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符景詞和路傷雀親自護送到落梅鎮安頓下來,安氏一行人才有中腳踏實地的感覺。
若不是他們的隨行護衛幾乎人人帶傷,方纔在堃嶺雪山裡的生死一瞬,就好像是一個並不太真實的幻夢。
劉志遠自從落梅鎮客棧開始,便一路罕見的沉默起來,他似乎有些手足無措?幾乎不怎麼開口說話,但是他的行爲舉止裡對兩位小恩公卻尊敬的無以復加。
安軒和穆氏不明所以,只當他是感恩於這對少年高手的仗義出手相助。
直到符景詞、路傷雀二人與他們告辭離去,安軒這才奇怪的看向劉志遠,遲疑了片刻,開口問道:“劉叔,您......有些反常,可是那兩位小恩公有什麼不對嗎?”
劉志遠望着鎮中南街盡頭,那兩個逐漸被人流掩蓋、消失不見的背影,緩緩搖了搖頭,虎目隱含熱淚。
“非也,家主,老朽這是高興!”
穆氏疑惑,也不解的問:“高興?劉叔是慶幸於我們得救了?”
劉志遠眼底閃爍着異樣的光芒,他一字一句道:“夫人,豈止是我們區區一行商賈得救。天宸有此天人護佑,南朝的臣民纔是真的得救了。”
天下大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天宸建朝八百餘年,興起於強盛,振達於四境,然,近百年卻頹勢頻現。
符氏皇族奢靡無度、貪圖享樂、不理會軍民百姓疾苦。百年間,不僅南朝邊境摩擦頻繁,且民生日益潦苦。
劉志遠曾爲效力於天宸皇朝十幾年的老兵,他心中曾經對於自己效忠的朝堂有過希望,最後負傷累累,甚至最後都未能來得及爲家鄉的慈母送終。
然而,希望和期翼越大,隨之而來的失望便越大,朝廷甚至對於爲之徵戰重傷退伍或是殘障的將士都不能安頓,最終致使他心灰意冷,安然回鄉。
但是,就在他回鄉的第二天,聽聞皇帝陛下聽從神臺宮神女、天宸公主殿下諫言,成立了贍養司。
贍養司照料者衆,其間不止是那些爲家國奉獻過的臣民、如受傷殘障退伍的將士等,甚至還包含天宸各地州府因天災水禍、各種災情導致的無人贍養的老人、及無家可歸的幼童孤兒們。
陛下因鳳止大祭司曾經批下的天命,對天宸公主寵愛有加,幾乎唯命是從、無有不依。
公主此舉宅心仁厚,心存天下,堪稱大善!
劉志遠突然面色莊嚴,朝着遠處幾乎快要看不到了的身影,鄭重跪地施了一個三跪九叩的大禮。
不僅是街上行人,即便是安氏一行人都一時間相繼失色,怔忪的看着他。
但他並不在乎鎮中街上那些北朝人看瘋子一般的眼光,也不在意旁人如何做想,他只知道,自己此時心裡滾燙的幾乎燒着。
原來......這便是昔年國師鳳止祭司卜卦問天,爲南朝百姓求來的皇朝中興天命!
原來,這便是他們南朝天下第一門派神臺宮悲憫衆生的神女大人,天宸百姓的交口稱讚的公主殿下!
得此璞玉渾金、不慕虛華,亦不懼艱難險疾的國朝公主,他們的天宸,一定會一日好似一日。
*
走出落梅鎮市集,符景詞不知爲何,情緒看起來並不是很高。
路傷雀雖然只比她大八歲,但卻幾乎是看着她長大的,對她的喜怒哀樂向來感知極快。
於是見此,他略一遲疑,問道:“殿下因何不悅?臣願爲殿下分憂。”
出了鎮子,鄉間野道上再沒有第三人,因此他便恢復了以往習慣的稱呼。
符景詞垂着小腦袋看路,沒精打采、又欠裡欠當的踢着足下一顆小石頭。
她走一步踢一步,頭上束髮的發冠上垂落的那幾根絲帶,彷彿也跟着主人一道,蔫頭耷腦起來。
“此地距離北朝邯庸的都城廣陵只有二百里地,居然如此混亂,方纔看鎮中百姓神色,他們也都習慣如此了。
如此也就難怪了,靠近南北邊境之處,咱們天宸的村鎮時常遭遇洗劫,北人茹毛飲血、尚武而輕禮教人命,非強力鎮壓之外,禮善難以威懾。”
符景詞皺眉嘆了口氣,擡起一雙漂亮的眸子定定看着路傷雀,莫名有些難過的樣子。
“以一人之力撼天當真是渺小至極、微若凡塵。從小我師父常常對我言說,我之命格使命,當令天下少戰亂、減疾苦、度離難、平亂世——師父說,我是註定結束南朝、北朝、中州、西疆離亂之人,這是九天瀚海星河給予神臺宮的讖語,有朝一日必會成真。但是,我真的能做到嗎?”
女孩兒有些困惑的看着自己纖瘦的手掌,她的掌紋極淺,上面佈滿經年刻苦練劍的硬繭。
人人都說天宸公主天縱奇才,十一歲入聖王境,十二歲踏進半步虛空,十三歲隔空入虛空,不過是個豆蔻少女的年華,卻已然走到絕大多數武道中人窮極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
但是沒人知道,當她還是個三歲稚童、不及成人膝蓋高時,便開始刻苦磨鍊謝氏聞名天下的河圖仙劍,鑽研神臺宮最最高深莫測且晦澀難懂的大梵音術、小梵音術。
她不僅手心有一層厚厚的劍繭,中指第一個指節上還有一個凸起的筆繭,那是太小便開始握筆習字所致。
她五歲那年就學會了騎馬,小小的身影伏在適合孩子的矮腳馬馬背上。天宸公主年幼的身影時常穿梭於潯陽謝氏外祖父家的演武堂,和昭歌城神臺宮昭華殿神廟。
莫說是同齡孩子輕鬆歡快的童年了,就連父母身邊她都極少能安靜的待上半日。
她縱然天縱奇才不假,但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復一日的辛勞刻苦,配得上她而今人人交口稱頌的武道境界。
只是,她縱然如此努力,想要儘快長大,對南朝子民有所作爲,卻時常都會生出力有不逮之感。
她甚至有時凝視漫天星河時也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如師父所言那般,結束這百年來風雨飄搖、民心惶惑、武人以武犯禁的亂世。
神臺宮大祭司卜天問道得來的讖語,便一定會成真嗎?
“莫說天下平安祥和,只看如今南朝北朝,百姓互通買賣、富足安樂尚且無法實現,我其實......什麼都做不了。”
符景詞有些迷茫,也有時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