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蘅自然是不信陸湛會這樣說的,她也沒再追問,反正陸湛會把事情辦好的,辦不好,這個妒婦的名聲她擔了就是了。
至於萱瑞堂老夫人那裡,曹嬤嬤卻在心疼青雀和雲燕兩個,這兩個都是萱瑞堂出去的丫頭,論起親進來,自然是她們和曹嬤嬤更親近。
“三奶奶這性子也太……”曹嬤嬤只覺得衛蘅太容不得人了,“也是三郎好性兒。”
老夫人淡淡道:“他們兩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兒孫自有兒孫福啊。”
曹嬤嬤還是覺得不妥,“三奶奶也是太年輕了。掬霞伺候了三郎那麼多年,那樣深的情分,一時半會兒打發了出去,今後心裡總存着芥蒂。青雀和雲燕不過是送了塊香胰子,就也落得被打發出去的下場,這就太過了。”
老夫人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剛纔三郎已經說清楚了。她也是顧忌名聲,否則不會是三郎出面。”
曹嬤嬤嘆道:“真是沒看出來,三郎還會出面幫她處理這些事,忙了外頭的事情,還要忙內宅的事情。”
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三郎能這樣疼媳婦,也未嘗不是好事。”
曹嬤嬤聽老夫人這樣說,這纔打住了話頭。
青雀和雲燕得了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到衛蘅跟前跪着請罪。
衛蘅覺得有些慚愧,說實話爲了這點兒小事就打發了兩個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的確有些過了,只是衛蘅明白陸湛的意思,這是殺雞儆猴,今後想來蘭藻堂是再沒有人敢不守規矩了。
衛蘅打發了青雀和雲燕兩個一人二十兩銀子,又各送了兩匹布,“不管怎麼說,你們都是蘭藻堂出去的人,今後若是有什麼事,央人報了我,我也不會坐視不理。”
青雀和雲燕低垂着頭,知道這件事是三爺親自處置的,再無迴旋餘地,這會兒只悔恨自己輕浮,沒看清楚形勢。所以也不敢向衛蘅求情,各自收拾了包袱離開。
這日陸湛回蘭藻院時,只見衛蘅格外殷勤,平日裡伺候他沐浴都是扭扭捏捏的,今日卻給外賣力。
“好久沒喝三奶奶煮的茶了。”陸湛得寸進尺地道。
衛蘅白了陸湛一眼,“今天不能飲茶。”這人你對他稍微殷勤一點兒,他就開始指使你了,真是精明得厲害。
陸湛笑道:“今日的鴻門宴怕不好吃啊。”
衛蘅淺笑盈盈地環住陸湛的脖子道:“那你吃不吃,是不是心甘情願地吃?”
陸湛道:“那要看吃什麼了。”
衛蘅也沒指望陸湛能色令智昏,她叫念珠兒打了水來伺候自己淨手,青花魚戲蓮葉的盆子,襯這一雙淨白修長的手,格外漂亮。
陸湛伸手去拉衛蘅的手,卻被她躲了過去。衛蘅轉頭一笑,“要拿香的。”
事香之前淨手沐浴,衛蘅好幾日都沒有進食葷腥了,比當初女學結業禮上的賽香還要準備得紮實,也更爲重視。
念珠兒和木魚兒擡了衛蘅事先準備好的小几過來,上頭擺滿了瓶瓶罐罐,都是衛蘅事前調製好的。
此間事了,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衛蘅還特地吩咐了院子裡不許人吵鬧,年紀小的丫頭都到別處玩去了。
衛蘅道:“這些日子,我調了幾丸新香,還請三爺品評。”
陸湛看着衛蘅璀璨如星子的眼,嘴角的笑容卻淡了一點兒。
衛蘅現將第一個甜白瓷浮纏枝蓮紋的盒子揭開,將裡頭的香丸放到鏤雕和合如意紋的銅香爐裡,輕輕撥了撥那爐灰。
不過一會兒工夫,一股淡淡的蓮香便盈上鼻尖,蓮香其實並無多香,帶着自然的青葉氣息,男兒用起來就不會顯得脂粉氣。
“如何?”衛蘅心裡略微有些緊張地看着陸湛。
陸湛閉目聞了聞,“略可。”。
衛蘅也沒多少失望,她知道陸湛不好伺候。
第二丸新香是一丸冷香,非花非果,淡淡悠悠,像一溪冷水。
陸湛的評價,依然是“略可”。
第三丸帶着檀香,衛蘅想着陸湛和緣覺老和尚是忘年交,指不定會喜歡檀香,所以用了這個。
哪知道,陸湛卻微微皺了皺眉頭,顯然是不喜歡的,這一次連“略可”都沒有了。
第四丸、第五丸……一直燃了九爐香,陸湛都只有“略可”兩個字。別說衛蘅心裡煩躁,就是陸湛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你這是要做什麼?”陸湛阻止了衛蘅將第十丸香拿出來。
“就是想試不試看能不能調出你喜歡的香,製成香胰子。”衛蘅坦白道。
陸湛看着衛蘅,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同時以手扶額道:“你這是做什麼?我不是已經將掬霞打發了嗎,不過是個丫頭,你自降身份跟她計較什麼?”
衛蘅的臉色微微一變,但依然犟嘴道:“我不是跟她計較。只是不服氣你喜歡她制的香胰子,勝過我調的香而已。這就好似那寫詩的,不服氣別人的詩好一樣,練武的不服氣別人的功夫比他強一般。”
陸湛眼定定地看着衛蘅。衛蘅最討厭他這樣看人,看得自己心虛無比,在這樣的眼神下,好似心底犄角旮旯的小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一般。
“我習慣用那香胰子,不過只是習慣那種味道而已,並不是因爲它出自某人之手。”陸湛無奈地道。
衛蘅皺着眉頭,嘟着嘴道:“可是我就是受不了,怎麼辦?將來隔三差五地映月肯定又要替掬霞將香胰子送進來,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來呢。”衛蘅自認爲自己的未雨綢繆並不算錯。“何況,不就是一塊香胰子,爲什麼你就不能依着我?”衛蘅委屈地問道。
“的確只是一塊香胰子而已,爲什麼你就非要揪着不放?你是被寵壞了,什麼事情不能順着你心意,你就想着法子要哭要鬧。”陸湛皺緊了眉頭。
衛蘅被陸湛的語氣所傷,“我哪有哭哪有鬧?你不換就算了。”衛蘅咬了咬嘴脣,“你不就是捨不得掬霞嗎,你再把她接回來好了,把映月也納了算了,你看我會不會說一個不字!”衛蘅這就是無理取鬧了,若陸湛真順了她的話去做,她可就是搬石頭砸腳了。
“好端端的爲什麼扯上映月?還是你心裡第二步的打算就是要連映月也打發了?”陸湛一針見血地道。
衛蘅漲紅了臉,映月的確是她要打發走的,只是需要尋着機會而已。可是陸湛現下如此說,顯然就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反正已經攤開來說,衛蘅就乾脆破罐子破摔,“是。”
陸湛被衛蘅氣了個倒仰,“我看不出有什麼要打發映月。”
“我不喜歡她。”衛蘅直白地道。
雖然大多數時候陸湛都很喜歡衛蘅憨直的性子,但是絕不是在她無理取鬧的時候,“你不喜歡她,的確可以打發了她,可是打發了一個映月,以後總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衛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將來且不說,可現在是什麼時候?正是她二人情熱之際,陸湛居然說得出這樣的話來。衛蘅的眼淚當時就滾了出來。
陸湛的心一軟,緩和了語氣道:“阿蘅,我早說過你想要的東西就得自己去爭取,得自己有本事守着。你這樣無理取鬧,不是將我往外頭推嗎?”
