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神臺宮的少年大祭司南墟少有威儀、清冷孤傲,是個天人一般的天縱奇人,但大祭司卻每每面對“千歲劍仙”這個同門時,屢屢心浮氣躁、破了大防。
“......你說,你要去堃嶺雪山悟道問天?”
南墟幾乎用盡了他經年修道敬神的耐心和畢生的涵養,來控制自己不會對神女大人脫口而出惡言惡語。
很多時候,南墟都會陷入深刻的沉思,莫非昔年師父將符景詞這個混世小魔頭收入門下,纔是給他歷練心魔中的那個最大考驗?
他深吸一口氣,儘量面帶微笑,努力不失神臺宮祭司的從容。
“怎麼,莫非南朝天宸疆域無限,已然不夠神女大人悟道練劍,便一定要舞到人家北朝的地界上現眼?”
符景詞心不在焉的擺弄着那本剛託山上負責操持採買的小道童,私下幫她在昭歌城買到的最新話本,對於師兄的提問顯然十分不走心。
她喜滋滋的翻看着話本上連載到最新章節的《閩南精怪異聞錄》,不慎在意的擺了擺手,回道:
“那怎麼能一樣嘛,南朝名川大河雖多,但是大多風景秀麗迤邐,缺乏那麼一股子險峻威儀和破立之勢。
就說上個月吧,我跟小鳥兒去了潯陽九華山,本想借着九華山那六百餘尺的峻嶺瀑布練一練破水之勢。可是你知道嗎?”
她睜圓了一雙大眼,不可置信的驚呼,“什麼六百餘尺啊!中間居然還有四五段緩坡阻了水勢,水落到潭底、其勢早已十去七八!天吶,誰說那是潯陽第一險峰的?簡直是誤人子弟!我在那處練了幾日,險些把骨頭都練酥了!”
路傷雀不甚認同的輕嘆一口氣,看着她道,“......殿下,潯陽乃是您母族的發源地,是天下文人墨客心之嚮往,這話可不能在外面亂說的。”
符景詞嘿嘿笑了,捧着她的寶貝話本。
“我當然知道啦!我在外面可乖覺着呢,人人稱讚我是昭歌貴女之風華典範!”
南墟當即搖着頭,輕輕嗤笑一聲,對她的厚顏無恥歎爲觀止、無話可說。
路傷雀卻含笑道:“公主殿下鳳儀天成,自然是天下女子的典範。”
符景詞聞言當即重重頷首,右手攥着話本,重重敲在左手手心,仰頭漏出兩顆狡黠的小虎牙,脆生生笑着道:“那是自然嘍!”
南墟“嘖”了一聲,不耐煩道:“可饒了本座吧,你們這對主僕也是玄妙,一個敢說,一個敢信。路傷雀的話,我勸你聽聽就罷了,他的心早就偏到北極星去了,對你的吹噓之言皆不可信。”
路傷雀面帶微笑,也不反駁,看上去溫溫潤潤,很好脾氣的模樣。
符景詞卻不樂意了,“喂喂喂,什麼主僕?小鳥兒纔不是什麼僕從,他是我的劍侍,劍侍猶如手中劍,更如生死兄弟,所以,小鳥兒也算是我的異姓兄長!”
路傷雀心中一驚,當即單膝跪地,頭一次沒有應和她的話。
“殿下,怎可如此。大祭司所言甚是,傷雀本就是公主的家奴,不敢僭越本分,也請公主此話休要再提。”
符景詞眉頭一皺。
她手指只輕輕一擡,一股無聲而強大的內息順勢而過,便將路傷雀“扶”了起來。
“爲何不可?小鳥兒你的身契早在你跟着我那天,便已被我燒燬掉了,你早就是自由之身。更何況英雄不論出處,有志不在年高,你將來一定會成爲劍道一代宗師的!”
路傷雀眼眶微微滾燙,他定定看着面前神色認真、言辭篤定的少女一瞬,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只要這是公主殿下所願,哪怕所途萬里,臣必終達之。”
“這纔對嘛!我們習武之人本該如此!”
符景詞笑眯眯的點頭,“不畏險途,才能得攀頂峰。”
南墟目光涼涼的看着他們,“不畏險途,得攀頂峰,這話是不錯,但也不是非要攀堃嶺雪山這座頂峰吧?”
