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身穿黑披風,帽子蓋過眼睛的男子從江府後牆的偏門悄悄離開。一路前往京城中一由外鄉人白手起家創立起來的典當行,三重三輕的輕叩木門,不多時便有人打開門,左右張望後,便將人迎了進來。
來人正是早先與太后吵翻的阿依北言,他打開掌櫃的遞給他的密信,不經意的開口問道
“老傢伙究竟還能撐多久”
掌櫃收起了裝信的匣子,開口道
“塗魯大人的意思不過就是個把月頂破天兒了”
阿依北言無所謂的笑了笑,塗魯對他們母子從小便真是沒話說,兒時他偶爾能穿到的新衣,偶爾能吃到的肉,都是他叫人送來的,儘管無論是新衣還是吃的最後都會被人搶走,但屬於孩子心裡那短暫的開心都是他給的,曾經自己也和母親埋怨過
“塗魯阿叔喜歡母親、喜歡北言,爲何還要讓我們住破房子?吃冷菜飯?”
只記得那時的母親緊緊的抱着自己,喃喃道
“他從未喜歡過母親,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爲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只是有恩報恩罷了”
他脫口而出的問道
“報恩不更應該接母親享福嗎?”
母親只是輕嘆一口氣,淡淡說了句
“是我不配”
之後便哄着他去睡了。
那時他確實也不大懂母親在說什麼,只是覺着這日子過的可真是太痛苦了,後來……
思及過去,阿依北言閉了閉眼睛,轉而鷹隼般的眸子望向掌櫃問道
“他還說什麼了?”
掌櫃俯身回話道
“大人說,救命之恩,定當涌泉相報,讓少主放心謀劃,他定全力配合”
阿依北言點了點頭,將密信遞給他道
“塗魯說,大君至今也沒立下繼位於誰的話,但是我那幾個好哥哥已經開始暗結部下,試圖逼宮了”
掌櫃笑了笑道
“塗魯大人在,朝局倒也不必擔心,不過另幾位,常年呆在蒼竺皇城,怕是與各軍部首領也有交集罷,少主這方面當真是要上寫心,若要起事,便要有人”阿依北言勾了勾嘴角,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後還有個捕黃雀的人,若是那位最後只剩下了自己一個兒子,又有何擔心?他便在這兒坐山觀虎鬥就是了。
聽着掌櫃之言,阿依北言也懶得再說什麼,便起身重新披好了披風,道
“下次再有什麼消息,藉着送東西的名義去江府報一聲吧,老是深夜跑,總有一日要被人瞧見說閒話的”
說着,他便離開了。
在房中自己與自己博弈的江淺妤,剛執一黑子落下,想着讓瑾瑤幫忙添一杯茶水,叫了幾聲都沒人應,尋思着出去看看怎麼回事,一腳剛踏出門檻,就聽着一侍女對着瑤說些什麼,瑾瑤一副嚴肅而又疑惑的表情,聽完後便讓她下去了。
淺妤站在房門前,等瑾瑤走過來纔開口問道
“出什麼事了嗎?”
瑾瑤搖了搖頭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說好像看見北言少爺剛剛披着衣服從後門回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她就好奇是誰來問問奴婢?”
江淺妤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哦”了一聲,現在這會子天黑的倒是比冬天晚些,若真是阿宴非要是入了夜纔出門,倒也是奇怪。
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樣子,瑾瑤在一旁輕聲提醒道
“小姐,北言少爺到底不是大越子民,您心裡得有個數”
江淺妤瞧了瑾瑤一眼,知道她這也的確是爲了她好,可還是忍不住開口反駁道
“他既是和我一同長大,不管是不是大越人,他都是我們江府的人,不要妄加揣測,以免寒了人心”
瑾瑤輕嘆一聲點了點頭,她家小姐這般注重情義,當真是不知道是好是壞。
江淺妤煩躁的擺了擺手,因着心裡頭好奇,她倒是直直去了阿依北言的院子,院子裡的丫鬟小廝們對此倒也是見怪不怪,而此時收拾妥當的北言正在院中練劍,看着淺妤進來,便收了劍問道
“你怎麼來了?”
江淺妤懶懶的撇了他一眼,一攤手,意思不言而喻
“把你的劍借我使使”
阿依北言將劍放在她手中,頗爲好笑道
“又想幹嘛?要跟我切磋切磋?”
