牙關,心底那個‘操’字罵了成百上千遍。
老子都走進廚房了,還在問老子回來了?這他媽不是明知故問嗎?!
“快,把菜端出去吧。”母親似乎沒有看到樑哲奇怪的表情,她對着那個老頭道。
老頭微微一笑,一隻手端起那盤菜,另外一隻手拄着柺杖,便朝着客廳走去,在走過樑哲身旁的時候,他的一隻獨眼裡面射出一道銳利的目光,盯了樑哲一眼。
樑哲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
老頭走進了客廳,似乎和小雪說了幾句俏皮話,引得小雪咯咯笑了起來,緊接着,老頭和小雪一起,走進了廚房。
兩個人進進出出,端着飯菜,其樂融融。
樑哲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成了透明人。
樑哲望着母親的身影,低聲喊了一句:“媽……”
“阿哲,快去客廳等着吧,今晚在你樊叔叔的幫助下,做了好多菜。”母親頭也不回地道。
樑哲:“媽……”
“還有小雪,也幫了很多忙。”母親的聲音中帶着笑意,似乎很久她都沒有帶着笑意說話了。
樑哲:“媽……”
母親終於轉過了頭,望着樑哲,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樑哲緊盯着母親,過了良久之後才道:“沒事。”
說完之後,樑哲便轉身走了出去。
餐桌上,坐着四個人。
另外三個人臉上都掛着笑意。
樑哲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裡,菜像是沒有放鹽一樣,食之無味。
樑哲眉頭輕皺,望着對面的老頭,低沉着聲音道:“樊導師,你今天怎麼來了?”
獨眼老頭樊道明緩緩擡起頭,他望了一眼樑哲,從樑哲的眼神中,他看出了敵意,但他似乎完全沒有在意,他笑了笑道:“今天沒事,順路過來看看你母親,她一個人在家挺孤單的,你也不多陪陪。”
樑哲嘴角輕撇:“你老伴不是還沒死嗎?”
樊道明愣了一下,臉色在瞬間陰沉了下去,獨眼中射出一道狠辣的光芒,但轉瞬間,他的眼神就變得溫和了許多,他轉過頭去和樑哲的母親對視了一下,笑了笑道:“下次我把她也帶來。”
樑哲輕哼一聲道:“還是別帶了,我家不歡迎外人。”
母親瞪了樑哲一眼:“阿哲,怎麼跟你樊叔叔說話呢,他和你爸都認識二十多年了,算是你爸最好的幾個朋友之一。”
樑哲沒有說話,夾起幾口菜放進了樊道明的碗裡,冷冷地道:“既然是我爸的老朋友,那就多吃幾口,這飯菜算是我爸請你的,不是我。”
樊道明的臉色有些難看。
小雪站起身子,夾起一口菜,舉到樑哲的嘴前,低聲道:“阿哲哥哥,來……”
看着小雪那奇怪的表情,和她舉在空中的飯菜,樑哲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奇怪,真是奇怪……
今天晚上,特別奇怪……
樑哲忽然有些後悔走進家門了,當時真的應該直接轉身進車裡的。
樑哲心底的氣憤再次升騰了起來,他冷冰冰地道:“我不吃,留着給你爸吧,他在地底下等着你給送飯呢!”
母親‘啪!’地一聲,將筷子拍在了餐桌上,她老邁的臉上一條條皺紋扭曲成了一團,憤怒地道:“你到底想怎麼樣?!你爸已經死了,死了!你就不能讓這個家再有點生氣?!”
母親的話音剛落,小雪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的筷子忽然一抖,筷子上夾的飯菜便甩了出去——
“啪嗒!”
飯菜正好甩在了樑哲的臉上。
四個人忽然都默不作聲了。
頭頂的燈光像是供電不足,猛然間閃爍了起來。
樑哲的臉上佈滿了菜葉,一會兒黑,一會兒白。
過了良久之後,樑哲才伸出手,擦掉了臉上的菜葉,然後他緩緩站起身子,將手指放在了嘴裡,舔了幾下,盯着母親道:“今天的菜,沒放鹽。”
說完之後,樑哲便轉過身子,走進了臥室。
燈光依然再閃。
母親,樊道明,小雪,三個人在閃爍的燈光下吃着晚飯。
這一桌子菜,已經涼了,但三個人卻似乎吃的津津有味。
“小哲到底是怎麼了?”母親問道。
“精神過度緊張吧,你知道的,這幾年,在他身上發生了太多事。”樊道明道。
“有沒有什麼辦法?”母親問道。
“多讓他喝點我熬的藥酒,能夠緩解緊張和焦慮。”樊道明指了指門口他今晚剛拎來的一罐藥酒道。
“他在家裡好像不喝酒。”母親道。
“你可以給他摻進飯菜裡,水裡,茶裡,都可以。”樊道明道。
“嗯,我儘量吧。”母親說完之後,繼續低下頭去吃飯。
小雪吃飽了,從餐桌上離開,坐到了沙發上,繼續看起了漫畫。
母親擡起頭,望着樊道明:“今晚還回去嗎?”
樊道明輕吸了一口氣:“給你的藥酒你喝了嗎?”
母親點點頭:“我都喝了很久了。”
樊道明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那就好。”
說完之後,樊道明便站起了身子:“我要回。”
樊道明走到沙發旁,伸出手,在小雪的頭上摸了兩下,笑道:“小雪,今晚開心嗎?”
小雪擡起頭,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了一抹笑容:“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