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用韓長生的話來總結,那就是謝昭這個人吧,只有睡着或閉嘴的時候,纔會稍微有那麼一絲惹人疼惜的特性閃現。
她十分擅長用各種形形色色異想天開的方式,將周圍人折騰的七竅生煙或氣急敗壞。
好好的姑娘偏生長了一張讓人又愛又恨,時而油腔滑調,時而言辭犀利,時而信口雌黃的嘴。
但是當謝昭真的安靜了下來,他反而頭一個覺得不適起來。
更闌人靜,月上枝頭,凌或終於帶着醫館中跑堂的大夫歸來。
不過,當白髮滿鬢的醫館老大夫抖着手號了足足一刻鐘的脈,最終也是滿面疑惑的只給出了與凌或先前自行替謝昭扶脈時一般無二的結論。
——天生體虛,中氣虛虧,精力不濟。
換句話直白的說來,老大夫的意思是謝昭這是胎裡天生就帶的富貴病,只能自己多注意溫養。
凌或和韓長生相互對視,不吱聲了,付了銀子周到的將老大夫送出了門。
不過他們一聽便心中門清兒,想來是這家醫館只是給城中百姓治些風寒腹瀉之症的尋常醫館,坐館的大夫的杏林技藝還不到家,看不出練武之人身體的特別名堂。
謝昭是否天生體虛他們雖然不知道,但是她的症狀明顯與先前那次受過重傷有關。十有八九是那次的傷未能徹底將養好,這纔有瞭如今些許後遺之症。
凌或送走大夫後眉心微蹙,思忖道:武道中人的脈象因內息真氣的不斷塑造,與尋常之人本就有所不同。
看來若是想真真切切將謝昭身上的痼疾醫好,還是得尋江湖上那些有看家絕學真本事的杏林高手才行。
——就比如逍遙醫聖閔逍遙之流。
想到這裡,也不知於夫人隨着瀟湘雨下的殺手梟娘南下,去往巫嵐山脈尋找逍遙醫聖幾近三個月了,可曾尋到那位閔神醫的行跡。
他也來不及與韓長生多作敘話,送走第一位老大夫後便又急匆匆出門尋下一位了。
雖然心知城中那些平日只能給不通武道的尋常百姓們治療普通傷風感冒、跌打損傷的大夫,十有八九對謝昭的病束手無策,但是凌或還是不願放棄。
一夜之間,凌或幾乎將廣陵城中願意晚上上門問診的醫館跑了個遍,陸陸續續請回來四五位大夫回給謝昭瞧病,但是幾乎所有的大夫在扶脈過後,說辭都是如出一轍。
凌或和韓長生沒法子,只能焦灼的等待天亮。
北朝人身體彪悍強壯,尋常小病大多挺一挺便過去了,因此這邊醫館的生意並不興隆。
尤其是晚上,廣陵城晚上還能開門營業的醫館着實不多,即便是晚上開門的醫館,留守館內的大夫大多也只能醫治些尋常發熱急症。
或許,他們天亮後可以再帶着謝昭去瞧瞧廣陵城中那些有名氣的大醫館,興許還會有所收穫。
瞧着謝昭如今人事不知的樣子,他們心中複雜。
謝昭其實很奇怪,她雖然武功不高,但是過去的她一直都有種異於常人的警覺。
還記得那會兒凌或和韓長生因爲剛剛撿到了傷勢極重的謝昭,不得已只能暫時在落腳的村中客居停留一段時間。
那時候的謝昭即便是在睡夢中,每每有人靠近了他們居住的院子,她都會立刻警覺。
最離譜的是,就連當時村中的野狗野貓路過他們家門口,斷着雙腿躺在牀上的謝昭都會詐屍一般突然從夢中驚醒,然後微微眯着眼睛敏銳的看向房門的方向。
可是,脈門和罩門最是緊要,習武之人一般都很忌諱被旁人窺視探尋。
而曾經那麼警覺敏銳的謝昭,如今渾渾噩噩的徹底失去意識,即使被往來問診的老大夫們捏着手腕處的罩門脈門扶脈,都已一無所覺,無力清醒躲閃。
凌或心急如焚,韓長生心裡也不是滋味。不過一個晚上,韓長生的嘴裡生生急出兩個水泡。
最讓人焦慮的是,謝昭這次與當年那次又不同。
至少當年那次明面上的致命傷都是肉眼可見的,虛弱也好、傷痛也罷,都是明晃晃在眼前擺着。
可是如今這一次,她明明看起來大體並沒什麼大礙,卻如此來勢洶洶,這才讓他們如此措手不及沒有抓手。
凌或蹙眉,莫非是先前在九薇公主府中與“孤狼劍仙”對上的那一招兒,有什麼古怪?
他們本已做好了準備,打算第二日一早便帶謝昭去城中大醫館就醫瞧瞧。
誰知當夜色消退,天光濛濛乍亮,謝昭居然十分爭氣的緩過口氣,醒了過來。
凌或是第一個發現的。
初醒的謝昭意識還不算很清醒,也並未發出聲響。
但是由於肺腑之間隱有不適,所以她醒來後呼吸聲明顯重了幾分,兀自出神的凌或聽出她氣息的不同,這才發現她醒了。
“謝昭,你感覺怎麼樣?”
謝昭緩慢的眨了眨眼,發散的神志如潮水回籠,也想起了暈倒前的前因後果。
一夜未睡的韓長生沒撐住本在打瞌睡,聽到了動靜,忽悠一下坐起身,動作大到嚇人。
他瞪着那雙滿布血絲的紅眼睛,怔怔看向睜開雙眼、含笑望着他們的謝昭,當即大喜過望!
“阿昭!你,你可算是醒了!”
凌或細細打量着謝昭的臉色,然後下意識蹙起了眉峰。
她的氣色還是很不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突然間失去了先前那青黑色大片胎記的遮蓋,因此她臉上的膚色如今看來,反而更顯蒼白如雪。
興許是生命力實在頑強,不過一晚上過去,謝昭看起來除了臉色不大好看外,居然好像沒什麼大礙了。
她撐着牀板,居然自己就緩緩坐起身來。
“餵你們兩個這是什麼表情?”
謝昭眼底帶笑,一臉玩味的看着他們。
雖然她說話時的語氣依然欠揍,不過音色中卻還略帶了一絲喑啞虛弱。
韓長生見她還有戲弄他們的閒情逸致,那顆吊得高高的心這才終於放了下來,旋即後怕似得氣急敗壞道:
“你還好意思說?你這小沒良心的,昨晚簡直要嚇死個人!
你現在覺得如何了?宇文部的人欺負你了是不是?你到底是哪裡不舒服?”
他一連三問,根本不給人喘息之機。
謝昭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剛要說話。
下一瞬,卻又被自己喉嚨裡的血腥氣衝了衝,旋即自我嫌棄般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