衛蘅早已被事實給傷得無以復加了,原來即使她和陸湛之間是情投意合才結親的,可陸湛的心裡也從沒想過只有她一個人。現在已經如此,更不提將來她年老色衰之後了。
衛蘅第一次後悔嫁給陸湛,若是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像範用那樣的,她就不會這樣痛苦,這樣計較,計較得連她自己都喜歡不起自己了。
衛蘅擡頭看着陸湛,冷冷地道:“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屑去爭取。”
這是衛蘅一輩子的經歷。而對於陸湛來說,幼時父親一年也見不上一面,母親雖然在身邊,可跟沒有也沒什麼區別,老夫人不是隻有他一個孫兒,何況百姓疼幼子,老夫人一向是偏心二房的,就這樣,陸湛能在齊國公府站穩腳跟,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他一步一步經營所得,所以他沒有辦法認同衛蘅那種消極的被嬌寵出來的處世態度。
“你既然是這般想法,我也無話可說。但是,衛蘅,你要知道,兩個人相處是需要磨合和遷就的,並不能總是一個人退步遷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空間,我也並不會因爲娶了你,就變成另一個人。”陸湛的神情冷淡而深邃。
他的這幅模樣,越發刺疼了衛蘅的眼睛,一直以來掙扎難受的都是她,卻被陸湛說成好似退讓的都是他一般。
“我沒有辦法容忍你身邊有其他女人。哪怕她只是個丫頭,可對我來說,她也是分走我夫君的人。”衛蘅直言道。
“那你的書就白唸了。女子開蒙,讀過千字文、三字經之後,就是《女誡》、《女則》。”陸湛道。
衛蘅道:“可這世上也有別的女人。”
“你是想說私奔司馬相如的卓文君?聞君有二意,特來相決絕?”陸湛的語氣微帶諷刺。
衛蘅於陸湛雖然稱不上私奔,但私情裡也有一個“私”字,她以前雖然顧慮過將來陸湛會不會用這件事情羞辱她,但是絕沒有想過事情會發生這樣早。
這是女子特有的敏感,也是做了錯事的人,特有的敏感。於陸湛而言,卻絕沒有指桑罵槐的意思。
“阿蘅,不要學那些愚蠢的選擇。”陸湛道。卓文君的這種選擇,在陸湛看來那絕對是親痛仇快,自毀長城的愚蠢想法。而歷史上那些挽回夫君的心意,破鏡重圓的故事,纔是值得聽鑑的。
“愚蠢不愚蠢,我自然會判斷。”衛蘅冷冷地道。
陸湛未再開口,略坐了片刻才道:“我去和氣堂還有事,晚上不用等我。”
衛蘅沒有說話,連陸湛走也沒有起身相送。晚上,一個人在喏大的牀上輾轉反側,想着那些有的沒的,想到映月也許會一邊伺候陸湛,又一邊嘲笑自己自毀長城,心裡就難受得無以復加,連掌心都掐破了。
可是難道說衛蘅就不知道這樣鬧並非明智之舉?她也可以柔婉轉折地先籠絡住陸湛的心,等待機會,或者還可以用陰私手段製造一些機會,也不愁除不掉映月。但是衛蘅就是不願意這樣做,折不下腰,也是爲情所困,不肯在感情裡低下一丁點兒的脖子。
次日一大早,衛蘅照樣去清川如鏡練字,眼皮下一痕烏青,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十分打眼。
連着三日,陸湛都沒有回蘭藻院,衛蘅也沒讓人去和氣堂請他。新婚燕爾,陸湛有沒有當值,夫妻兩人鬧矛盾的事情一下就被人看出來了。
這日,衛蘅寫完字,她的婆母楚夫人破天荒地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的字,“相由心生,字如其人,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比你以前的字差了許多?”
衛蘅低頭看着紙上的簪花小楷,並沒瞧出有什麼不妥。
楚夫人恨其不爭地伸手點了點,“你看你這一撇,力重而沉,氣尖而利,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是用刀在寫字。”楚夫人搖搖頭,“滿紙的殺伐之氣,寫的卻不是金戈鐵馬之事,滿篇的妒恨嫉惱,真是慘不忍睹。”
衛蘅看向楚夫人,以爲她是在替陸湛不平,藉機教訓自己,心下本來就委屈無所述,爲了陸湛這樣的人,還每日來楚夫人這裡受冷遇,真是不值得,還不如當“映月”哩,上不用受婆母的氣,也不用到主母跟前立規矩,下頭誰不敬着哄着,說的話比自己這個三奶奶還管用,好處都被她一個人佔完了。
衛蘅越想越覺得沒意思,也不答楚夫人的話,收拾了筆墨就要離開。
“怎麼,我還說不得你了?”楚夫人微怒道。
衛蘅受禮教所壓,低頭道:“母親說的是,是媳婦犯了妒忌之條。之事媳婦一時半會兒也參不透,待今後參透了,再來想母親賠罪。”
衛蘅這話其實說得是十分不敬的,若是換了別的婆母,只怕瞬間就會不喜,可她遇到的偏偏是楚夫人。
楚夫人是王府出生,從小也是金尊玉貴嬌養大的,養出了一副目下無塵的脾氣,性子又直,最恨別人拐彎抹角地說話,也討厭那些性子八面玲瓏的人,覺得她們長袖善舞,實則是心思鬼魅。
衛蘅這樣口無遮攔,反而合了楚夫人的心思,總算是不用猜測人心,彼此都可以直來直往地說話了。
“你能這樣想就對了。這種事情,時間久了就參透了。你也不用急,只需記着一條,女子也有自己的天地,別成日裡眼裡、心裡就掛着一個男人,把自己給活膩味了。”
衛蘅驚訝地擡起頭,沒想到楚夫人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轉念一想,衛蘅也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公公那樣風流,她若是看不開,估計早就被氣死了。如今她過得自成一片天地,如今說起來,衛蘅倒是有些佩服楚夫人了。
