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西斜,輕風拂面。
樑哲坐在石凳子上,直視着三爺的雙眼,面帶微笑道:“三爺,還記得我嗎?”
三爺的雙眼中帶着一絲恍惚,他望着樑哲那雙仿似帶着溫度的雙眼,臉皮不由地抽動了一下,過了良久之後,三爺才緩緩點了點頭:“記得……”
三爺的聲音沙啞,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來,如同兩塊破損的鐵器相互摩擦發出的聲音。
樑哲:“三爺,正式介紹一下,我叫樑哲,是一名心理醫生。”
樑哲伸出了手。
三爺望着樑哲,雙眼中充滿了憂傷和無奈,他的右手緩緩伸出來,握住了樑哲的手,喉間發出了一聲低沉壓抑的嘆息聲。
樑哲:“三爺,謝謝你救了我兩次。”
樑哲停頓了一下,仔細觀察着三爺的表情,然後繼續道:“我希望我也能救你一次。”
三爺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驚愕,隨即盯着樑哲,嘴脣抖動了兩下:“你……能救我?”
樑哲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三爺:“怎麼救?”
樑哲:“找回真正的你。”
三爺的身子忽然一抖,愣愣地望着樑哲,嘴脣扭動着,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樑哲似乎明白了三爺的憂慮,立馬道:“三爺,我不是法師,也不是道士,我是名心理醫生,他們都覺得你是被邪魔妖物附身,但我並不這麼覺得,我覺得你只是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或者說,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創傷,所以,我希望能夠藉助我的所學,治療好你的病。”
三爺的眼神中帶着疑惑:“你是說……我得病了?”
樑哲:“是的。”
三爺想了一會,才道:“什麼病?”
樑哲:“心病。”
三爺的眉頭皺了一下,臉皮也如同一塊貼在他臉上的布一樣跟着上拉,看起來好像他的臉皮是假的一樣。
三爺輕微地搖晃了一下身子,語氣有些低沉地問道:“怎麼治?”
樑哲沒有說話,他已經聽到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大門被打開,鈴鐺跨門而入,一路小跑着來到了樑哲跟前,然後將一個小包遞給了樑哲,微笑道:“表哥,你要的東西都在裡面了。”
樑哲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望了一眼李村長道:“你和鈴鐺在門外等一會吧,好了我叫你們。”
李村長歪了歪腦袋,臉上帶着一絲不情願道:“我想聽聽他說什麼……”
樑哲從小包中取出錄音筆,搖晃了一下道:“我會保證我聽到的內容,你都能聽到。”
李村長摸着自己的下巴,望了一眼三爺後才道:“我保證不發出聲音,好嗎,相信我,我會跟個死人一樣,你連呼吸都聽不到。”
樑哲堅決地道:“不行。”
李村長的臉色現出了一抹憤怒的青色,但轉瞬即逝,他擡頭望了一眼正在西斜的太陽,想了一會才道:“好吧,我們去門外幫你守着。”
李村長往前走了兩步,拉住了鈴鐺的手,然後忽然轉過頭來,眼神銳利地盯着樑哲小聲道:“我要從現在就開始聽。”
樑哲按下了錄音筆,然後說出了一個字:“好。”
大門被關上。
樑哲將記事本放在了石桌上,手中拿着鉛筆。
就在這一瞬間,樑哲忽然感覺整個人都踏實了,似乎不管面對什麼人,什麼事,他只要手中拿着本子和鉛筆,就絲毫無懼。
樑哲輕吸了一口氣,直視着三爺的雙眼道:“三爺,你剛纔不是問我要怎麼治嗎?”樑哲搖晃了一下手中的鉛筆,然後指了指桌上的記事本微微一笑道:“就用它們。”
三爺的臉上出現了黯然的神色,像是對樑哲感覺有些失望。
樑哲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讓自己正對着三爺,然後緩緩開口問道:“三爺,你還記得那天在洞中你看到的場景嗎?”
樑哲的話音未落,三爺臉上的黯然便迅速被驚慌所覆蓋,三爺扭動了一下身子,將手放在了石桌上,然後盯着自己的手,過了好一會之後才道:“不記得……”
樑哲:“你在回想?”
三爺:“我記不起來……”
樑哲:“你現在的感受是怎樣的,我是指你去努力回想那件事的時候?”
三爺的嘴脣緊緊閉着,左右蠕動,像是控制不住顫抖,過了好一會之後,他才擡起頭來,望着樑哲,眼眶中有淚花在滾動:“你知不知道……我會……變臉……”
樑哲不動聲色地道:“我知道,但你自己知道嗎?”
三爺忽然仰起頭,長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因爲那根本就不是我……”
樑哲:“嗯,我知道。”
三爺似乎沒有聽見樑哲的話,繼續望着天空,然後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淒涼的笑容:“日頭就快下山了。”
樑哲:“是鈴鐺告訴你的嗎?”
