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悠看得出來,這陳程父子二人,看似農民,但在陳程身上,她還能感受到些讀書人的氣息,談吐間淡淡的憂愁鬱結,又何止是憂兒之心呢?
“三十年前,我寒窗苦讀十五年,換來卻是落魄異鄉,生活所迫,成了一地主的帳房先生,不想地主家的千金傾心於我,地主一怒之下將我打成重傷,幸得聰他娘不棄,方救了我一命,而後還下嫁於我……”
回憶起跟妻子之間的一些令人懷念的日子,不知不覺中,陳程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可惜好景不長,對於我這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的丈夫,卻讓妻子勞累成疾,雙十年華的她,就從此離我而去了。”
“自那之後,我便不再讀書,守在鄉下農田裡,老老實實的當個農夫,但這殘缺不爭氣的身體,呵……曾幾何時,胸懷壯志,誓死爲國效忠,如今書生落難成農……”
“陳大哥不知大爺曾是讀書人嗎?”晴悠聽着,也慢慢可以體會到,在這樣的朝代裡,讀書人的悲哀。
搖頭苦笑,陳程又有些追悔,“也許我應該教其學文識字的,如今也不會只是個農夫,能當個鄉士或者進士亦好啊……”
陳程似乎很開心,也許是找到了能傾吐心事的人,因爲不知爲何,當其服下晴悠讓瑾瑜給他的藥丸後,整個人都心胸開闊了許多。
暢言之下,陳程竟吐露了心聲,“此生最爲遺憾的就是沒能到京都參加一場科舉。愧對含辛如苦供我讀書的雙親啊!”
看着這年近六旬的陳程,晴悠心裡有感慨萬分,十五年的時間,在這古代人短暫的人生裡,算是人生中最爲寶貴的了,畢竟成敗一舉又有多少人可以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呢?
“那就去考一次吧,人生在世,想做的。又能做到的,何徒留悲傷和遺憾呢?”晴悠鼓勵道。
陳程瞪大了雙目,似很震驚,有些微震道:“木夫人,你看我都快進棺木的人了,怎麼可能還能進考場呢?”
“爲何不可?”晴悠理直氣壯的回擊道:“有志者事竟成,大爺心裡不就心心念念這些事兒嗎?既然也到這把歲數了。又有何看不淡的呢?顏面?還是覺得自己的才疏識淺丟人了?一味的只知自怨自憐,又有何用?”
不知爲何,晴悠突然覺得這人太迂腐了,難怪會心積生怨,勞累成疾,難以痊癒。
一股莫名的怒氣從心中涌出,陳程的雙目頓時冒出了火光。像是要跟晴悠拼了似的。
正想要開口斥駁回晴悠的時候,氣突然變得有些不順暢,還沒等晴悠行動之時,陳聰便抱着已清洗殺好的山雞衝了過來。
“爹……爹……您沒事吧,都說讓你休息一會了,怎麼您就不會聽呢,方好了一點,便又亂來了,真是的……”
不想陳聰誤以爲是其父自身的病而引起氣結,於是沒等其父順過氣。便說了一通。
於是原本還算友好的氣氛,因晴悠的訓話變成生疏有隔起來。
瑾瑜醒來吃過東西之後,便簡單地洗了臉、拭了身體後早早就歇下了。
倒是晴悠依着樹杆,看似睡着,實則修煉着。
不似從前,晴悠在修煉玄鍼錄上更爲地勤快和用心了,也許是因爲小鳳的犧牲換來了她的第二次重生,所以她很珍惜。也很重視起這難得回來的生命。
經過了這一次,晴悠真的很滿足了,猶記得小鳳在消失前問其的最後一句話。
“晴悠,來到這裡。走到這一步,你幸福嗎?快樂嗎?無悔嗎?”
當時晴悠沒來得及回答小鳳,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她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小鳳,想起二人一同渡過的日子,心裡便覺有疚,沒能小鳳消失之前回答她。
下山了,司徒昭離去了,而晴悠帶着瑾瑜再次回到這繁華、複雜、容易令人迷失的外界。
緊緊地抱着懷中的瑾瑜,晴悠想,也許是該讓孩子接觸外面的世界,這樣才能讓其認識到制度的界限,生活的根本,以及其該努力或者該如何確定自己的目標。
夜半,陳程咳嗽加重,輾轉難眠,即便睡了,也是睡得不安穩,陳聰大約是累得夠嗆了,其父之咳竟未將其吵醒。
晴悠不忍,在地上摸了塊小石子,蓮花指一彈,準確無誤地擊中了陳程的睡穴。
人都睡下了,晴悠有些吃力地抱着瑾瑜悄悄然地移到了陳程的身旁。
翻過他的手,掌心向上,指壓其腕脈,靜靜地把着脈搏。
約莫一刻鐘後,晴悠似已有結論,意念一動,取出網狀吊牀,素手一揮,輕而易舉地將吊牀的一頭繫上,隨後又將另一頭往陳程父子所依着的樹杆上一拋,反彈數圈,回落到晴悠的手中,繫緊。
把瑾瑜放到吊牀上之後,晴悠便從金針中取出治療所用的藥材,還有藥壺出來,準備給陳程熬藥。
也許是藥的味道太重,竟然將睡得最死的陳聰給薰醒了。
迷迷糊糊間,陳聰看到晴悠在火堆前不知道弄些什麼,心裡突然感覺一陣寒涼,似乎在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於是便大聲地道:“你在做什麼?”