衛蘅不知該如何回答楚夫人,雖然她佩服楚夫人如今的心態,可是她自覺和陸湛的關係還不至於到楚夫人和世子爺這個地步。
陸湛某些話還是有道理的,衛蘅不會選擇決絕,如今這個階段,就是看誰熬得過誰,誰贏了,誰就能過得更自在些。
衛蘅爲了避免自己過多的去想陸湛,索性將所有鋪子交上來的賬本都搬了出來一一驗看,心裡頭大底對這些鋪子的掌櫃的能力有了個概念,如今她缺的是一個能在外頭替她辦事的又能忠心的人。
何氏倒是替衛蘅準備了幾家陪房,這件事上衛蘅心裡不願意用上了年紀的人,反而想挑一個年輕能幹的,這樣纔有衝勁,而她做的事情本來就是現在所沒有的。
衛蘅想來想去,就想到了念珠兒的哥哥,只是人她還不太熟悉,得先見幾面,慢慢派他做幾件事情,再看看他的能耐。
“我哥哥?”念珠兒驚訝地擺手道:“不行的,姑娘,他生來就是個滑頭,一點兒實事兒也不幹,不知道打壞了我爹孃多少荊條。到現在,連媳婦都沒娶上,嫌這個長得難看,那個性子又木訥。”
“你只說,我若是讓他辦事,他可會忠心於我?”衛蘅問。
念珠兒想了想,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們一家子落難,當初多虧夫人收留我爹孃,纔有了後來的我。哥哥那時候已經有了記憶了,說起夫人的時候,他一向都是感激的。哥哥的忠心絕對沒有問題,就是怕他把姑娘的事情辦砸了。”
“無妨。先叫他進來叫我看看再說。”衛蘅道。
念珠兒的哥哥叫宋和,今年二十有二了,生得儀表堂堂,國字臉、高額頭,叫人一見先生三分好感。衣裳雖然不新,但是漿洗得十分挺括,是個很注重儀表的人,這種人在外頭辦事,比那些生得賊眉鼠眼的就容易一些。
宋和是第一次見到長大後的衛蘅,小時候他跟着爹孃進府倒是見過衛蘅一次,那時候衛蘅還只是個生得好看的小小姑娘,宋和對她的印象也僅限於此,可這一次見着衛蘅時,他就有些手都不知道該放在那裡了。
不過宋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這也叫衛蘅高看了他三分。
“我想在上京添置幾間鋪子,門臉要寬敞,地段要熱鬧,最好是富貴人家的夫人、太太最經常去的地段,想做成衣、香粉之類的鋪子。最要緊的是幾間鋪子要挨在一塊兒,可以打通了做一間大鋪子。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出門,所以今日叫念珠兒傳了你進來幫忙跑腿。”衛蘅道。
宋和道:“三奶奶放心,別的不敢說,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就沒有小的不熟悉的,三奶奶就等小的的消息吧。”
衛蘅點了點頭,又叫念珠兒拿了十兩銀子給宋和,“給你這幾日跑路的茶水費,若是辦好了,我自然還有賞銀。”
宋和也沒推遲,找鋪子還要去和牙行的人打聽,還有當地的地保等打交道,都是不見銀子不撒鷹的主。
衛蘅將這樁事安排了下去,心事就了了一樁,心裡頭煩悶,想去莊子上跑跑馬也是不能,這就是爲人媳的不便之處,所以只能改而看會兒書,又彈了一曲箜篌以抒情。
晚上陸湛當值,沒有回府。衛蘅去萱瑞堂陪老夫人用了飯,去園子裡走了走,這纔回屋躺下。日子過得很是沒有趣,倒是第二日去清川如鏡,楚夫人給了衛蘅不小的驚喜。
衛蘅到清川如鏡練字,向來都是跪坐在小几旁,今日楚夫人的大桌旁邊,卻多了一張黑漆長案。
“今後你的文房器具就放在這兒吧,也省得你日日都提來提去。”楚夫人的聲音雖然冷淡,但是話卻讓衛蘅覺得格外的好聽。
“多謝孃親。”衛蘅笑道。
楚夫人愣了愣,她自己的兒子和女兒,都喊她母親,沒想到衛蘅卻叫她母親。
這日楚夫人還破天荒地指點了衛蘅幾筆,衛蘅的字自然是遠遠遜於楚夫人,但勝在進步的空間很大,她又着實用心,這沒耐心的師傅最喜歡的徒弟就是進步快的,楚夫人一開始雖然更喜歡才華卓著的衛萱,但這會兒看衛蘅,又覺得她靈性逼人,只是以前沒找對老師而已。
如此這般過了十來日,衛蘅和陸湛都還是誰也不理誰的狀態,府裡的人都是人精,也不敢說什麼,但來往的眼神卻泄露了心聲。
楚夫人倒是什麼也沒說,每日裡對衛蘅說的話還是不超過三句,還都是跟習字有關的。
倒是老夫人耐不住性子,這日衛蘅去請安,她就問道:“你和三郎是怎麼回事?他從小性子就硬,你若要等他低頭,那絕無可能。氣賭得差不多就夠了,我老太婆還等着抱曾孫呢。”
衛蘅心裡頭委屈,可偏偏道理上還站不住腳,陸湛更是人影都見不到一個,如今聽老夫人這樣說,她的委屈就越發深了,卻也不敢表現,只低着頭不說話。
老夫人拍了拍衛蘅的手背道:“三郎給你什麼氣受了,你告訴祖母,我替你教訓他去。這半個來月連內院都不回,也太不像話了。”
衛蘅聽着這話只覺得有些熟悉,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話就是她母親何氏經常對她五嫂王茹說的話,沒想到今日竟然落到了自己身上。衛蘅才稍微能體諒一點兒當時王茹的心情了。
那時候衛蘅雖然哄着王茹,可心底還是瞧不上她的,總覺得王茹太過做作,又太小心眼,今日也可想見,別人會是怎麼看她的了。
衛蘅擡頭看向老夫人,自慚地笑了笑,“是孫媳跟三郎鬧了脾氣,等他氣消了,我就去跟他陪個不是。”
老夫人見衛蘅如此明理,心裡就高興了,“他哪裡捨得對你生氣,好幾次過來跟我請安,眼睛都四處找你哩。”
衛蘅聽老夫人哄自己,心裡越發難受,陸湛能不知道她的動向?他來萱瑞堂的時候,都是她在清川如鏡練字的時候,衛蘅笑着點了點頭,“孫媳明白。”
衛蘅心裡自覺是明白了許多。不過是忘情於陸湛,只拿他當夫婿看而已,要緊的先生出嫡子,省得別人都拿她當傻子看。有了兒子傍身,以後誰還管陸湛要幹什麼,哪怕跟他父親一樣,一年、兩年的不回蘭藻院又如何?