三爺輕微地搖晃了一下腦袋,像是有些累了,並沒有說話。
樑哲知道三爺此刻對自己的信任感還沒有徹底建立起來,一來是因爲三爺並沒有真正從心底接受心理治療這件事,二來三爺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世態炎涼見過太多,心理防禦的強度自然比年輕人要強很多。
樑哲早已預料到了這種事,他的神態忽然變得很隨意,語氣也很隨便地道:“三爺,你可能自己並不知道,你失憶了。”
三爺的興趣果然被提了起來,立馬盯着樑哲道:“失憶?”
“哧啦!”
樑哲驟然地將本子上的一張紙撕了下來,發出了異常響亮的聲音。
樑哲忽然雙目炯炯,直視着三爺的雙眼,語氣堅定不移地道:“你不記得你孫女的名字是什麼。”
幾乎在同時,樑哲迅速將手中的紙捏成了一團,然後朝着三爺的臉頰旁扔去,紙團擦着三爺的眼角,落到了三爺身後。
三爺的嘴巴張開着,臉上一片愕然:“孫女的……名字?”
三爺的眉頭緊皺了起來,臉皮也跟着一起扭動。
過了五秒鐘之後,樑哲忽然‘啪’地打了一聲響指。
“三爺,你記起了你孫女的名字。”
三爺的臉上迅速浮現出了笑容:“鈴鐺!鈴鐺——我孫女叫鈴鐺……”
三爺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的笑容也隨着聲音的變小而慢慢消逝,他語氣有些震驚地道:“我……剛纔怎麼……?”
樑哲微微一笑:“三爺,你剛纔失憶了,你在那幾秒鐘裡竟然記不起你孫女的名字,你可知是爲什麼?”
三爺迷惑地搖了搖頭。
樑哲:“因爲我剛纔把你短暫催眠了,阻斷了你記憶的提取路徑,簡單點說,就是我的行爲和話語讓你在那幾秒鐘裡失憶了。”
三爺的眼神中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可……你是怎麼做到的?”
三爺眼神中的欣喜迅速被樑哲捕捉到,這絲欣喜三爺自己有可能不知道,那是三爺潛意識的防禦在鬆懈,才產生的欣喜,是不由三爺所控制的欣喜。
樑哲知道自己必須要將其中的道理給三爺說清楚,因爲這也是他這樣做的目的,爲了讓三爺瞭解催眠,瞭解失憶,然後對自己產生信任感。
樑哲輕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首先,我用很隨意的語氣誘導你,說你已經失憶了,這時你的防禦心理會瞬間增強,因爲你根本不信你自己失憶了,或者說就算你信,也不想讓別人知道,然後在這時你心理防禦最強的時候——”
樑哲指了指記事本上的那張撕掉的紙張痕跡道:“我利用一個你覺沒有料到的突發事件,在瞬間衝擊你的大腦,此刻你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我撕紙張的行爲上,潛意識裡,你此時肯定會在想,我這是要幹嘛?”
“就在此時,你大腦被突發事件的信息所充斥的時候,我立刻給予你一個提示,一個堅定不移的提示,這個提示所包含了我的情緒在裡面,你可以準確地接收到。”
“在我說出這個提示的瞬間,你的大腦已經接受不了這麼多的事件,或者說,已經做不出合理的分析,此時,你會回到之前最近的一次接受信息時,想要去把那個信息先處理掉,然後再來處理這個信息。”
“當你大腦返回上一個信息時,卻發現上一個信息是:你失憶了。”
樑哲的語速驟然加快,絲毫沒有在意三爺臉上的茫然:“就在此時,我將紙團貼着你的眼角拋過去。你的意識會去要本能地保護自己,於是支配了你做出行爲——躲避,就在此時,潛意識入侵,那個最初失憶的引導已經奏效了,與此同時,你返回了當前的信息——你記得不起你孫女的名字。”
“兩個信息結合到一起,堵住了你大腦去提取曾經記憶的路徑,所以,你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記不起你孫女的名字。”
“當你在苦苦提取回憶的時候,我‘啪’地打了一聲響指,相當於給你下了一個指令,然後我告訴你,你記得你孫女的名字。”
“於是,你的大腦將第一條信息迅速處理掉了,然後上一條信息也相繼處理掉了,你的記憶路徑被打通了。”
樑哲雙目直視着三爺,微微一笑道:“於是,你記起了你孫女的名字。”
三爺的臉上一片茫然,他的嘴巴張開着,雙眼望着樑哲,眼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同時帶着一絲欣喜和渴望。
‘哧啦!’又是一聲響。
樑哲異常突然地再次從記事本上撕下了一張紙。
樑哲語氣堅定地道:“三爺,你不記得你那天看到的場景。”
樑哲很迅速地將紙張揉成一團,然後用力地朝着三爺的面頰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