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或一針見血的突然道:“所以,陛下究竟瞞到了何時,我的母親,又究竟是何時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拓跋宏微微一怔,片刻後輕輕嘆了口氣。
“後來,我與你母親越來越熟悉,也越來越親近。
她不再稱呼我爲‘世子’,開始叫我‘阿鴻’;而我也不再叫她‘冷姑娘’,改喚她的名字‘寒煙’。
我愛她之心愈重,甚至想,若能一輩子這樣與她在江湖中做一雙璧人也好。
我能感覺,一年來我們仗劍江湖行俠仗義的相處之間,她也終於放下心中芥蒂,開始心中有我。於是我決定,將實情告訴她。”
凌或目不轉睛的看着面前突然沉默了的男人,蹙眉問道:
“然後呢?”
“然後?”
拓跋宏再度開口,緩緩道出昔年舊事。
“然後,我將自己邯庸皇庭親王的真實身份,在寒煙面前和盤托出。並告訴她,我已決議回廣陵城一趟,當面親自向我的兄長、邯庸天子拓跋宵陳情。
我會自請離宗拓跋氏皇庭、放棄親王之位,從此只做一介江湖遊俠,自此浪跡四境,伴相愛之人終老。”
拓跋宏面容苦澀的笑了笑,道:
“我能看得出,寒煙她很感動,但是卻還是勸我慎重,她怕我終有一日會後悔那時的草率。
但我知道,爲了她即便放棄邯庸貴族的尊位,我也絕不會後悔。
更何況,我本就無意邯庸皇庭的權勢地位,脫離故宗,於我而言反而是好事。”
他失笑道:“不過,爲了讓她心安,我最後還是決定聽從的寒煙的意思,再考慮一段時間,暫緩與皇兄攤牌的時間。
就這樣,浮州的南歌子巷,我們買下一個一進的小宅子。
那宅子並不大,但卻臨街臨河,位置極好,也熱鬧的很。
因爲寒煙的師父和我的父皇都已過世,我們二人具無高堂安在,便選了吉日良辰,請了天地爲證拜了堂。”
凌或心下微怔。
原來,他們居然如此鄭重其事的拜過堂?
而拓跋宏居然還曾想爲冷寒煙放棄邯庸皇庭親王之位,那麼又爲何最後會
凌或突然想起,壺盧聖壇的摩鈳耶聖使曾說過,當年邯庸的今上還是親王時,曾被他的皇兄、也就是先帝拓跋宵圈禁數年,莫非就是因爲這事兒?
他突然問道:“你是說,你與我母親的相遇、相識、相知、相戀,都並非你刻意爲之?”
拓跋宏一臉肅穆的鄭重回答:
“沒錯,我與你母親,發乎情止於禮,是拜過天地明媒正娶的夫妻。只是.後來事情的走向,卻並未如我二人最初所料。”
凌或聞言眉心微頓。
他耐住性子,緩緩將手中的“韶光無雙鐗”收起,決定先靜靜聽拓跋宏說下去。
大帳中除了邯庸天子一個人的聲音外,再無其他聲響。
只聽拓跋宏繼續說道:“我們新婚燕爾,自然感情愈篤,我其實心中早就決議要返回邯庸脫離皇庭,這樣寒煙便也就再不必因爲我們的身份自苦。
我本就是一個心無大志的閒王,而皇庭有皇兄在,我本就是多餘的。
甚至我的存在,還會給暫無嫡子的皇兄帶來一些掣肘麻煩。
但是寒煙卻還是勸我,脫宗離國,牽連甚廣,必要深思熟慮。
再到後來,她有了身孕,我覺得不能再等了,應當早去早歸,才能在自己的孩子降生前回到浮州,回到她的身邊.”
不知爲何,拓跋宏說到這裡,突然止住了聲音。
他的臉色灰白,似乎他一生的快樂,也在此處戛然而止。 凌或心中一寒。
話到此處,結合拓跋宏的表情和時間脈絡,後面的事,他已經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凌或沉默片刻,緩緩替他說出後話。
“後來.陛下返回邯庸皇庭,與先帝陳情說明脫離皇庭自貶庶人的請求,先帝不允,陛下亦不願退步,因此,他圈禁了你。”
拓跋宏飽經風霜的臉上,閃過一抹深深地無力。
他緩緩道:“是。此後經年,我被圈禁於王府中不得外出。
先帝派出了皇庭御林軍中的精銳和高手,將我的王府封得密不透風,連外界的消息都傳不進來。
直至兩年多後,按照邯庸‘疏嵐節’的祖制,先帝要去巡視北境三十六部。這段時間需歷時數月之久,先帝並無嫡出皇子,因而只能將我暫時放出監國。”
拓跋宏眼底,突然閃過一抹深切的一閃而逝的恨意!
他咬牙嘶聲笑道:“也正是這一次我被放出王府,才能得以與外界通訊聯絡。
我才從自己曾經的忠僕近衛處得知,原來在我被圈禁期間,皇兄以我的名義假借我欲看望孩子爲名義,設計將你偷樑換柱劫持來了邯庸皇庭。
後來,先帝又以孩子爲威脅,命寒煙替宇文部斷後,致使寒煙飲恨.而終。此乃我終身之憾!”
拓跋宏啞着嗓子,嘶聲道:
“我脫困後藉助監國之機,終於重新掌握了一部分皇庭得力量。也知道了,原來先帝根本不曾打算遵守諾言放你回南朝。
我已痛失你的母親,便不能再失信於她的在天之靈,所以.”
邯庸天子喟然一嘆,道:
“.朕,是邯庸的罪人。”
凌或靜靜看了他一瞬,問道:
“是陛下殺了先帝拓跋宵?”
“朕必須殺他,也只能殺他。”
拓跋宏語氣平靜至極。
“先帝有鴻鵠之志,亦有雷霆霹靂的手段,但卻行事過於極端。
他做的局實在太大,他若不死,四境難安,天下必亂!我也絕不會坐視你長大後,淪落爲先帝野心掌控下的棋子。”
凌或蹙眉問道:“聽聞邯庸先帝拓跋宵,是在巡視達爾鄂部的途中暴斃而亡想來並非崩於刺客刺殺,你設計給他下了毒?”
拓跋宏輕輕點頭。
“你很聰明,像你的母親。方纔在演武節中,朕觀你身手不凡,想來也是隨了你母親的好根骨。”
他悵然若失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道:
“其實在你兩歲時,爲父曾見過你一面。可惜你那時實在太小了,廣陵城風雲悸動變化無常,朕不能留你。所以那一日匆匆一見,我便只能將你交給親信送走。”
凌或臉上的表情神情莫測。
他確實不可能記得。
不過,拓跋宏所述諸事,倒是與他們之前尋得的諸多線索都對得上。甚至聽完他這個版本的“故事”後,也將他們之前的許多猜測和疑點紛紛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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