六月十六,安國公府的四少爺娶媳婦,衛蘅跟着老夫人還有二夫人陳氏都去了李家吃酒,楚夫人照例是身體不舒服,不出門的。
衛蘅苦夏,特地穿了一身沉綠色大朵繁麗水墨牡丹紋的冰綾裙,下襬翻出霜白的霧裙,層層疊疊,一看就叫人覺得沁涼,花紋更是前所未有的,看得那些姑娘們眼睛都挪不開了。
一個說衛蘅的首飾好看,一個說衛蘅的裙子漂亮,自然更多的都是被她的容光所懾的。
衛萱的肚子已經顯懷了,不過不算很大,穿了高腰的襦裙,看起來儀態端方,見着衛蘅時,笑道:“你怎麼想起用水墨牡丹的,配着這沉綠色真是別緻?”
衛蘅笑道:“二姐姐看我這裙子,若是拿出去賣,可有人買?”
衛萱道:“反正我肯定是要買上一條的。”
衛蘅拉了衛萱的手,“正有話找姐姐說呢,本想過幾日請你到府裡做客的,今日見着就再好不過了。”衛蘅挽了衛萱往別處安靜的地方說話,將自己想新開鋪子的想法說了,又問:“二姐姐可願入股?”
衛萱笑了笑,有些爲難。
衛蘅知道永平侯府沒什麼收益,衛萱的嫁妝詩書字畫多,而現銀少,便又道:“現在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銀子,我正讓人打聽店面。到時候不管是一股、半股的,二姐姐入了總可以賺錢零花錢,大姐姐那邊我也去說的。”
衛萱知道衛蘅是一片好心,她絕不會缺開新鋪子的錢。可還是沒有應下。
衛蘅詫異地道:“姐姐難道是怕賠錢?”
衛萱搖了搖頭,拉了衛蘅的手道:“雖然我的銀子不多,卻也不怕開新鋪子賠錢,只是……”
衛蘅一下就明白了衛萱的言下之意,那是不好意思佔自己的便宜,衛蘅回握住衛萱的手道:“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這鋪子我想開個極大的,盤下店面後,想起一棟樓,裡面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全都賣,而且都得是最好最時興的。不過一時還沒想周全,到時候還要靠二姐姐的聰明才智,咱們一起商量,要叫上京城所有的夫人都到咱們鋪子來逛。”
這就不是一個人能開得起來的鋪子。
衛萱一聽,鬆了一口氣,在人氣方面她的確能幫衛蘅的忙,“好,那我就應下了。”
衛蘅笑道:“過幾日我找個機會回孃家,二姐姐若是能回來,咱們再細說。”
衛萱笑道:“好啊。你若是得了機會,讓婆子來稟我一聲,我自回去。”
衛蘅點點頭,有些羨慕衛萱的自在,想出門就出門,她自己心底不由嘆息,人和人到底不同,衛萱這兩輩子都過得讓她羨豔。
衛蘅和衛萱又說了幾句,就見衛萱的丫頭暗香往這兒走來,“奶奶叫奴婢好找。”
衛萱笑道:“你找我做甚?”
暗香道:“這伏天暑熱的,奴婢怕你又躲着吃涼東西。”暗香將一柄檀香木畫侍女讀書圖的團扇遞給衛萱。
衛萱笑道:“日日有你盯着,我哪裡敢。連出來做客,你也不放心。”
衛蘅聽着這主僕二人說笑,可她眼睛卻驚奇地看着暗香,暗香都被衛蘅瞧得不好意思了,低下頭不說話。
衛萱對暗香道:“是有些熱,你替我去拿一碗酸梅湯吧。”
暗香應聲去了。
衛蘅趕緊道:“二姐姐,你將暗香配人了。”衛蘅見暗香梳了婦人頭,因而有此一問。
衛萱道:“我懷了身孕,就將暗香開了臉伺候你二姐夫。”
衛蘅一臉的震驚,看得衛萱反而奇怪,“你這是什麼表情?”
“二姐夫怎麼會?”衛蘅不解,她還以爲今生範用的妻子換成了衛萱,他就不會納妾了。
衛萱見衛蘅如此,就忍不住嘆了口氣,“不是暗香,也會是別人。懷胎十月,生了也還的養一段身子,你姐夫怎麼忍得住。你也是成了親的人了,自然知道男人的德性。”
衛蘅喃喃地道:“我還以爲二姐夫不會。”
衛萱笑道:“他的確是說不要的,可我知道他那是違心之言。反正也不是什麼事兒,何必爲了這些小事傷了夫妻情分。暗香是從小伺候我長大的,彼此情同姐妹,對她我很放心,她留在我身邊幫襯我,我也容易些。”
衛蘅聽懂了衛萱的言下之意,暗香一家的身契都握在衛萱的手上,不怕她有二心。
衛蘅忍不住道:“姐姐心裡不難受嗎?”
衛萱想了想才道:“有時候想起來也的確有些不是滋味兒,不過忙起來也就無所謂了,有時候反而還能鬆口氣,叫暗香去伺候我也休息休息,何況……”
何況女人的賢名也很要緊。
衛蘅可沒有衛萱那樣看得開,範用身邊可沒有映月這樣的人,而上輩子據衛蘅所知,衛萱對映月也是看不開的。
衛萱看衛蘅的神情就知道有些不妥,又想起她以前曾經數次問過自己通房的問題,便往衛蘅微微靠攏,輕聲道:“雖然給暗香開了臉,可你二姐夫也就叫她伺候了一次,平日裡還是歇在我屋裡,夜裡我腳抽筋,也是你二姐夫給我揉開的。人心都是一樣的,你對他好,他自然就能體諒你的不易。”
衛蘅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這裡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衛萱也沒有再深入地講。
衛蘅自己懵懵懂懂,聽了衛萱如此說話,一時難免開始懷疑起自己,難道真是她小題大做了?雖說陸湛沒有打發映月,可卻也並沒讓她伺候。衛蘅的心晃晃悠悠的,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晚上回府,衛蘅算了算日子,她和陸湛這都冷戰了半個多月了,若是陸湛肯先說上兩句好話,這事也便罷了,偏偏他連內院都不進,衛蘅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過得幾日,衛蘅藉着衛芳行小定的事情,稟了老夫人,“祝家這兩日會過府行小定,我也想回去看看。”
老夫人點了點頭。
陳二夫人就笑道:“還是嫁得近好,想回孃家的時候幾步路就到了,想那時候我剛嫁進來,夜裡想家還想得哭。”
“還有這樣的時候?”老夫人笑着問陳二夫人。
二夫人道:“怎麼沒有,只是不敢跟母親說而已。”
老夫人笑道:“我是那樣不講理的婆母麼?”