江淺妤白了他一眼,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握住劍將劍尖對準了他,誰知阿依北言速度更快,迅速向後撤退,在江淺妤向前逼近的時候,迅速閃身到她身側握住了她的手腕,向下一壓,淺妤手中的劍便落地了。
阿依北言還略帶得瑟的說道
“大小姐還是得再練練的,這技術怕是不太夠格和我打”
江淺妤抽了抽嘴角道
“這就是你待客之道?客人來了也不迎進去叫人添杯茶?”
阿依北言扶額道
“你可是這江府的小主人,怎麼能是客人呢,沒把主人伺候舒服,是在下的錯”
說着便將人迎進了屋內,還倒騰出了自個兒烹茶溫茶的工具,放在較淺妤面前,行雲流水的做着一系列烹製茶水的動作,最後將一杯堪堪入嘴溫度的茶水遞給江淺妤道
“嚐嚐吧,今兒晚上我剛拿回來的茶葉”
巧妙,多巧妙的解釋,若不是她不經意間瞥見了櫃角漏出的黑色衣服的一角,她當真信了,若真是去拿茶又怎麼從後門走,看來侍女看到的人是他沒錯。江淺妤本來想開口問的,但是她轉念一想,若是他不想說,多問也無用。
她輕抿了一口茶水,茶香漫溢,確實是好茶,而後便將那一小盞一飲而盡,自顧自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才溫聲開口道
“阿宴,我知道你有秘密,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做的事於江府可有害?”
阿依北言就知道,這丫頭沒那麼好糊弄,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她,必然是瞧見什麼了,因此聽她問了,倒也是鬆了一口氣道
“我從未想過傷害江府,傷害你,你大可放心”
聞言,江淺妤便笑了,點了點頭道
“你說,我便信”
而後又抿了一口茶水,一雙略帶算計的眸子撇向他開口問道
“今日蘇侯府的清婉大小姐下了拜帖,說是院裡有人給了幾盆貴重的蘭花品類,剛好開了,因此藉着這個由頭開了個類似茶話會的小聚會,她知曉我素來喜蘭,因而特地叫了我去,陪着我一同去唄”
阿依北言一臉的嫌棄,撇了撇嘴開口道
“不去,你怎麼不叫着少亭哥一同去?”
江淺妤扶額剛尷尬開口道
“少亭哥到底比我們年長几歲,這種場合叫他去不好”
阿依北言“呵呵”乾笑了兩聲道
“行吧,那我便要使喚使喚你了,這幾日空了親自去給我買北市的奶黃糕,答應我便陪你去”
“行行行,買”
江淺妤滿口答應,生怕他反悔似,將剩下那點茶水喝了,逃一般的快速離開了,看着她的背影,阿依北言不禁失笑。
第二日,本以爲江淺妤還是會隨意裝扮的阿依北言,卻看到她穿着一身淺藍色對振式收腰的拖地羅裙,幾抹米色的幽蘭刺繡在袖口搖曳,腰間鬆鬆的別了個玉佩,三千青絲被綁成一個百合髻,猶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百合花一般,加之兩邊插上那顏色明麗還帶着流蘇的步搖,在風中蕩起一絲絲的漣漪,走過他身邊時還散發着屬於少女的獨特香氣,整個人看起來含蓄中不失嬌豔,嫵媚中不失清雅。
瞧着發愣的阿依北言,江淺妤“嘿”了一聲喚回了他的神兒,轉而開口問道
“怎麼今兒個打扮這麼好看?”