晴悠迴轉,見陳聰在搖着其父醒來,很急且又不時看向晴悠,像是戒備着什麼。
沒有理會,將注意力回注到藥壺身上,不緊不慢地輕聲道:“別這麼大聲,會吵到我兒睡覺的。”
陳聰見怎麼搖也沒能將其父搖醒,一股不安的慌亂衝上了心頭,指着晴悠質問道:“你對我爹做了什麼?爲什麼我爹怎麼叫都叫不醒。”
擔心父親的性命,陳聰可是潑出去了,強裝鎮定地擋在其父前,敵視着晴悠。
晴悠毫不害怕,甚至連頭也沒有回過,對於他的質問也不鹹不淡地回道:“他只是睡了,還有氣,別緊張。”
陳聰順着晴悠的話,迴向其父,蹲身,以指拭過鼻息,確定其父還活着後,方鬆了口氣,但是很快卻又對晴悠警惕了起來。
“你到底是何人?你想對我們做什麼,”陳聰再次對向晴悠,緊張兮兮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立即抱住那原本壓在其身後的包袱道:“我沒錢,你要是想搶劫的話,你找別人去搶吧。”
聽了陳聰地話,晴悠看向其,而後又看着他那可笑的舉動和神情,不由得竊笑了起來,“行了,你那樣子看起來比我還窮,再說你堂堂八尺男兒,身壯如牛,難不成還怕我這小小婦人不成?”
感覺晴悠所言有理,頓時開悟的陳聰便變成強勢了起來,“你到底是什麼人?跟着我們父子有何目的,我告訴你,我真的沒有錢,你要是想要錢的話,你找別人去吧。”
藥已經熬得差不多了,晴悠站了起來,陳聰方見到藥壺,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怪錯人了,因爲他以爲晴悠在弄着什麼毒弄出奇怪的味道來害他們父子。
“這是什麼?你……是在熬藥嗎?”陳聰有些不自信地問道。
晴悠點了點頭,走回到剛剛所依的樹下,伸手入包袱,假意取碗,實則是從金針取出。
拿着碗放在地上,用厚布隔着提起藥壺,離了火堆,隨着那黑如墨的藥汁倒如,陳聰方鬆了口氣。
晴悠沒有拿起碗,而是將那碗藥放在地上,道:“藥放涼一些給你爹喝吧,喝了他會舒服一些,藥壺裡的藥,明早你可以再煎一次給你爹,兩碗煮成一碗。”
說着,晴悠又遞了兩包大,兩包小的藥包給陳聰,“第一次熬三碗煮成兩碗,然後再一包小的,繼續煮成一碗,放至半涼喝,每劑藥煮兩次,第二次就像剛剛說的,兩碗煮成一碗便好了。”
陳聰有些糊塗,呆滯地接過了藥,但卻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那頭還得記着晴悠說着熬藥的方法,心裡頓時有些亂。
當其反應過來的時候,晴悠便已蓋上披風睡下了。
次日清早,陳聰便已在熬藥了,而晴悠母子醒來之後,則在旁吃着乾糧。
倒是陳程難得好眠一夜,夜半喝過了晴悠熬過的藥之後,今早人也顯得輕鬆多了。
陳程以爲這是先前兒子給其買的藥所留下來的,大概是見其睡得不安穩,便半夜醒來爲其熬藥,不想卻是晴悠親熬的。
陳聰熬着藥,沒有跟其父說有關這些藥的來歷,不時偷瞄晴悠母子處,像是很好奇。
瑾瑜眼尖,滴溜溜地看着陳聰道:“陳叔叔,你是不是餓了,我這還有乾糧,你要不要一起吃啊?”
沒想到被瑾瑜發現了,陳聰想立即收回頭,但已經來不及了,唯有尷尬地低頭搖道:“不用了,我不餓,你吃吧。”
陳程坐在旁邊,對於兒子偷瞄晴悠的事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臉色立即暗沉了起來,看向晴悠的目光更加不友善了起來。
“木夫人,我們父子的回鄉之路,怕是於二位有異,今日就在此別過了。”陳程帶着微怒的語氣道。
晴悠擡頭,與陳聰轉過來的目光整好交集在一起,陳聰不好意思,迅速收回了目光,想要拒絕的時候,晴悠卻答應了,“好,我也是如此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