“就是您太講理了,反而讓媳婦覺得想家就對不住你。只是受委屈的時候,又忍不住想孃家。”?陳二夫人笑道,這話惹來一衆人的笑聲。
只有衛蘅笑得有些勉強,陳二夫人這夾槍帶棒的一番話,可不就是說給她聽的麼。連她正經的婆婆都不說話,二夫人一番話倒是將衛蘅說得彷彿只惦記孃家一般。
衛蘅回靖寧侯府的前一日,就叫了家下婆子去永平侯府報了信,衛萱果然應約回府。衛蘅又拉了衛芳過來,把開鋪子的事情說了。
“其實也不是爲了賺錢,就是想比起別的女子,咱們也算是過得好的,這鋪子開了,多僱些家裡困難,又心靈手巧的女子,也算是幫幫她們。今後若是賺了錢,我還想每月給保嬰堂捐錢錢米,裡頭多是被拋棄的女嬰,等她們長大了,在鋪子裡幫忙也能有個營生,免得落入不好的地方。”衛蘅道。
衛芳立即應道:“這法子好。也是爲子孫修德積福。”
衛萱也點了頭,三個姑娘就開始議論起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小半日功夫就商量出了章程來。
這時祝家也來了人,祝厚德的嫂嫂親自來的,她穿了一身靛藍色的白色菊花紋布衣,頭上挽了一個纂子,乾乾淨淨,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個子挺高的,人雖然有些拘謹,可眼睛很正很亮,見着侯府的富貴也沒有眼花。
衛蘅心裡爲衛芳高興,瞧祝厚德嫂嫂的做派,就知道他也差不到哪裡去。
用過午飯,何氏留了衛蘅在屋裡說話,“你和姑爺還好吧,肚子裡怎麼還沒動靜?”
衛蘅捂着小腹嗔道:“這才半年不到呢,娘着急什麼?”
“我還不是爲了你個臭丫頭。”何氏沒好氣地道,“給你的方子你可撿來吃了?”
“沒呢,這樣心急地就吃求子方,被人知道要笑話的。”衛蘅怕何氏拖着她說話,趕緊道:“府裡還有事,我趕着回去,下次回來再陪娘說話。”
衛蘅和陸湛一賭氣,見着何氏時就有些心虛,生怕被她瞧出什麼來。今日這樣的日子,範用還陪着衛萱回了府,那一股子殷勤勁兒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看得古氏、蔣氏都牙酸。
衛蘅回到齊國公府,屋子裡靜悄悄的,陸湛依然沒回來,衛蘅也懶得派人打聽陸湛是沒回府還是隻是沒進內院,若是叫人打聽,反而顯得她先示弱了。
七月流火,格外的炎熱,衛蘅簡直恨不能抱得冰塊過日子,偏偏這個月卻又發生了許多大事。
永和帝終於首肯了魏王就番,禮部以最快的速度將章程擬了出來,從聖旨下來到魏王啓程,只堪堪半個月功夫。
而就在魏王啓程離開的當日,永和帝就下旨拿了首輔周閣老下獄,罪名是結黨營私,貪瀆受賄。很快就有御史上摺子,指出了周閣老的八宗罪,其中最重的一條,就是干預皇嗣廢立。這可是大罪。
其實幹預皇嗣只是其中一條,朝裡只要稍微有些眼力的都知道,這是周閣老和高閣老在海事上的態度終於分出了勝負。
永和帝這是要動海事這一塊了。其根本所在還是朝廷用度繁多,戶部庫銀捉襟見肘,今年已經將明年的稅銀都預支了。
如今周閣老下臺已經是肯定的事情了,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永和帝對周閣老的處理是重拿輕放,還是從嚴處理。
而陸湛這個長久在永和帝眼前的人,替永和帝擬旨拿周閣老下獄的人,就格外的忙碌了,這些時日去和氣堂拜訪他的人可不要太多。
這頭宋和也來回了衛蘅的話,“三奶奶,小的把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總算找到了你要的地兒,在長順街和上城街轉角的地兒,剛好有幾間鋪子出售,這一片靠着東邊,都是貴人的居所,背後是木匠衚衕,那幾家的屋子都不貴,買下來今後不論是要起樓還是要擴院都很方便。”
衛蘅聽宋和這麼一說,她已經大致知道方位了,那一片她也是經常去的,“這裡頭就沒有難處?”
宋和笑道:“有自然也有的,不過那是在別家,在三奶奶這裡卻不會。您說巧不巧,這幾間代售的鋪子雖然沒有連起來,可中間隔着的那幾間門臉,小的費了老牛鼻子的功夫纔打聽出來,原來就是府上的產業。”
衛蘅心裡咯噔一下,“你說的可是一間書畫鋪子?”
宋和道:“正是。”
衛蘅心裡一時感慨萬端,那鋪子就是當初她私會陸湛的鋪子,沒想到宋和給她找的正是這一片。
“還有別的地段適合咱們開鋪子的嗎?”衛蘅又問。
“也有,但是在西邊,順天街附近,離東邊貴人住的地方就遠了些。”宋和道。
衛蘅點了點頭,讓念珠兒又拿了二十兩銀子給宋和,“過幾日我去看看那兩個地段,再做打算。”
宋和謝賞走後,衛蘅難免頗費躊躇,這件事放在以前自然不成問題,可如今她總不能爲了一間鋪子去跟陸湛說好話,因而只能暫時擱下不提。
衛蘅這和陸湛一賭氣,就是一個多月都沒見面了,這擱在哪裡也說不過去,好在老夫人知道陸湛最近公事繁忙,也沒再提小夫妻鬧彆扭的事情。
周閣老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雖然永和帝在海事上一直猶豫不決,但是一旦下定了決心,卻是雷厲風行的。
衛蘅這日晚上去萱瑞堂給老夫人問安的時候,正遇着陸湛也在。衛蘅剛踏進萱瑞堂的時候,就察覺不對勁了,所有的丫頭都在廊外站着。
海棠見衛蘅進來,忙地迎了上去,“三奶奶,三爺正在屋裡同老夫人說話,容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衛蘅頓住腳步,聽見陸湛也在,衛蘅忽然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甚至升起了一股扭頭就走的念頭,不過瞬間也就壓了下來,朝着海棠笑了笑,點了點頭。
海棠進去片刻後,就出來請了衛蘅進去。
到現在衛蘅差不多都有兩個月沒見過陸湛了,這在新婚夫妻之間實在是罕見。衛蘅掀了簾子進去,見陸湛正坐在老夫人下首的玫瑰椅上陪她說話。
兩個人聽見腳步聲,都往衛蘅看來。
陸湛今日穿了一身墨綠色暗秋葵團花的袍子,鑲三色祥雲紋的邊,十分精緻,腰上的荷包是暗金色墨玉如意紋,頭戴玉冠,神情沉靜而安邃,這張臉明明衛蘅見過了無數次,可此刻卻覺得陌生得厲害。
