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衛蘅什麼也沒說,陸湛也知道衛蘅這樣心軟的人,這段時間肯定煎熬得難受,他每次見她,都能發現她又明顯地瘦了一圈。
衛蘅道:“我想去杭州,當面跟外祖母和小舅舅說,我……”
衛蘅還沒說完,就被陸湛打斷了,“這不現實,來回就得幾個月,何況現在入了冬,馬上就要過年了,你母親能答應你?”
衛蘅無奈地長嘆一聲,“反正,這件事我自己解決,你別管我,要是年前我不能處理好,你就,你就另娶……”
“哎喲。”衛蘅話還沒說完,就被收拾了。她這回不僅胸口疼,連屁、股也疼,被陸湛狠狠揍了一頓,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如今衛蘅連坐着都嫌疼,這會兒只能雙手撐在小几上跪坐着,敢怒而不敢言地瞪着陸湛。
陸湛沒好氣地道:“你這是在拖延。”
衛蘅輕輕搖了搖頭,“不是。只是小舅舅一直對我都很好,我不能,總之,這件事你讓我自己試一試好不好?”衛蘅懇求地看着陸湛。
陸湛知道若是逼急了,衛蘅還不知做出什麼傻事來,“你去杭州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我可以再給你半月功夫,讓你斟酌去信的字句。”
衛蘅剛回到侯府,何氏就接到了從杭州來的信,信上衛蘅的小舅舅何斌說,木老太太快要不行了,如果何氏能走得開的話,就儘量回杭州再見老人家一面。
當時何氏就哭得不成人兒了,老太太那邊也得了消息,何氏去她跟前回話,說想去杭州府一趟的時候,老太太二話沒說就應了。
蘭義堂的僕婦連夜點燈地收拾了行囊,衛蘅這一次也跟着何氏一塊兒回去,衛楊不在,衛櫟次日就向上司告了假,護送何氏和衛蘅一起去了杭州。
因着從上京下杭州,走內河需要兩個來月,何氏等不住,就帶着衛櫟和衛蘅,從大沽口出海,坐的海船下杭州,不到一個月就到了杭州,幸運的是沒有遇到巨大的風浪,和在海上流竄的海盜。
如今海上的商船越來越多,大家都看到了海外行商的巨大利潤,不過應運而生的就是海盜,經常弄得海上的商人傾家破產。
何氏這一次也是不得已,冒險坐了海船。
何氏和衛櫟、衛蘅一到松江府,何斌就派了人去接她們。
木老太太病得很重,已經臥牀不起,何氏和衛蘅看見她,都不敢哭,但是背過身去,就不停地抹淚。
木老太太見了衛蘅就捨不得鬆手,便是睡下了,都沒鬆手。
衛蘅的小舅母羅氏引了何氏出去說話,抹着淚道:“誰也沒想到,老人家就是着了一下涼,就病成這樣了,老爺連退隱在咱們杭州府的宋太醫都請了過來給老太太診脈,藥吃了一堆,就是不管用,說是心氣兒衰了,心血不濟,如今只拿參片吊着。”
何氏聽了,只覺得心絞痛,“子欲養而親不在,我,我不孝啊。”
羅氏趕緊替何氏擦了眼淚,“姑奶奶快小聲些,老太太還不知道呢,老人家還盼着能喝上致哥兒媳婦兒的茶,她這幾日醒了就念叨,只道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何氏沒有接話,哭得實在太厲害了,由羅氏陪着去洗了一把臉才又過來。
晚上,何氏堅持要給老太太守夜,何斌也只能由着她,“那我就在守在西廂,若是有事,姐姐就叫我。”
何氏點了點頭,衛蘅也想留下來,何氏卻推了她道:“去睡吧,這些日子在船上顛簸得厲害,你也沒睡好。明天你再來守着你外祖母。”
衛蘅想着也是這個理,老太太身邊離不得人,可人你又不是鐵打的,只有輪着來守夜。
何斌和何致都是一臉憔悴,還有衛蘅的大舅舅、大舅母以及兩個表兄、表姐妹都容色焦黃。
誰也沒心情說話,何蔓和何芝領了衛蘅去安頓,何致那邊也派了個媽媽過來,給衛蘅用。
衛蘅道:“表哥回去吧,我又不是沒來過,好住了兩年哩,什麼都很熟的。”
何致這才點了點頭,“你屋裡的擺設都沒變,日日都有丫頭打掃。”
衛蘅點了點頭。
何致這才領着他的小廝叫做春生的離開。衛蘅剛看到春生的時候,都嚇了一跳,生得實在漂亮,脣紅齒白的,若是換了女裝,肯定也沒人能辨別出他是假凰。
何氏晚上守着老太太,老太太睡不長,夜裡醒來,看到何氏,喊了一句,“婉兒。”
何氏被這一聲“婉兒”給喚得想起了幼年時,她生病,老太太沒日沒夜地守在她身邊,給她唱小曲兒聽,哄她入睡。
何氏又忍不住哽咽,“娘。”
