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所推薦的人年紀不足二十,亦生得一幅孩童般的臉有如十七八歲的少年。這名少年名叫趙軍,他個子中等,雙目卻是炯炯有神,看雙手老繭,該是時常習練刀兵。
趙軍步伐穩健,走起路來每一步邁出去的間距都相同,裡定時雙手下垂在腰,半蹲的身軀像是隨時都能爆發而起。他得到蒙昭示意,向林斌致禮:“參見大人。”
林斌點頭,語氣緩慢:“知道來這裡要做什麼嗎?”
趙軍嚴謹答:“接受大人的考驗。”
林斌喜歡辦事的效率,他當下讓草根子搬進軍旗推演的工具,又讓人喊來了韓安,準備讓兩人進行不流血的對抗。韓安是一名善於遊戰的騎兵軍官,他所扮演的是可能來襲的匈奴那方。
如果查清楚地形,知道地圖比例,做一個沙盤並不是難事。
林斌向韓安和趙軍公佈軍旗推演的規則、天氣、雙方兵力對比,他將作爲此次軍演的裁判。
瞭解了軍旗推薦的規則,趙軍很快進入了自己的角色,他開始在臨時配發的隨軍參謀的幫助下排兵佈陣。趙軍基本上都是依靠地形的優勢設立防線,條件的限制無法多設陷阱,他選擇在高地佈下重兵,多設暗哨。
韓安和趙軍還在佈置時,在旁充當裁判的林斌出口說了句,“對抗開始”。
趙軍在計劃中要建造起來的簡易牆壘沒有造成,陷馬坑等陷阱地作業也只是進行到一半。這時開戰面對以騎兵爲主力的敵軍處於完全的劣勢。
突如其來的命令沒有讓韓安和趙軍錯愕,戰場本來就是瞬息萬變,什麼時候進行戰爭沒有一定地規律,依靠的是主將的紮實功底和靈機應變的才能。
韓安是騎兵。他被假設的是瞭解戰場地形的匈奴軍隊,當即命令虛構出來的一萬騎兵從中路逼近,做出強橫突破的姿態。
由於趙軍佈設有哨卡和狼煙,被判定爲發現敵軍來襲,他下令堵在中路的重步兵向兩邊地高坡後退,在中路多設拒馬,讓部隊拋下易燃的乾草等物,後路地七千步軍相應向前擺出阻擊步陣。
韓安做出了再合理不過的反應,探查到趙軍設了一個口袋陣型。左、右、前的有利地形全部被佔據,防禦的軍隊弓弩兵甚多。又在中路設拒馬和拋下易燃物,他謹慎地命令先驅地一萬騎兵退後,親率後面的軍隊趕上,在此期間又派出偵騎探索其它的方向。
林斌在旁看得點頭。在兵力不足的條件下設計迷惑敵軍,儘量拖延時間說明趙軍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
按照軍演的時間比例,韓安在兩天裡不斷派出小部隊進行試探,終於抓準一次機會利用優勢地兵力拖住右邊、前方地軍隊,揮兵三千吃掉趙軍部署在左邊坡上地一千步軍。三千騎兵消滅一千防禦的步軍後並沒有停止進攻,從高坡之上直衝而下。
“韓安想要引右邊坡上地防禦軍隊下來?”
林斌聽得發笑。如果韓安只能做到這一步。他也不會別人不選。選韓安來對抗。
趙軍果然命令右翼的軍隊向本部靠攏,用箭陣逼退直衝而下的敵軍。隨後點燃了易燃物,命令全軍依借火勢阻敵,退到了第二條防線。
其實在戰鬥開始的第二天林斌就應該派軍支援,他之所以沒有這麼判定是想試探趙軍的才能,在趙軍引兵退到第二條防線的時候,狼軍的的援兵到達,自此拖延敵軍的目標已經算達到。
“準備一下,明天進行的是實戰演練。都下去吧。”
等待帳內諸人退下,蒙昭問:“可堪重任否?”