衛蘅忍不住地別開頭,往前走了兩步,給老夫人行了禮。
“你來得正巧,是不是聽見三郎在我這裡,特地趕過來的啊?”老夫人笑話衛蘅道。
衛蘅頗爲尷尬地看着老夫人,“孫媳每天都是這個時辰過來的。”
老夫人讓衛蘅坐下,又轉頭對陸湛道:“沒想到周閣老做了快十年的首輔,竟然落得如此下場。雖然如此,可以前咱們兩家都是走動着的,別人不幫,你卻不能在旁邊只看着。”
“這是自然,孫兒已經叫人送了銀子去,押送周閣老的衙役也打點過了,不會爲難他的。”陸湛道。
“那好,天色也不早了,我今日也累了想早點兒休息,你們一塊兒回去吧。”老夫人衝陸湛和衛蘅擺了擺手。
衛蘅只得站起身,跟着陸湛一前一後地出去,不過她腳下故意慢了些,兩個人的距離漸漸拉開。待陸湛出了萱瑞堂的門,衛蘅還故意留下和牡丹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往外走。
衛蘅出了萱瑞堂,陸湛已經不見蹤影,她輕輕吐了一口氣,心裡又是輕鬆,又是酸澀,反正滋味萬千。她領着木魚兒往前走去,快走到前頭的榕樹下時,卻見陸湛正立在榕樹前,顯然是在等她。
衛蘅站立不動,默了半晌才繼續往前走,木魚兒自然乖覺地留在了原地。
“阿蘅。”陸湛出聲喚道。
衛蘅垂眸道:“三爺。”
兩個人都有些尷尬似的,外頭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就很有默契地往蘭藻院並肩走去,衛蘅走得慢,陸湛就放緩了腳步等她。
進了蘭藻院,丫頭、婆子一見陸湛回來,臉上的神情立時就不同了,檀香兒那個不老道的,臉上一下就堆起了花兒。
陸湛進了門,念珠兒趕緊端了水來伺候他淨手,換鞋。茶上的是衛蘅前幾日從孃家帶回來的今年的新茶,明前龍井。
念珠兒和木魚兒的殷勤,越發叫衛蘅覺得汗顏,陸湛不回來,她心裡難受,連帶着一個院子伺候的人都不敢出大氣,又都替她憂心。
等陸湛換了衣裳出來,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衛蘅正坐在榻上發呆。
陸湛走過去,捏了捏衛蘅的臉,“還在生氣?”
衛蘅淡淡地道:“不敢,再生氣,只怕三爺一年也不踏這個院子了。”這女人不同男人,男人有什麼不高興,還可以外頭去尋花頭,女人卻只能孤守空房。
陸湛聽了衛蘅的話不僅不生氣,反而上前一步摟了她坐下,笑道:“你嘴巴都能吊油瓶了,還說不生氣?”
衛蘅掙扎着就要起身,卻被陸湛死死禁錮着腰,躲也躲不掉,她生氣起來,就咬陸湛的肩膀。
陸湛在衛蘅的胸口擰了一把,“你是屬狗的麼?”
衛蘅這些時日的擔驚受怕,還有所有的委屈,盡數化作了眼淚,一下就滾了出來。
陸湛嘆息一聲,“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氣性也太大了。”他擡起手臂,伸手去解自己的領口。
衛蘅淚眼模糊地道:“你做什麼?”
陸湛將自己的領口拉開,把脖子遞到衛蘅的嘴邊,“你聞聞。”
衛蘅轉過頭,誰稀罕聞呀。偏偏陸湛不放過她,將她的頭死死地按在胸膛上,“聞見了嗎?”
衛蘅的鼻子靈,自然是聞見了,陸湛的身上沒有那股子梅花香氣了,衛蘅的掙扎這會兒才小了些,只是一時還放不下臉面,撅着嘴不說話。
“從這回你跟我鬧彆扭開始,我就沒用了,平日用的就是楊定在外頭買的普通的澡豆麪子。”陸湛故意誇張自己的委屈道。
“活該,蘭藻院那麼多澡豆麪子,你便要去外頭買。”衛蘅把玩着陸湛的領釦道。
陸湛捏着衛蘅的手心道:“阿蘅,以後我們不鬧彆扭了好嗎?這兩個月下來你可差點兒沒要了我的命。”
衛蘅原本一腔怨氣,本來早打算一輩子都不理陸湛的,就算不是一輩子,至少也要在捏腔拿調個十天半月的,可這會兒又捨不得鬧了,只好將一腔怨氣自己忘卻。
“是你太狠心了。”衛蘅的眼圈說着說着又紅了。
“你就是個小哭包,又是個小氣包。”陸湛捏了捏衛蘅的鼻子,“這兩個月我的確是故意想冷一冷你,又任性又蠻橫,別家可再沒有你這樣的媳婦的。”
“那你去別家找啊。”衛蘅嗔道。
陸湛親了親衛蘅的臉蛋道:“誰叫我見了你就邁不動腿呢。你倒是好,心夠狠的,這兩個月對我不聞也不問。”
“你這是五十步笑百步。”衛蘅不滿地道。
陸湛咬了咬衛蘅的臉蛋道:“我可不是,這兩個月你每天吃了什麼,做了什麼,我可都是一清二楚。”
衛蘅看着陸湛不說話,心想,知道又有什麼用,你還不是一樣的狠心。
陸湛嘆息一聲,“再也別跟我鬧脾氣了好不好?”
衛蘅想了想,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夫妻二人鬧了兩個月的彆扭,這一旦說了開來,自然比平日又更火熱了三分。陸湛將衛蘅按在榻上,就不管不顧地行起事來。
可憐衛蘅兩個來月都沒經歷這樣的事情了,自己又嬌氣,險些被陸湛折騰得一口氣去了。
第二天衛蘅都沒下得來牀,連清川如鏡都沒去,陸湛早讓木魚兒去替她報了病,可是是真病還是假病,大家心裡都門兒清。
第三日上頭,衛蘅去清川如鏡練字時,看着楚夫人都有些心虛,好似她和陸湛和好之後,就不能和楚夫人一樣同病相憐了,這多少讓衛蘅覺得有些對不起楚夫人。
楚夫人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對衛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在練字上該指點的還是指點了衛蘅。
衛蘅尋了個機會跟老夫人說了一聲,又出了門,這一趟是專門去看鋪子的地段的,通行的還有衛萱和衛芳,就約在順天街上的胭脂鋪子見面。
那幾間鋪子是在順天街和長陽大街的街口處,人來人往,十分繁華,但是往來的多是販夫走卒。
衛萱道:“這兒鋪面雖然便宜,但是咱們是很少過來的。”
衛芳也點了點頭。
衛蘅道:“若是經營得好,今後可能還要擴建,這裡雖然遠了一些,可只要咱們的樓建起來了,那些商家看見利益,就會把鋪子開過來的。何況,西城還住着不少新貴和富戶人家,不愁客源的。”
衛萱點了點頭,又問:“只有這一處可選嗎?”
