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尚扶蘇忙完了商國境內的一應事宜,便到了年節時候。
臘月不許親,這是莫國的舊俗,當然,說得是初婚的,去夫家做正房女子,不包括再嫁和納妾。
原本,面對納蘭雪這“已嫁過”的女子,尚扶蘇是可以全然不用顧忌這些的,但,出於對她的尊重,還是把求親下聘的時間,往後延了一個月,將來,她會是他的皇后,他國家裡,最最尊貴的女子,他不允,任何人,因爲任何事,而對她不敬,不尊,不恭,這任何人裡,也,包括他自己。
但,不前往提親,並不等於,這個年,尚扶蘇就會安安靜靜的,在商國的皇宮裡面,什麼都不做的度過。
納蘭段是過了年節後的第二天辭世的,依着慣例,這一年的年節,該是他的第三個大祭,而過了今年的這個時候,他的第三個大祭終了,納蘭雪,便是等於爲他守完了三年的孝期,可以嫁人了。
收攏了大片的意國疆域,救濟那些因爲戰亂,而沒有餘糧的百姓,耗費了商國國庫中不少的銀兩,連帶着商國原本的地區,也物價上漲了不少……在這樣的一個時候,尚扶蘇這皇帝,若是還因爲即將舉行的大婚而鋪張浪費,無疑,是不合適的……
且不說,會不會讓人在背後裡評說他這個皇帝荒謬,單是有可能讓人議論納蘭雪不好這一點兒,便是讓尚扶蘇不能接受!她會是他的皇后,他這一輩子,都悉心捧在手心兒裡保護着。死後,一同葬在專屬於他們兩人的墓穴裡的人。史書傳記,只可以寫她的美好。她的優秀,她與他一起創下的豐功偉績……便是退一萬,有不好,也是他的不好,她,他的皇后,勸諫未成的纔是!
“你確實是要……只帶着這麼點兒東西,去往莫國求親麼,扶蘇?”
看着尚扶蘇當真只用箱子裝了三樣聘禮。就準備出發去莫國,已成了皇太后的樂臻不禁擰眉,世間女子,哪有不喜歡首飾寶貝的?自己兒子這般的“實在”,當真好麼?尤其是,像納蘭雪這般“已嫁過”的女子,他只拿這點兒聘禮前往,會不會讓人覺得,這是他沒拿人家當回事兒。太過失禮?
“雪兒不是個貪心虛榮的女子,不然,也不會只提出,就要這三樣東西做聘禮。”
尚扶蘇笑着點了點頭。一手拎了他要送出的聘禮箱子,翻身上馬,“如今。我商國大庫裡的情形,她那般聰明的一個女子。又怎會不知?待扶蘇見了她,定親自跟她說明。如今虧欠了她的,待明年,商國的境況好些了,就一一補償給她,只要她肯嫁我,將來,她便是我商國的第二個主人,她想要的,只消是我尚扶蘇拿得出,給得起的,絕不搪塞!”
“這般也好。”
聽了尚扶蘇的這話,樂臻纔是稍稍放心了一些,輕點了下頭,算是答應了下來,兒子說得沒錯,那納蘭雪,可是名滿天下的納蘭相爺的妹妹,帶兵打掉了意國半壁江山的紅顏女將,那樣的一個女子,定然,不會是目光短近,只圖眼前微利的淺薄之輩,若她當真是看上了自己的兒子,願意嫁來商國爲後,那些俗物,又豈能影響她的心意?
擡手扶了尚扶蘇一把,樂臻淺笑着往後退了一步,仰起頭,又看向了他……尚扶蘇已經長大,尤其是,在經歷了之前的戰爭之後,言談舉止,已是越來越像昔日的尚應世,越來越有帝王風範,她看在眼裡,喜在心中,若……此番前往莫國,能順順利利的把那位納蘭郡主迎娶回來,商國迎來的,無疑將是,繼尚應世開國之後的,第二個盛世!