江淺妤滿臉不在意道
“瑾瑤和絡瑤早上收拾的”
“好看”
阿依北言不可置否的讚美道。
待兩人到了蘇侯府的時候,人七七八八的來的也是差不多了,瞧見她過來,蘇清婉便放下手裡的事情,迎過來道
“這就是淺妤妹妹吧,果然是落落大方,出水芙蓉,當得起‘京城獨姝’的名號”
淺妤清淺一笑,微微頷首,俯身行禮道
“蘇姑娘謬讚了”
瞧着她眸中的一抹驚豔,阿依北言便知這人不是什麼等閒之輩,見其他女子也美豔風頭十足卻不妒忌嘲諷,反而是實打實的欣賞可誇讚,這般心胸確實不常見。
而此時蘇清婉又轉頭看向一旁的阿依北言,不同於京中男子的玉樹臨風,五官有着蒼竺男子特有的硬朗,身姿也格外的挺拔,眼底不禁閃過一絲欣賞與嬌羞的開口道
“這便是江府二位公子之一吧,清婉給公子見禮”
禮數週全又毫不矯情,阿依北言輕輕點了一下頭。
三人一來二去的打好招呼後,蘇清婉以不好冷落他人爲由便去招待其他人,這時她纔對這阿依北言道
“蘇姑娘當真是善於左右逢迎的社交高手,佩服至極”
阿依北言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江淺妤卻並未打算輕易放過他,調笑般的懟了懟他的胳膊肘,看着蘇清婉的背影道
“她喜歡你”
語氣極爲肯定。
阿依北言好笑問道
“才見一面就知道她喜不喜歡我,你好大本事”
江淺妤調侃道
“我也是個女孩子,喜歡一個人眼底的嬌羞藏不住,一見鍾情又不是什麼不可言說的事,瞧你緊張的。”
看着他還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江淺妤又朱脣輕啓道
“豔福不淺,前段時間太后要將王樂潼賜給你,今兒又是蘇清婉,還是你厲害”
阿依北言聞言便輕挑的擡起江淺妤的小臉兒,略帶期待的問道
“怎麼?你吃醋?”
“切”
江淺妤甩開他的手道
“吃醋?我江淺妤就不可能吃醋,更何況還是你的醋”
說完便氣呼呼的朝着人羣走去了,留下一臉難過還未藏好的阿依北言。
與此同時,方池走進府內的書房,對這正在看書的季景之抱拳道
“世子,我們的信送出去了好幾封,都沒有回信,要不屬下親自去一趟溯城,將世子的擔心說與王爺聽?”
季景之搖了搖頭,如今江太師與王將軍都不在皇城,前往的地方又是溯城,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就盯着他這個溯城季王之子,就指望着他能犯點錯誤。方池在一旁急的直問
“那要如何是好啊,世子你給句話啊”
季景之沉默了會,看着溯城地圖,吐了口氣,問道
“之前讓你散佈的王樂潼的謠言怎麼樣了?”
方池想都沒想的脫口道
“這個倒是有不少人在傳,甚至都有打油詩了,而且,近期幾批從外面到京城的商人裡,也確實有人在議論此事”
季景之點了點頭,拿着筆將溯城圈了一圈,又點了點道
“消息繼續往外傳,這幾日有沒有出城道溯城或者溯城周邊的商人”
方池想了想道
“有”
季景之“恩”了一聲道
“你去大小姐那邊問一下,有沒有些不要的首飾,拿過來打包好,將傳信放在裡面。到了邊境再通知我們的人去拿”
方池剛要轉身準備離開,又好似想起什麼了一般道
“世子,這樣的話,跟着商人的步子,到溯城可太慢了,屬下怕來不及”
季景之從懷裡拿出了包裝好的銀兩遞給他道
“多給些錢,總有人見錢眼開”
這時,江夫人推開房門,又從袖口中拿出了自己錢道
“這些也拿着,總要找腳程快的,錢越多越好,蘭楨今日出去了不在房裡,你跟秀雅去我房裡,叫她挑些貴重東西,趕緊去辦這事”
方池有一瞬間的怔愣,江母在一旁催促道
“快去啊”
他看了一眼季景之,得到季景之的允許便飛快的出去了。
江母看向季景之,眼神中美了剛剛的焦慮與急躁,反而是帶了幾分慈愛。
季景之剛要跪下,江母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道
“季王爺爲大越百姓鞠躬盡瘁,再加上老爺也在那邊,我屬實是怕有人謀害忠臣之性命,就算是皇帝應允,天高皇帝遠,又是季王爺的地盤,總有脫身的辦法”
季景之抱拳,開口道
“少亭感謝江姨的信任和幫助,他日若有用得着少亭的地方,少亭定義不容辭”
江母伸手,握了握她的肩膀道
“好孩子,如今大越不太平,苦了你們了”
季景之搖了搖頭,便攙扶着江母,將她送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