符景詞轉了轉眼睛,然後摸了摸自己瑩白小巧的下巴,嘖嘖有聲的狡辯。
“可是,南朝山河實在消磨意志嘛,會讓人沉迷於溫柔鄉的!若我整日閉門造車、蝸居於昭歌,還會有什麼出息?我便是要去那天地間真正的險境之途逐一走上一走,纔會知世間風雨雷電之奇妙。要知道,這天地之道,在乎......”
“——呵。”
南墟實在沒有忍住,翻了個白眼,打斷了她。
“莫非,神女大人還需本座來提醒你,你天宸皇朝嫡公主的身份嗎?南朝天宸和北朝邯雍勢如水火,中州瑞安也在隔岸觀火虎視眈眈,而你卻要去北朝第一大派‘不二城’的轄地登峰練劍?
若是知道的人,明瞭你只爲悟道破境,不知道的人,說不得把你當作圖謀不軌的南朝細作殺了了事。若真如此,這些蠢材倒也算幫了本座一個大忙,省得本座日日被你氣的七竅生煙。”
符景詞當即十分不滿的昂了昂頭,驕傲的像一隻小狐狸。
“我行得正坐得端,纔不怕他們哩。再者說,若是想殺我?那也要他們有這個本事才行。”
南墟被這一句堵得沒了脾氣。
小姑娘的口氣雖然大,但卻並非虛言。
年僅十三歲的神臺宮神女,已經在一年之中震驚世人,連破虛空人、玄、天三境,成爲當世最接近祗仙境的少女高手!
雖然如今的神臺宮大祭司南墟已經步入祗仙人境,是繼老一輩祗仙境前輩們紛紛相繼離世、魂歸星海後的祗仙境第一人,但是當年他入虛空天境時,也已然十七歲了。
......而他的師妹符景詞,十三歲時便已踏入虛空天境,距離當世絕頂武道高手祗仙境界只有一步之遙!
居然比他這個世人稱道的少年天才,踏破虛空的時間還要早了四年!
此時此刻,那個千百年間被世人盛譽爲“劍仙冢”的“不二城”,歷任劍仙或是出生、或是師從、或是歸葬的第一劍派,修爲最高的兩個正值盛年的天之驕子,也不過與她如今的境界相當,皆是虛空境界。
可是她,只有十三歲......
南墟略一思忖,還是蹙眉搖頭:“不成。”
符景詞氣急,瞠目道:“爲什麼啊?”
南墟冷冷淡淡的道:“你雖與不二城的‘乾坤無極劍’薛坤宇、‘戮闕劍’宇文信實力相當,但是他們正值壯年、近乎而立,是歷經多年生死問劍,才得來如今的修爲境界,若論實戰經驗,你恐遠不及他們二人。”
符景詞有些不太服氣,她哼了一聲,不滿道:“年紀小怎麼了?你可是我師兄,怎麼可以因爲年紀小就否定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再說了,我又不是去找他們比劍問道的,只是去堃嶺雪山借天地極寒風雪修心修劍,我不是去惹事的!”
南墟不動聲色的瞥了她一眼,對此不置可否。
符景詞被他看得心裡一虛,但還是故作鎮定的挺胸昂首,以示決心和清白。
呵。
南墟搖了搖頭。
他道心堅定,毫不動搖,語氣涼颼颼,一顆禪心好似比堃嶺雪山上經年不化的冰雪還要堅硬。
“本座若是信你會不惹事,還不若去相信母豬能上樹,或是頑猴也能修道位列祗仙。”
符景詞一噎,心裡只想罵娘!
她“切”了一聲,佯裝老實的模樣,一本正經的道:“不去就不去!有什麼大不了!你這純屬是誣陷!是詆譭!是對我偉大人格和不屈不撓精神的褻瀆!”
於是第二日,南墟大祭司毫不意外的發現,昨日那個被他“誣陷”、“詆譭”和“褻瀆”了偉大人格、不屈不撓精神的神女大人,宛如一縷青煙一般......消失不見了。
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如同天宸公主的影子一般的劍侍路傷雀。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早知道她不會老實的。
這個丫頭......心是真的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