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哲的鉛筆依然就記事本上滑動着,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鍾叔的情緒反應,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乎。
鍾叔沉默了片刻之後,沙啞着聲音道:“她確實有點醜,他們都說她長得像母猩猩。”
樑哲擡起了頭,望了一眼鍾叔,他紅色的眼球中閃過了一絲略顯悲哀的光芒,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道:“因爲這個你很愧疚對嗎?”
鍾叔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的身子還在發抖。
樑哲搖了搖頭,他仰起頭,看了一眼上空,似乎在思考着什麼,過了一會之後他才低下頭去,小聲道:“鍾叔,我覺得我幫不了你。”
鍾叔:“怎麼了?”
樑哲輕嘆了一口氣,他原本不想說的,但還是說了出來:“我自己也面臨着很多問題,我們的診療在這一次之後就結束吧,我會推薦給你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
鍾叔:“你不幹了?”
樑哲:“我也不知道。”
鍾叔的手伸了出來,在半空中抖動了一下道:“看來我真的不應該來的。”
樑哲:“不,你找我沒錯,錯的是我。”
鍾叔輕吸了一口氣,他似乎想要站起身子,但雙腿一撐地面,身子搖晃了一下,黑色的手機從他的兜裡滑落了出來。
鍾叔快速將手機撿了起來,塞進兜裡,然後重新窩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顯得無比疲憊。
樑哲:“如果你還想說什麼,就跟我說吧。”
鍾叔:“我年紀比你大這麼多,見過的人和事也比你多,我能看出來,你是一個好人,一個真正會爲病人考慮的人。”
樑哲:“謝謝你這麼說,其實不瞞你說,我害了很多人。”
樑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說,忽然間,他有些後悔了,他閉上了眼睛,眉頭不停地顫動着,那個危險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讓他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維。
鍾叔似乎沒有理解到樑哲這句話裡面所包含的巨大的信息量,他的嘴脣輕輕蠕動,喃喃自語道:“我們每個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
樑哲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說了,況且在此時說了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鍾叔不停地吸着氣,他的嘴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那張蒼老的臉上一條條溝壑如同蚯蚓一樣在不停地蠕動。
終於,過了片刻之後,鍾叔用一種近乎悲傷的語調緩緩說了起來。
“當初追我老伴的時候,你絕對想象不到,我最初的念頭只是想得到她的身子,可好幾個月了,我花了很多錢,付出了很多心血,依舊沒有得到,我那時都要發瘋了。”
“終於有一天晚上,我下了一個決定,我一定要在三天之內得到她,不管用什麼方法。”
“我從網上買了藥……你知道嗎?迷姦的藥……”
鍾叔的頭低了下去,一雙乾枯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中帶着一絲悲痛的哽咽。
“我和她出去吃飯,她依舊一副很開心的模樣,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個婊子一樣,我爲她勞心勞力,自己連個蘋果都不捨得吃,換來了什麼……她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的單純和無知,利用我來滿足她的虛榮心……”
“我越想越氣,越想越要發泄……於是,我在她上洗手間的時候,在她的飯菜裡偷偷放了迷藥……”
“等她回來之後,吃下了第一口飯,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我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可我依舊那麼做了,看着她大快朵頤地吃着迷藥,我不僅沒有阻止她,心底竟然還有一絲興奮……”
“當天晚上,我把她背進了旅館,脫下了她的衣服,仔細觀察着她的身體,觀察着她的臉,她的胸,她的雙腿,以及她雙腿間那一抹黑色的草叢……”
樑哲忽然打斷了鍾叔的話:“你不要說了!”
鍾叔猛然提高音量:“不!我要說!再不說我這輩子都說不出來了!”
鍾叔連吸了幾口氣,繼續道:“我趴在了她的身上,親吻她微紅的臉蛋,在迷藥的誘使下,她微微喘息,發出飢渴的呻吟聲,雙手抱住了我,一雙眼睛中泛出迷離曖昧的光芒……”
“我的雙手猛地揪住了她的胸脯,我終於就要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只差一步!”
“我感覺自己像一頭禽獸,在她的身上舔着,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我進入了她的身子……”
“當紅色的鮮血從那抹草叢中濺射出來的時候,那一瞬間,我驚呆了!”
“她跟我說過,她不是第一次……那也是我爲什麼會如此生氣的原因,可爲什麼……爲什麼,她竟然騙我……”
“疼痛的叫喊哪怕在迷藥期間依舊讓她哀嚎了出來,在那個不到十平米的旅館內,鮮血和痛叫充斥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我知道我犯了罪,犯了一個需要一輩子來償還的罪!”
“哪怕她不是第一次,我也是犯罪,可她竟然還是第一次!”
鍾叔輕輕地啜泣了起來,一邊啜泣着一邊道:“那個夜晚是我一生的噩夢,在之後的無數個晚上,當我抱着她的身子的時候,我的腦海中都會浮現出那個場景,鮮血灑出來的那個場景……”
“黎明來臨,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了旅館,我睜大了眼睛摟着她,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在一聲痛叫聲中,醒了過來……”
“我緊緊地抱着她,在她的耳邊低語:我愛你,愛你一輩子。只有上天知道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懷着多麼大的罪孽……”
“她將頭埋在我的胸口,眼圈泛紅,沒有說話,我能感覺到她的身子是冰涼的,像冰一樣涼……我的手也是冰涼的,我們像兩塊巨大的冰塊,就那樣一直躺在牀上,等待着下一個夜晚的來臨……”
鍾叔的聲音慢慢停歇,他整個人軟在沙發上,滿眼的淚花閃爍,雙手在膝蓋上不停地抖動着。
樑哲的食指按在鼻翼上,雙眼望着茶几上的水杯,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之後,樑哲才問道:“那你愛她嗎?”
鍾叔忽然輕笑了一聲,他望着自己的雙手道:“我的手上沾滿了她的鮮血,我是個罪犯,她就是我的牢獄……我愛她?……我不知道我到底愛不愛她……在我六十歲的年紀,我依然不知道愛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慾望的發泄,利用,救贖,還是孤單時候的陪伴,亦或僅僅是一種自私的佔有慾?”
鍾叔和樑哲相互對視一眼,兩個人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撇着,在此刻,兩個人的溝通似乎已經跨越了年齡的限制。
過了好一會之後,鍾叔才擦了一把自己的臉,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一個決心,道:“我犯的罪豈止這一件……”
樑哲伸出了手想要制止,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鍾叔就大聲道:“我曾經差點謀殺了我的第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