林斌只是笑,他注重人才的培養,凡是有機會都會最大限量的讓麾下去鍛鍊,這次蒙昭推薦人,說白了並不是簡單的測試後就派出去執行軍務,只是想更多的挖掘人才以備後用。
次日……
趙軍與韓安在大校場進行了一次實際的演練。
有了林斌的交代,韓安沒有保留,率領本部用兇狠的作戰風格很快擊潰了趙軍的結陣而立的步軍。
失敗後的趙軍沒有露出頹廢的表情,反而是極爲興奮的讚了句“好厲害,這是大人的軍隊!”,隨即要求再打一次。
“如果這裡真的是戰場,你已經戰死了。”
趙軍二話不說擡起兵刃就往手臂割,“以此血贖罪。望大人成全!”
年輕人就該有一股子勝而不驕、敗而不餒的韌性。
“去領十鞭子再回來。”
趙軍知道林斌治軍的軍法,心甘情願地下去領鞭子。
呂炎現在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明智的,他看到的是一支從死人堆裡爬起來的軍隊,每一名戰士都是經過千錘百煉,作戰悍不畏死。這樣的軍隊如果只有一萬、兩萬可能起到的只是輔助的作用,但是如果近十萬的軍隊都擁有死戰的堅韌意志,足可以向任何人發起挑戰。他眯着雙眼暗自盤算,是不是把張等人喊過來看軍演,用氣勢使得張等人心生畏懼,然後藉機再敲竹槓。
與漢國的‘商量’已經進行了四天,這四天裡呂炎可謂是漫天要價,一開口就要二十萬套甲冑、三十萬柄戰刀、八萬杆騎槍、五萬張大弓、兩萬部弩機、五千部騎弩、箭枝千萬,把張唬得一愣一愣。張不是很懂軍事,他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那便是緊急寫信給天子,讓天子自行抉擇。呂炎見到張騫的表現,還以爲自己是開得太少了,心裡後悔不已,他想以漢國的國力而言,這麼點東西的確不算什麼。
再一次實際的對陣,已經輸了一次地趙軍和黑旗軍步卒。他們對狼軍
方式有了初步的瞭解,謹慎地選擇了敵不動我不動的步陣被盾兵和刺龍槍兵牢牢把守住外圍,盾牆、槍林。看去就像是無處下口地刺蝟。
韓安的戰策十分不改,他仍是派小股騎兵隊在步陣外遊弋,時而做出衝鋒姿態引步陣中間的弓弩手射箭,期待消耗趙軍的箭矢,尋找最好的機會再一次用正面的突破擊敗趙軍。
先秦軍隊本就以防禦作戰聞名,一旦先秦的步軍打定只防御不動,想要突破不是不行,但那需要用多過先秦步軍的幾倍陣亡率去換。
林斌看得頻頻皺眉,若是單純的防禦作戰。全面龜縮只防不攻自然是沒有什麼錯誤,但趙軍忘記了自己地職責。他的任務是要拖住敵軍,等待己方援軍加入戰場,這樣單純地防禦一旦敵軍留在一部份軍隊牽制,其餘軍隊乾脆不理會龜縮成刺蝟的步軍繼續進發。那麼也就等於是作戰失敗了。只要後方有敵軍進入,援軍被拖住,後方變成了戰場,固守防禦的步軍只有兩個下場,戰死或者餓死。
蒙昭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但是他想地絕對與林斌不相同。他之所以臉色難看是因爲看到韓安命令軍隊分成了六段。正準備發起決死的波段衝鋒。他有理由相信。只要軍令一下。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那些被安排出來當作敢死之士的騎兵也絕對會眉頭皺都不皺一下服從軍令執行必死的衝鋒。
就在韓安要發令進行決死衝鋒。用死亡的代價換取突破步陣的命令時,一段金鼓聲響徹起來。
“末將……”
“你不用說。”
—
林斌策馬而走,他和蒙昭一起來到一臉茫然神色地趙軍前面。
“你輸了。”
平淡到極點地語氣讓趙軍有如墮入冰窟。他努力回想爲什麼會被判定輸了。從戰術上來思考,就算韓安麾下地軍隊真的能突破步陣,到最後也只是兩敗俱傷地結局。他越想臉色越漲紅,想到防禦廣牧只是爲了整個大戰略服務,終於明白錯在哪裡。
趙軍低頭、單膝跪地,“卑下……有罪……”
看到趙軍醒悟,林斌臉上泛起笑容。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句話用在這裡有點不倫不類,但是一名知道錯在哪裡的領兵軍官,只要能反省,從失敗中檢討自己,日後必然還是能有所作爲。
得到示意,趙軍攀上牽過來的戰馬,他緊緊地跟在林斌等人後面,聽林斌講解什麼叫‘戰術只是爲了戰略服務’的道理。
五軍的將領很喜歡聽林斌講解兵事。林斌的話很直白,每次都沒有任何修飾的實講實說出爲什麼會勝利、爲什麼會失敗,勝利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上,再一次遇到失敗過的戰例時該用什麼策略去挽回敗勢。後來,林斌開始說起步軍與騎軍對抗應該採取什麼樣的策略。
“黑旗軍裡面爲什麼會有額外的一萬遊騎兵編制?”