……
之前的戰爭,風國沒能尋到合適的藉口介入,自然,也就不可能分到有災民的疆域,再加上,商國皇帝尚應世的賑濟及時,幾乎沒有什麼災民流落他國……風國可以說是,沒能佔到半點兒的便宜,也未蒙受丁點兒的損失。
因前一年的風調雨順,風國的糧產大幅增加,馬匹牛羊等牲畜,也豐收在望。
風皇長震天給自己將要去莫國提親的兒子長仙楓,備了大量的貴重禮物,其中,只是名聲兒響徹各國的神駒“草上飛”,就足足有兩百匹,摺合市價,黃金三萬兩!其出手之闊綽,可見一斑!
“皇兒,你此去莫國,可是代表了整個風國的誠意,父皇忙於政務,不能同行,你且記得,言談舉止,萬不可莽撞失禮,尤其是,對納蘭府裡的那三位,一定要恭敬謙遜。”
送長仙楓上了馬車,風皇長震天猶有些不放心的,又跟他囑咐了一句,雖然,他的這個兒子向來做事縝密,最是讓他滿意,但,事有萬一,尤其是……傾心於一個女子的時候,好勇爭強的心思,是個男子,便不可避免……聽說,幾日之前,商國如今的皇帝尚扶蘇,已經啓程,親往下聘……算着時候,恐怕,兩人到達的時間,不會相差太遠……
“若那個納蘭雪不肯答應,你就別勉強,早早兒的回來,母后再爲你挑選個更好,更合適的!”
皇后傾城本就沒看好納蘭雪這“野性子”的潑辣女子,心下里總是覺得,自己的夫君,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去提親的這事兒,是大大的委屈了他,想他風國大皇子,將來極有可能變成風國繼位者的天之驕子,怎麼可以去下聘求娶一個,已不是清白之身的,再嫁之女!
“胡說八道!”
皇后傾城的話,只一個呼吸的工夫,就讓長震天怒斥出聲,這目光短淺的女人,盡會在這裡說些喪氣話,他的兒子,何其優秀。那納蘭雪,怎麼可能不肯答應?!此番求娶。可是會極大關係到他將來,一統天下大業的。只准成,不許敗!
被長震天這麼一斥,皇后傾城頓時便懵了,想她和長震天成親以來,他……他哪裡這般的兇過自己?!如今,竟是爲了個還不一定能不能迎娶回來的兒媳,就衝着她大吼大叫,這,這若真是成了。以後,在皇宮裡面,她哪裡還有什麼地位可言?!如此這般的,便是對納蘭雪,更是厭恨了!
傾城全然忘了,當年,長震天迎娶她時,也是自旁人手中,橫刀奪愛。帶了一衆手下,生生的,劫了她去往旁人府上行拜禮的車輦,然後。與整個皇室相抗,愣是頂着壓力,把她封爲了正妃。
“時候不早。兒臣該起程了。”
見自己的母妃又不懂事兒的招惹了自己的父皇,長仙楓也是無奈的很。
自幼。他便從許多的人口中聽過,他母妃的諸多不是。有許多,甚至讓他這當兒子的,都覺得丟人現眼,但,他的父皇,卻是從未嫌棄過她,只默默的,解決那些本該是由她這個一國之母打理的麻煩,從未有過半句抱怨。
曾有一回,她因一個部落的頭領,爲父皇進獻了兩個美貌女子,而吃醋的當衆掀了桌席,大臣們紛紛上書彈劾,希望父皇廢后,再立賢德……他清楚的記得,當時,他的父皇,長震天,看也未看,便把那封諸位大臣聯名上書的摺子丟進了火盆裡面,駁回了他們的訴請……
後來,他尋了機會跟長震天問詢,是怎樣做到那樣的堅決,長震天說,我曾許她,此生不負,男子,與自己所愛之人承諾,當,一言九鼎。
長震天像是看出了長仙楓的無奈,什麼都沒再說,只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點頭示意他出發。
……
納蘭段第三個大祭的前一天,整個莫國,都下起了鵝毛大雪,漫天的白色,覆蓋了道路,壓彎了樹枝。
爲江越遷墳歸來,納蘭雪剛剛好的趕上了這場雪的開始,馬車難行,她便和燕娘棄車騎馬,頂風騰挪到了大半夜,纔到了昭陽城下。
見了納蘭雪亮出的腰牌,城門官忙不迭的爲他們一行人開門放行,風捲着雪沫子鑽進城門裡面,颳得門扇沉重,十幾個守門兵將,都推不回去。
“你們在這裡幫一把手,本郡主先同燕娘回府去,打點明日的,爹爹大祭事宜。”
把跟隨自己保護的侍衛留下幫忙,納蘭雪便帶着燕娘,急急的往納蘭府的方向而去。
她本是算着,會在十日前回來,不想,竟是在路上遇了有人攔路喊冤,說是州府長官斂財貪腐,冤害了一族一百餘口性命,她自不能不管,便接了那喊冤之人的狀子,留在那裡,徹查了一番,果然,查出那州府的長官是個混蛋,魚肉百姓,欺壓良善,治下清廉之人,皆被以各種理由罷黜!