衛蘅不着聲,宋和也不敢開口,不知道自己主子怎麼不去看上城街的那一處。
“既然咱們都出來了,不如四處逛逛,若是能在上城街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就好了,我在上城街有一處鋪子,實在不行,還可以跟人置換。”衛萱道。
衛萱都如此說了,衛蘅只好道:“那就去看看吧。”
上城街宋和找到的那一處,衛萱和衛芳一眼就相中了,“這兒正當通衢,又是咱們常逛的地方,後頭還有一塊空地,可以停放馬車。”
“只是鋪子沒有連起來,中間這兒隔着書畫鋪子,我是想將鋪子打通了連起來的。”衛蘅道。
“不妨打聽打聽這家主人是誰,不管是買還是置換,總可想想辦法。”衛萱道。
衛蘅點了點頭,“我叫宋和去打聽。”
三個人正坐在茶樓上商量事情,就見下頭忽然鬨鬧起來,從窗戶朝下看去,卻見一行男女從北邊過來,都是衛蘅熟悉的人,正是周家的家眷。
周閣老被下旨抄家,家中被抄出了的東西,都抵得上國朝半年的稅銀了,永和帝大怒。周家年滿十二的男丁全部下旨流放,周閣老七十古稀的人了,還要去那苦寒之地。
此刻周閣老已經被押到了上京城西面的廣德門。周夫人領着媳婦和孫兒、孫女也正被官兵押送出城。
衛蘅見周府的女眷全部布衣素面,頭上一點兒首飾沒有,心裡微微感嘆,誰能想到前不久還如日中天的周府如今卻連婦孺都護不住了。
魏雅欣也在一行人其間,手裡抱着一個包袱,拖着一條腿緩緩地跟在周府女眷後面。
“她的腿怎麼了?”衛蘅忍不住道。
衛萱道:“聽說是被週五給打殘了,周閣老出事那天,週五跟發了瘋似的打她。”衛萱頓了頓又道:“她是個可恨有可憐的,以爲攀上了高枝兒,結果原來那週五是個狂躁的,從小到大不知道打傷了多少人,還在家中養狼狗,還咬死過人。都是周閣老把他的事情遮掩過去的。魏雅欣人後只怕沒少吃苦頭。”
衛芳輕聲道:“聽說,他還逼他的姬妾和狼狗交、媾。”
衛蘅這才知道,陸湛爲什麼說聽了會髒自己的耳朵。
待衛萱和衛芳離開後,衛蘅對宋和交了底道:“這次開鋪子,我不想借府裡的勢,也不是沒有銀錢,你不妨再在附近打聽打聽,有沒有合適的地段。”
宋和點了點頭,明白了衛蘅的意思,心裡暗忖,真是人人都有難唸的經,自家奶奶這樣的品貌,在府裡想來也不好過。
晚上陸湛回來得早,換了衣裳出來問衛蘅道:“今天你出府了?”
“嗯,剛好遇到周家的女眷出城。”衛蘅吃着冰碗道。
“這東西涼,你少吃一些。”陸湛道,又將念珠兒和木魚兒叫進來吩咐,“今後不要你們奶奶想吃什麼就由着她吃,這種冰涼的東西最多隔日吃一碗,若是貪吃叫我知道了,我只找你們說話。”
念珠兒和木魚兒忙地應好。衛蘅在一旁嘟起嘴道:“她們哪裡管得着我?”
陸湛低頭在衛蘅耳邊輕聲道:“那她當初怎麼管着你見我不見我的?”
衛蘅這下可就沒話說了,只好轉移話題,“我今日瞧着魏雅欣的腿都被打折了。”
陸湛用茶蓋抿了抿茶葉,喝了一口熱茶,這才道:“這纔剛剛開始,你若是想聽,今後我叫人把她的情況報給你。”
衛蘅搖了搖頭道:“不必,我才懶得聽。”衛蘅對魏雅欣的事情並不太放在心上,她雖然做了不少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可是最後影響並不大,真正能叫衛蘅記憶深刻的,還是那些她關心並信任的人對她的傷害。
“今天你出府是做什麼去了?”陸湛又問。
衛蘅道:“沒做什麼,四處逛逛。”
陸湛挑了挑眉,轉頭看着衛蘅,“上城街那幾間鋪子你不滿意麼?”
“你怎麼知道的?”衛蘅驚訝地道。
“我早說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陸湛道。
“你叫人跟着我?”衛蘅不滿地道。
“他們只是負責你的安全而已。你自己對這些不上心,難道還不許我照看自己的妻子?”陸湛反問。
鑑於出過的事情,衛蘅也沒什麼底氣反駁陸湛,只好不開口。
“上次聽你說的那開鋪子的事情,上城街就只有那一處合適的,別的地兒鋪子估計短期內是不會出手的。那個宋和能找到這一處,也還有些本事,你倒是可以好好培養培養,今後也可以幫你做事。不過開鋪子之初,事情繁多,我派個人給你用,讓他也帶一帶宋和,否則憑他一個人摸爬,還不知要費掉你多少時間。”陸湛道。
衛蘅一聽,雖然不想接受陸湛的好意,可是他提出的事情又太有誘惑性,真是叫人左右爲難。
最終衛蘅還是搖了搖頭,“我覺得長陽大街那處也不錯。”
陸湛凝視着衛蘅,小姑娘性子見長,如今又像受了傷的小獸,連人的善意都不敢接受了。
陸湛挨着衛蘅坐下,將她摟入懷裡,感覺她的身子先是一僵,然後才漸漸放鬆,這是戒備的表現。
“阿蘅,咱們鬧了一次彆扭,你就打算今後一輩子把我撇開了麼?”陸湛問。
衛蘅沒想到陸湛會這樣說,輕輕搖了搖頭,“不是,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已經忙不過來了,不想麻煩你。”
“你聽聽這是什麼話,至親的夫妻之間是這樣說話的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覺得麻煩,你的任何事情,我也都想參與。”陸湛捉起衛蘅的手,輕輕吻着。
衛蘅想抽回手,卻被陸湛牢牢握住。
“你這還在鬧彆扭是不是?這幾日你雖然耐着性子,可心裡卻想着怎麼和我生分是不是?”陸湛問。
衛蘅嘟着嘴道:“你看得出來啊?”
陸湛道:“就你這點兒道行,我怎麼看不出來?阿蘅,你應該明白的,不管我們之間怎麼鬧,最終還是會回到一塊兒的,我捨不得你,你也捨不得我。所以你跟我鬧可以,但是你做事的時候始終得相信不管什麼我都會幫你。”
衛蘅現在最討厭陸湛這一點了,好的時候說的話可以哄得人爲他生爲他死,可壞的時候,也可以狠心地兩個月都不見,衛蘅再傻,也知道這是不正常的。
陸湛深諳人心,見衛蘅這樣,就知道還是沒說通,抖了抖腿,顛了顛衛蘅,“你還在氣什麼,到如今哪一樁事情我沒有依着你?”