老太太自己卻看得很看,“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躲不過的,我這輩子順風順水,榮華富貴都享盡了,兒子孝順,女兒也孝順,孫子、孫女更是出息,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娘,快別這樣說,女兒都還沒好好孝敬你呢。”何氏再也忍不住地伏在老太太身邊哭道。
老太太艱難地擡手摸了摸何氏的發頂,“莫哭了。只是可惜看不到珠珠兒和致哥兒成親,我還想給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洗三呢。”
何氏猛地擡起頭,“看得到的,看得到的,怎麼會看不到,您快些好起來,我讓珠珠兒和致哥兒趕緊成親,叫你早日抱上曾孫子。”
老太太笑着搖了搖頭,又睡了過去。
次日,何氏梳洗了吃過早飯,就去尋何武和何斌兩兄弟,正好看到十二個家丁累得滿頭大汗地擡着棺木進來。
何斌解釋道:“孃的棺木是我早就找好的,整塊的大木,大夫說如今只能聽天命了,叫拉了棺材來衝一衝。”
何氏點了點頭。
何武道:“娘如今唯一的心願就是看致哥兒和蘅姐兒成親,這一次蘅姐兒也來了,婉娘,你看能不能讓致哥兒和蘅姐兒儘快成親,給娘沖沖喜,說不定老人家心裡一高興,就好了。”
何武是何氏的大哥,生得魁梧有力,雖然不如何斌聰明,會做生意,但是他十分沉穩,在家裡說的話,沒人敢不聽。如今上了年紀,氣勢越發足,何氏也不敢違拗這位哥哥。
何氏昨天晚上雖然在老太太跟前說讓衛蘅和何致儘快成親,可是她心底是沒有認真想的,她斷然不肯讓衛蘅當沖喜新娘,嫁得這樣倉促。
何氏看向何斌,何斌回望着她,沒有說話,眼裡卻全是請求。何武和何斌都是大孝子,爲了老太太割股入藥都是願意的。
何斌看着何氏道:“姐姐,我知道這樣委屈了珠珠兒,可是我不能看着娘,連她最後的心願都不滿足。你放心,家裡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看輕珠珠兒的,誰今後要是敢說半句閒話,我就要他好看。珠珠兒嫁給致哥兒,我絕對不會委屈了她。”
一邊是慈母,同胞兄弟,另一邊是最疼愛的幼女,何氏就像被人撕成了兩半一樣發疼,不過衛蘅畢竟是和何致訂了親的,早晚要成親,如果這會兒成親能完成老太太的心願,何氏是無法拒絕的。
“讓我問問珠珠兒,她祖母要是知道,珠珠兒這樣倉促地嫁了,肯定要生氣的。”何氏道。
何武道:“珠珠兒是孃親嫡親的外孫女兒,孃親那樣疼愛她,我相信珠珠兒不是那等分不清輕重,不孝不悌之人。”
“你們進去看看孃親吧,我叫人把珠珠兒喚來。”何武的妻子宋氏道。
衛蘅進到老太太屋裡時,何武夫婦、何斌、還有何氏、何致,甚至何蔓、何芝等都在,何家的人都齊全了。
何武看着衛蘅道:“珠珠兒,你外祖母一生最疼愛的孫女兒就是你,你不在的時候她日日叨唸,最大的心願就是見到你和致哥兒成家,能給你和致哥兒的第一個孩子洗三。大伯父問你,你願不願這時候嫁進來,讓老太□□心?”
衛蘅萬萬沒料到睡一覺起來,就要嫁人,她立着不說話,轉頭去看何氏。何氏望着衛蘅又是不捨又是難過,卻沒有說話。
裡屋裡守着老太太的羅氏出來道:“珠珠兒,老太太讓你進去。大家也進去吧。”
衛蘅心下鬆了口氣,何氏也鬆了口氣,進到老太太屋裡後,老太太正靠坐在牀上,臉色好了許多,精神也好了許多,拉着衛蘅的手,看着大家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們不許逼珠珠兒。我既然最疼她,就斷然看不得她有個不順心的。咱們家的女孩子出嫁都不能這樣倉猝,何況還是我的珠珠兒。你們不許逼她,今後也不許怪她。”
老太太說了這樣一長串的話,精神已經有些不濟。
何氏臉上卻輕鬆了許多,坐到老太太的牀頭,給她整理了一下靠枕,“娘,你今日精神好了許多,你若是肯再多吃點兒飯,明日保證就能下地兒走了。”
何武和何斌照看了老太太這麼久,卻沒有何氏那樣樂觀,也知道何氏是在寬慰老太太,其實在他們看來,老太太這根本就是迴光返照。
“是啊,明日我就能下地了。你帶着珠珠兒回京,做完了三書六禮,讓致哥兒風風光光地迎娶咱們珠珠兒。”老太太反過來安慰何氏道。
衛蘅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她也看出老太太不行了,被何蔓和何芝扶到外間時,何武、何斌都走了出來。
衛蘅剛抹了淚水,就看到她的大舅舅和小舅舅齊齊地跪倒在了她的腳邊。
衛蘅驚呼道:“大舅、小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