致信司馬青重懲,納蘭雪以納蘭府的令牌,自旁邊的州府兵營裡面,借了三千兵將,尋了個月黑風高之夜,把那惡棍長官圍堵家中,就地治罪後,使人押解回昭陽城。
百姓們歡欣鼓舞的過了一個快活年,她,卻耽誤了行程,連回府與兩位兄長同吃一餐年夜飯的念想,都未能如願……日夜兼程,好歹,在納蘭段大祭的前一天半夜,趕了回來……
“你可算是回來了,丫頭!”
聽聞納蘭雪歸來,納蘭籍欣喜的迎出了門來,見她被風吹得幾乎要走不動路,忙不迭的走到了她面前,拿自己的身子,給她擋風,“剛纔,我還跟述兒商議,若今晚,你回不來,明日爹爹的大祭,該如何呢!”
“都是我任性,非要趕着時候去給那江越遷墳,不然,哪就至於,連一餐年夜飯,都趕不及回來跟哥哥們同吃!”
面對納蘭籍的貼心保護,納蘭雪只是笑了笑,並未出口言謝,他們是兄妹,從小到大,這位長兄,可沒少護着她,若當真要說謝字,怕是連着說上幾百個日夜,都未必夠用,“我不在的這幾日,府上可有發生什麼大事兒麼?那個五皇子殿下,有沒有再來?”
“日日都來,尋你不見,就自己在正堂裡喝上一會兒茶。然後歸去。”
聽納蘭雪問起司馬殤,納蘭籍不禁失笑。素聞這五皇子,是個只知溜雞鬥狗。不學無術的混球兒,不想,當真見了,全然不似傳說中的那般!彬彬有禮不說,還談吐風趣,見識廣博……嘖,真是讓人想不明白,樂妃娘娘怎就能教好了兒子,卻教不好姑娘!這一姐一弟兩人。差得,也實在是太大了!
“他不受皇帝待見,待在宮裡,也是難受的很,自然願意來這裡,每日裡偷得一會兒清閒。”
納蘭雪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跟着納蘭籍一起,進了後院。
後院之中。納蘭籍和納蘭述已經把靈堂擺好,白紙紮出來的燈籠,在風裡搖搖晃晃,惹得其中火燭。也隨着時亮時暗。
“爹爹,雪兒回來了。”
走進靈堂,納蘭雪解了自己身上已滿是雪沫子的斗篷。交給了跟了她一起進門來的燕娘,然後。緩步走到了納蘭段的靈位之前,恭敬的拜了拜。“未能親手爲爹爹粘疊紙錢,籌備大祭,是女兒不孝……如今,莫國昌隆,該不會再有什麼大事兒了,以後,雪兒日日摺疊,爲爹地補上……”
“就你那懶法兒,等着你折,爹爹可得在那邊兒不知節衣縮食成什麼樣子了!”
