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認識六年,結婚三年的時間裡,她從沒有機會把她對他的愛與關心說出來。
她挑這個時候跟他說,道別的意味頗濃,好似什麼都放下以後,她已經不再介意每每說起這些被人冷落和輕賤的真心時,眼眶泛紅鼻尖發酸。
他拿着碗筷認認真真去看她的模樣,漂亮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膚和精緻的五官。他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這麼漂亮和可愛,他亦是實在無法想象這樣的她挽着袖子蹲在爺爺奶奶家房子後的小院裡跟桂姐學殺雞時會是什麼模樣。
她一定被滿地的血嚇哭過,又或許是桂姐下刀子的那一刻,就已經把這小花似的姑娘嚇得不輕。也許還有雞的血飛濺到她的身上,她哭完了嚇完了,卻還是蹲着靠近桂姐,從最簡單卻也最艱難的殺雞開始,一切都是爲他。
面前的她,繼續指着這桌子上的每一道菜,給他說她做它們的過程,說他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那些遭遇或是開心,不管是什麼,只要與他有關,她似乎都從別人的嘴裡打聽了不少。
他夾了一口飯進嘴,看着她的模樣,明明媚媚、青春似火,難怪家裡的人上上下下都這麼喜歡她。他們看到過她,從一個驕傲高貴的千金小姐到爲了他去學家事學炒菜學殺雞。她似乎是愛他家裡面的每個人的,包括臣羽喜歡吃什麼,曲婉婉一定要在幾點喝水喝牛奶,她全部都記得清清楚楚。
曲耀陽的心有些疼,莫名其妙,像有什麼人拿着電鑽在他胸口猛鑽,扎得他鮮血淋漓,扎得痛得眯起了眼睛。
“裴淼心!”
他出聲叫住她,眉頭深鎖。
她在介紹那些菜的動作一停,眉眼輕低了一下,還是迅速擡起來側頭,微笑,“嗯?”
迅速壓下心底那抹怪異的疼,這感覺太不正常太不對勁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臟,什麼時候出了問題。
“回答我剛纔的問題,我在問你,這是什麼東西!”不想聽她再把那些貌似訣別的話說下去,也太不喜歡胸口尖銳刺痛得好似被人挖了個巨大的坑的感覺,他直奔主題,“還有,你剛纔在說什麼?我用不用誰照顧關你什麼事情?我只是要你爲我做飯,做到把你的住院費還清爲止!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來操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停頓了兩秒,眼眸裡一片霧色沉迷,“耀陽,我想進珠寶公司的設計部上班,或者去巴黎、去米蘭學珠寶設計。”
“我很需要你剛纔說的那筆贍養費,不管你會怎麼想我,或者是看不起我。可是,這筆贍養費對於我來說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如果沒有它,我的人生都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辦了。”
“也許你剛纔只是說的一句玩笑話,可是如果你肯給,我很謝謝你;如果你不肯,那我只能自己想辦法。我不想自己未來的人生總在原地打轉,我也想走出去看看。”
他拿着碗筷的動作一怔,望着她嬌小柔弱得有些澀澀發抖的身子,聽她低着頭把自己要說的話給說完後安靜吃飯。
不高興地罷了筷子,“你這女人怎麼回事,我說了要給你的東西自然就會給你,這是當初我們離婚協議的一部分,還有你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這些都給你!就算我們之間無情,但這些東西我不會捨不得給你!”
她趕忙擡頭,恰又見他說完話後重新拿起碗筷大口吃着面前的東西。
欣慰衝他點了點頭,雙眸紅紅,聲音還是不可抑制的沙啞,“謝謝你,耀陽,真的謝謝你……”
他低頭吃飯,並不理她,心下早就慌亂煩悶得不像樣子。
原來,她在這裡痛苦糾結半天,就是爲了要他的贍養費和房子。
兩個人相安無事的吃飯,她從始至終都紅着眼睛,卻因爲得到他的承諾也看到他在那張白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這才張大了嘴大口吃飯。
她大口吃着面前的東西,紅着的雙眼都好想要落下淚來,卻又偏生被她死死壓住,只顧高興快樂的吃飯。
她高興他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扒了幾口碗裡的飯,就像有什麼東西梗在胸口似的,無論如何都再吃不下了。
吃完晚飯她送他出門,臨出門前搶在他的前頭,幫他把安放在門口的皮鞋都給擦得黑黑亮亮的。
他皺眉,“裴淼心,你用不用這樣……”爲了套房子和他口裡的贍養費,她竟然已經妥協成這個樣子。
可是蹲在地上的小姑娘,還是認認真真地幫他把皮鞋擦得乾乾淨淨。
推了門縫過去送他出門,看着他背轉身消失以前她還是忍不住喚他:“耀陽!”
他回頭。
她笑,“這是我第一次給你擦皮鞋呢!以前你每次來和走都好快,我想要給你擦皮鞋也沒有機會,可是我今天擦了!”