不管是出於提防先秦的考慮、還是根據實際的情況而做安排,林斌改編的黑旗軍是一支以步軍爲主力的軍團。他琢磨着西進嘛,肯定會在很多不同的地形進行作戰,那麼就需要有足夠的步軍。等進了多山地帶和城市攻防戰步軍毫無疑問將是主力,再則先秦士兵的確也是擅長步戰。
蒙昭是黑旗軍的統領,他能答,但是受到林斌的示意,只能用鼓勵的眼神看向統屬黑旗軍的軍官。
張賀年約四十,算是先秦軍隊中的老人,他一生經歷大小戰陣不下百次,對步軍作戰有着自己的理解。他知道抱拳行禮林斌看不見,但是作爲一名傳統的軍人還是抱拳,這才說:“大人曾說,在遙遠的西方,有一個叫馬其頓的國家,他們的君主用的是一種四方形的步陣。西方無人可敵的四方形步陣是建立在有騎兵輔助的條件下。”
趙軍地心態很不錯,他被點醒後馬上拋掉包袱。盡力吸收那些都是在實戰中體驗到的經驗。他猶豫着低聲道:“遊弋於外,對敵軍進行牽制、反包圍,若……”
蒙昭見林斌又在皺眉,知道是嫌趙軍聲音小。忍不住喝:“像個男人說話。大聲點!”
趙軍僵硬地擡起頭,大聲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林斌以前訓練軍隊地方式很鐵血、很殘酷,現在這種鐵血、殘酷的練兵方式仍在繼續。一支從死人堆裡爬起來的軍隊,他們被注入一條近乎於野蠻的思想,‘活着是爲了殺死敵人’,誰是敵人,如果是現代的話,林斌會說‘國家的敵人就是你們的敵人’,現在他能說的只有一句。‘民族的敵人’。口號很蒼白、很空洞,士兵們不知道什麼是民族。他們有了自己地理解方式……
嫡系會說:“大人的敵人便是我們地敵人!”
先秦的戰士茫然道:“服從軍令殺人便是。”
部衆很驕傲的吼:“殺死‘王’的敵人!”
僕從和奴隸沒有發言權,可能只敢悄悄憧憬:“殺人換取身份!”
在這個年代裡,如果有人想要對士兵普及教育,教導知識或認字。那個人地腦袋絕對是發燒了。不是說越無知越好控制還是什麼,只是那樣做的話只會分散士兵的注意力,不但加進一些不屬於士兵應該有的思想,還讓士兵減少訓練生存技能的時間,士兵之所以能在戰場活下去依靠的不是知識,而是身體素質、操練地武技。
或
說錯了?但是錯在哪裡呢。現代之所以對文化素質爲那是熱兵器地時代。士兵需要有文化基礎。容易理解一些軍事戰術以及對軍械進行保養、操作高科技地武器。
冷兵器的年代,缺乏有效、快速地通訊手段。作爲戰爭主力的士兵一旦有了自己的思想,那將是災難性。雖然殘酷,但卻是事實,這個年代的士兵以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刀,沒有自己思想,絕對服從軍令的刀!