衛蘅低頭不說話。
陸湛揉了揉眉頭,“我不是你肚子你的蛔蟲,不是你想的每件事我都知道的,你若是不說,氣壞的可是你自己。你這會兒不說,以後我可就不聽了,你也不許再爲這件事鬧彆扭。”
衛蘅還是不說話,動了動,站起了身。可還沒立穩,就被陸湛一把拉了下去,被他壓在了身下。
衛蘅惱怒地推陸湛道:“你這是做什麼?”
陸湛重重地咬了一口衛蘅的嘴脣,故作惡狠狠地道:“你說不說,你若是不說,我可就要使殺招了。”陸湛故意在衛蘅的身上蹭了蹭。
衛蘅沒想到這樣難過嚴肅的時候,陸湛也能使壞,她一時又委屈又無奈,眼淚就滾了出來,自己卻又覺得不好意思,陸湛的大方倒是越發襯得她小氣了。衛蘅將下巴靠在陸湛的肩頭,抽泣着道:“你光會說好聽的,以後若是生氣,只怕三年、五載也不肯見我,在外頭還不知道怎麼開心呢。”
陸湛輕笑出聲,“原來是這個。”
衛蘅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擰陸湛的腰,可是那腰卻跟石頭一樣,討厭得緊。
陸湛輕輕拍開衛蘅的手,“別亂摸。”
衛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誰亂摸了,這是“擰”好不好?“不許笑!”衛蘅惡狠狠地道。
陸湛按住衛蘅的頭,在她耳邊道:“第一天半夜我就後悔了。”
衛蘅想擡頭,卻被陸湛緊緊地箍住後腦勺,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但是我們都在等對方先低頭,比的是誰更狠心。你如今爲了這件事跟我鬧彆扭,可是先低頭的是我,是不是?如果我不來找你,別說三年、五載,只怕你一輩子都不會來尋我是不是?你還有臉怪我嗎?”陸湛問。
衛蘅心頭一軟,又帶着心虛地道:“那天你不進來,我也是打算給三爺送蔘湯去的。”
陸湛笑着捧起衛蘅的臉,“送什麼蔘湯?我這火都沒地兒泄了,你還送蔘湯。”
衛蘅圈住陸湛的脖子道:“我不管,反正你兩個月都沒理我,就是你不對。”
陸湛點了點頭,又親了親衛蘅的小嘴,“的確是我的錯,也是我自己傻,跟你這樣狠心的丫頭鬥什麼氣,我就該把你綁了,任我施爲。”
衛蘅早已經習慣陸湛三、五句話就要拐到房中事上去的。“胡說。你在外頭不知道多開心呢,哪裡還記得我。只可憐我們婦道人家只能在內宅裡苦苦守望。”
陸湛被衛蘅的酸氣給惹得大笑,“這外頭哪有人比得上我家三奶奶的,要臉蛋有臉蛋,要這個有這個。”陸湛的手從衛蘅的衣襟伸了進去,揉着那雪脂一樣的嫩滑。
前面的話還聽得,可後面的“要脾氣就有脾氣”這就泄露了陸湛的不滿。衛蘅嬌笑着在陸湛的臉上親了一口,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裡,悶悶地道:“以後你別再這樣久不理我了,久得我都絕望了。”
陸湛輕輕撫摸着衛蘅的背脊,最後那一絲隱隱的不滿也都消散在衛蘅悽悽的軟語了,一時也後悔自己的狠心。不過那時候事情實在太多,即使他有心來哄回衛蘅,陪她的時間也不多,就怕她又多心。
兩個人敞開了心扉,自然別前兩日又親近了不少。陸湛也察覺到了衛蘅態度的軟化,哄着她換了好些姿勢,總算是吃了一頓飽飯。
早晨陸湛起身,剛洗了手出來,就來冰衛蘅的臉,惹得衛蘅伸手在空中亂撓,嘴裡“哼哼”着抱怨。
“這都大天亮了,你還不起來伺候你夫君更衣?”陸湛將衛蘅摟起來。
衛蘅揉了揉眼睛,嘟起的嘴像晨光裡被露水潤溼的桃花瓣,陸湛嘆道:“若是能將你裝在我的荷包裡就好了。”
兩個人膩了一個早晨,陸湛纔去了前頭的和氣堂,離開時回頭道:“晚上有應酬,別等我用飯了。”然後低頭含了衛蘅的耳垂道:“晚上回來,我伺候你沐浴。”
“你想得美。”衛蘅將陸湛推了出去。
有了陸湛的幫忙,衛蘅的鋪子很快就盤了下來,陸湛那邊派了個大管事嚴崇山給衛蘅。衛蘅就讓宋和跟着嚴崇山學。
鋪子盤下來,要打通了起樓,這就耗時,不過貨源的聯繫本也費時,衛蘅想開的鋪子本來就要買最時興的貨品,就讓嚴崇山帶着宋和南下杭州、蘇州,還有泉州、廣州等地,尋那當年最新鮮的絲綢、瓷器等物,還有來自海外的稀罕物件。
衛蘅道:“這些都還是其次的,要緊的尋得那染坊的匠公,還有厲害的繡娘,織娘等,人是最重要的,以後咱們鋪子的貨源,最好都是自己提供纔好。另外帶幾個做南點的師傅回來,還有南邊的廚子。”
衛蘅給了嚴崇山五千兩銀票,另外又給了兩千兩給宋和,“咱們京城的銀票在南邊雖然也能換現銀,可都有限額,這些錢是給你們請人用的。到了當地若是缺錢,就將當地的鋪子盤了週轉。”衛蘅將杭州、蘇州等地的鋪子、莊子的房契都給了兩人。
陸湛那邊另派了侍衛跟隨二人南下。
到了八月裡頭,衛芳出嫁,因爲是二嫁,靖寧侯府也沒有大辦,只請了素日親近的人家。
這日衛蘅和陸湛一起回靖寧侯府吃了酒回蘭藻院,纔剛坐下沒一會兒,就聽得小丫頭報:“三爺,引泉外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報三爺。”
衛蘅心裡一緊,不知道是什麼要緊的事情,竟然讓引泉找到了蘭藻院來。
陸湛起身走到西次間,引泉進來俯身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陸湛就走了過來衝衛蘅笑道:“沒什麼大事,你別擔心,等會兒我就回來。”
天剛黑下的時候,陸湛就回來了,衛蘅見他神色如常,這才放了一些心,“三爺,事情都處理好了?”
陸湛摟過衛蘅親了親,“都好了。這幾日不用當值,明日我們去莊子上騎馬可好?”
衛蘅點了點頭,既然陸湛還有心情帶她去騎馬,肯定發生的就不是大事,衛蘅心裡惦記着別的事情,也就沒再追問陸湛剛纔是出了什麼事情。衛蘅記得上一世周閣老倒臺之後,陸湛就外放了松江府知府。也不知這輩子可會改變。
晚上衛蘅靠在陸湛的胸膛上問:“皇爺是不是要動海事這一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