他皺眉看她一眼,迴轉身去按電梯門前的按鈕,聽到門後“砰”的一聲,再側頭,門口早沒了那張笑得如花似的姑娘的臉了。
……
裴淼心就這樣搬回了曲家。
在與曲耀陽簽字離婚並達成一致意見之前,她暫時先將離婚協議書保存在他那裡,等她做通曲父曲母的工作之後,再把協議遞上去不晚。
曲耀陽開車送她到曲家大宅子的外面,還是忍不住去問:“你憑什麼以爲我們這樣做不是在打草驚蛇?萬一我爸他不同意……”
“同意!他一定會同意!”裴淼心打開車門步下車去,“就算他們不考慮夏芷柔肚子裡懷着的孩子,只要讓他們對我這個兒媳婦徹底絕望透頂,那你我之間,也就只會有一個結局。”
他突然爲這小姑娘決絕的背影一陣焦急,下車來拉住她胳膊,“你打算怎麼說?”
“暫時先不說好嗎?”她擡頭笑笑,“離婚協議我們已經簽了,現在只差你把它遞上去了。其實耀陽你心裡也是清楚,不管你爸他人在不在國內,只要你的離婚協議書一遞到市裡面,自然有人會向他通風報信,到時候就算你動用再大的關係,也終究是敵不過你爸。”
曲耀陽踟躕,她說的話句句在理。
也是爲什麼先前他同意了她的兩個月之約。
因爲如果她本人不大同意,曲市長那邊再咬着不放,他這婚,實難是離。
可是現下……經過這兩個月的相處,他又發現,其實與她這樣待着,就算不離,也並無什麼問題。
正這麼想着,她本來握在他大手裡的手臂突然抽離。
他站在背後看着她上前,看着她敲門。
……
一家人在餐桌前落定,曲婉婉難得看見大哥回來,三兩步奔上前去,“大哥!”就挽住他手臂。
曲耀陽微笑着拍了拍小妹,“聽說你前陣子組織同學到鄰省的山區裡去義學跟籌款,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曲婉婉邊央着他往餐廳走,邊回身喚了裴淼心一句:“嫂嫂,你也來。”
裴淼心衝她點了點頭,這纔跟在兩兄妹的身後往前走。
曲家的三少爺曲子恆這會正好從二樓下來,一見曲耀陽就張嘴:“大哥,正好,給我點錢,我請朋友出去喝酒。”
“上回你不是才問大哥要了錢嗎?這會都要吃飯了,出去喝什麼酒?”
“礙不着你什麼事兒,小丫頭。”曲子恆擡手在自己愛多管閒事的小妹頭上敲了一記,又去看曲耀陽,“我這不是剛畢業麼,好多同學都是外地的,他們要走,大家可不得多聚聚,這以後要想再見,就不容易了。”
曲耀陽沒有多問,從隨身的口袋裡掏出支票薄,隨便寫了個數字遞過去,“你交朋友我不反對,但該有的分寸得有,知道麼?”
裴淼心站得遠,但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曲耀陽遞過去的支票。
那支票上滿滿當當的五個零,零前一個五字,可不就是五十萬麼!
曲耀陽還真是大方,隨便給弟弟的零花錢都有五十萬這麼多。
曲子恆點頭應過了,將支票往錢包裡一塞,笑呵呵就衝出了家門。
二樓的樓梯上“咚咚”幾聲輕響,正是曲母扶着曲父從樓上下來。
“又是老三那混小子?這都快吃晚飯了,他往哪奔?”曲父有些不大高興地杵了杵柺杖。
家裡的傭人立馬上前來幫忙扶着曲父,直到餐廳裡落座後,曲母才道:“瞧你,老三都那麼大的人了,知道分寸了,你先顧好你自己的身子才最要緊,你管他那許多做什麼?”
“我怎麼可能不管?慈母多敗兒,這句話一點都不假,子恆他哪點像他大哥跟二哥?成天除了要錢跟瞎混他懂什麼?”
“那就算不懂,他上頭還有那麼多個哥哥,自然會有人管教着他,你就安心點,好好養養你這把老骨頭行不行啊?”
曲市長氣極,還要發怒。
裴淼心適時盛好了一碗湯,放在他跟前,“爸,趁熱喝。”
曲市長擡眸瞧了瞧兒媳婦,“淼心,坐。”
“嗯。”
“剛纔,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爸,您哪的話。”
曲市長觀察過他神情,又去瞥了一眼從頭到尾都不打算吭聲的曲耀陽。
“淼心啊!你們裴家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積壓了這麼久的經營問題,到最後我們老曲家還是幫不上忙,這點爸爸愧對你啊!可是你既然已經嫁到我們曲家,不管裴家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好吧!只要你一天是我老曲家的兒媳婦,我們家就會照顧你管你一天。至於你跟耀陽呢!還是儘快生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