當然,林斌一直都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不是沒有在進行教育,高級將領就是他傳授的對象,而對於事實而言,他也只要對將領進行教導就夠了,無論是士兵還是平民,等相對和平的時候,再來談教育才現實。
“事實上,我不喜歡嘮叨。”
“末將明白。”
“但是有時候不嘮叨幾句不行。”
“末將以爲,駐守廣牧之守將事關重大。大人講明厲害關係,張賀、趙軍知曉廣牧乃戰略要地,必拼死固守。”
林斌命蒙昭退下,轉頭看向林度步和林博爾。
這兩名總是以‘王的僕人’自居的狼軍副統領將各自率領五千騎軍協同張賀、趙軍防禦廣牧,駐紮的地方是廣牧後方三十里處的沙海附近,被安排在那裡也是順帶監視沙海。
“尊敬的主人,我們不會讓您失望。“
林斌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他還是很欣賞林度步和林博爾。但他也明白一件事實,草原上的人們有服從強者的天性,是一羣可以很忠心的人,亦是一羣隨時可能背叛的人,想要讓這些人尊敬和服從只有一直不斷的獲得勝利。
“去吧。”
林度步和林博爾行五體投地之禮,隨後無聲地退出大帳。
在接下來的十餘天,可謂是風平浪靜,而呂炎和張的‘商量’也終於結束。
呂炎用黃河北岸的地皮從漢國那裡敲詐到了比想象中還要多的軍械。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漢國表現的很慷慨,同意馬上交付軍械,軍械將由一萬騎兵護送,在一個月內送抵烏樑素。
“不是慷慨……”呂炎陰着臉,“漢國打的主意是讓我們在前面攻殺,他們在後方接手攻下的土地。”
林斌不是白癡,當然知道這一點,但卻不能明明白白的說出去。
“張說,那一萬騎兵是天子調遣過來在大人麾下聽用的軍隊,帶兵的統領名字叫韓安國,是七國之亂時,樑王劉武帳下的一名智將,現任北地都尉。聽聞乃是漢國太尉之親信。”
說到田蚡,林斌對這位日後手握漢國權柄的人並不陌生,“田蚡很有意思。”
呂炎露出不屑表情,“乃一貪財好色小人罷了。”
“不!”林斌既然已經接管了先秦的控制,蒙昭安排在漢國朝中的大臣名單自然是有了,“長安傳回來的消息,是田蚡和竇嬰建議天子不爲難軍械的事宜。天子要抽調北軍,田蚡勸說北軍和禁衛皆不可派,抽調了邊軍過來,說是我們也都出於邊軍,有袍澤情誼,必然不會抗拒。”
蒙昭疑惑問:“大人是同意讓漢軍在帳下聽用?”
呂炎則是毫不掩飾的露出了鬱悶的表情。
“韓安國可以來,一萬騎軍不能進來。”
“如此可有分別?”
林斌笑而不答。
呂炎恍然,“大人是要製造假象,引得竇氏門閥集團對付田蚡,田蚡爲佔據主動必先動手對付竇氏門閥集團的‘鷹犬’公孫門閥和蘇氏門閥,借田蚡之手打擊兩家門閥?此計甚好!非但如此,只要田蚡一動,漢國皇帝的老母王娡也必然要動,到那時,漢國便無閒暇來關注我等。”
“……”
林斌突然覺得呂炎想太多了。林斌這麼做只是想推當今天子劉徹一把,用手段加快歷史的進程,減少漢國內部的消耗,被呂炎這麼一解釋,單純的動機卻是一個天大的陰謀。林斌暗暗想,“以後陰暗的事情讓呂炎去幹!”
“招集十部的都統、副都統;五軍在的統領、副統領。”
第一次進行招集,那些人不敢來得慢,匆匆忙忙放下手邊的事情趕了過來。
林斌掃視那些端正坐好的人,用着非常嚴肅的語氣,首次將自己的打算,以及日後十部五軍要走的路公佈出來。
聽了宏偉的征服之路的人們,他們彼此面面相覷,就是不敢竊竊私語,怕犯了嚴格要求的紀律。
“尊敬的王,我一定能在秋天到來之前趕到西域,完成您託付的使命。”
林斌眼神掃視過去……
十部的都統、副都統站起來,他們用着同樣的口吻,表示一定不辜負信任。
身穿軍服的統領、副統領亦站起來,他們眼睛裡閃爍着兇光,一幅興奮得無法自拔表情,齊喝:“爲您征服!”
林斌轉頭看向西邊,彷彿能夠看穿帳篷,看到遍地烽煙的西域各大城牆上插滿屬於自己的軍旗。
“先聯合他們幹掉匈奴的主力,再幹掉他們,佔據整個西域!”
近階段時間的戰爭準備,不都是爲了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