納蘭述穿着一身白衣,自簾子後面走了出來,手裡正摺疊着一隻金紙元寶,笑着調侃了納蘭雪一句,“那句老話說得果然沒錯兒,養兒防老,養兒防老,你這不孝的臭丫頭,真真是白費了爹爹疼你,爲了個三媒六聘都沒捨得給你的混小子,年夜飯,都不回來陪着吃了!”
“你就擠兌我罷!”
知納蘭述這是在逗自己,納蘭雪也不惱,只慢慢的站起了身來,衝着他做了個鬼臉,“威脅”他道,“瞧爹爹今兒晚上給你託夢,教訓你這混賬哥哥,欺負我這弱女子的!”
“你是弱女子?哈哈,你,你是弱,弱女子?哈哈哈……你自己說這話,你,你自己信麼?”
跟納蘭雪“鬥嘴”,從來都沒贏過的納蘭述,在這時候,聽她自稱“弱女子”,哪還忍得住笑?拿自己手裡已摺好了幾個金紙元寶朝着她丟過去,一邊笑着,一邊“不服”的列舉她的“斑斑劣跡”道,“你可別告訴我,意國的那幾十座城,都是你這‘弱女子’,拿眼淚給衝倒了的……”
“去你的!”
許久不曾有工夫跟納蘭述玩鬧,這一時,聽得他這般“擠兌”自己,哪還能“忍”?接着他丟過來的金紙元寶,就開始追打他,“有像我這樣兒的,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收拾得了皇子,打得過色狼的妹妹,你這當哥哥的,可得省多少的心?你還不知足!還不知足!別跑!有本事你別跑的!”
“好了,述兒,先別鬧了。”
瞧着兩個弟妹繞着自己爹爹靈堂跑着圈兒的追打,納蘭籍也是抿嘴一笑,一家人,有多久,沒這般的在一起鬧着,笑着了?好像……是自許多年前,雪兒丫頭與述兒換了身份,進入朝堂,開始爲國事操心……就……
“大哥!你也偏心!這分明,就是雪兒丫頭在欺負我,怎就叫,讓我別鬧呢!”
聽納蘭籍叫停,納蘭述便當真停了下來,雖然,嘴上還是在“叫屈”,臉上的表情,卻是已經變回了正常時的嚴謹。
“丫頭一路趕着回來,該是還沒吃東西的纔是,你再鬧她,可該給她累得暈過去,參加不了明日的大祭了。”
納蘭籍笑着伸手,朝着納蘭述的腦門兒上彈了一下,然後,轉身往靈堂的外邊走去,“我去使人給她做點兒膳食,你跟她說會兒話,講講這些時日,發生的有趣兒事情,也省得,明日裡,皇帝跟她問起所想,她應對不及。”
……
第二日,天色初明,老天便像是突然換了一張嘴臉般得,驀地停下了風雪,搬出了日頭來。
一夜鵝毛大雪,整個昭陽城,本該都是銀裝素裹,行不動半步車輦的。
但,這一日,卻是不同。
百姓們自發的早早出了家門,帶上鐵鏟和掃帚,挖掉道路上的積雪,騰出足夠車行的青石板路面,爲防止結冰溼滑,還撒上了從河邊挖來的細沙。
對納蘭段的敬重,是每一個莫國百姓發自內心的,不添半點兒虛假的,他們不會允任何事情,破壞他的第三個大祭,便是老天,也不行!
納蘭家兄妹三人,在搬了納蘭段令牌出門之後,就愣在了原地,原本,他們以爲,會道路難行,所以,才提早出門,卻是不想,出得門口,放眼望去,卻見了一眼望不到頭去的,各自拿了鐵鏟和掃帚,夾道而立的百姓!
“謝謝。”
三人一路前行,幾乎是沒走三五步,便會對道路兩邊的,夾道而立的百姓們行上一禮,出言感謝,而夾道而立的百姓們,也會在他們行禮之後,回禮他們,然後,默默的跟上他們的腳步,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