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的密林,和中原的不盡相同。松柏之類的樹木,這邊就見得少了。樹木都是寬枝大葉,藤蔓老樹交織,林子裡落葉很厚,終年潮溼溫潤。
羅小扇喚出黑雲,一飛衝了七八里地。拐個彎,尋了個山林邊上的大石頭地下落了下來。坐着個圓石頭靠在石壁上。思緒翻涌。
“你既然那麼喜歡她,爲什麼又忽然躲着她?”
腦中嗡的一響,居然是平日裡話不多的玄蛇黑老大開口了。
羅小扇心道:“黑老大啊黑老大,你不好好修行,怎麼琢磨起這些朦朧的事來了?”
“哼,我告訴你,昨日腦中忽然想起,曾經,我也有過一段姻緣。這朦朧之事,我比你透徹許多。”
“哦?何不說來聽聽?”
“……”
玄蛇大概不願提起往事,悶不作聲了。羅小扇好沒趣,心道:“那些事情,就算了吧。她怪我壞了她名聲,有事沒事又惹她生氣,算了不提了。大不了我心一橫,當不認識她就行了。”
擱在一旁的黑雲劍一陣晃動,羅小扇來不及阻止,玄蛇已經騰起黑雲,從劍身裡攢了出來,兩隻明黃的蛇眼,湊過來盯着羅小扇,看了半響,道:“你真能當她不認識?”
“雖然心裡很想她,總也責怪自己太心狠,不過事情慢慢習慣就好。總之是爲她好,不讓她被我所累……”
“你可知她對你的意思?”
羅小扇看着青天白雲,道:“黑老大,你怎麼跟悶久了知心大姐似的?”
在他腦中道:“你捨不得她,卻故意要舍他,你到底要怎麼樣?”
羅小扇不由得被他問煩,道:“那是我的事情,你少管!”
玄蛇晃晃腦袋,懶洋洋往地上一趴。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裂開烏雲,灑下金光,玄蛇索性盤起身子曬太陽。
羅小扇道:“黑老大,咱們都是男人,何必開口就說女人?”
羅小扇忽然一驚,道:“黑老大,什麼時候你能開口說話了?”
玄蛇眼睛半睜半閉,道:“我修煉了足足五百年,想說話還不容易,煉化聲線不就可說了。”
羅小扇道:“說起來,還是這樣無拘無束好……”
回想起自己,從小吊兒郎當慣了,經歷家門慘案纔跟隨屹天尊上山,這些年來,都沒有單獨外出的機會。
玄蛇只顧曬太陽,哪裡理他。
羅小扇伸了個懶腰,道:“黑老大,你說別人偷神像,偷了能做什麼用?”
玄蛇道:“那兩個神像我感應過,只是普通雕刻。無非精美些罷了,毫無蹊蹺之處。”
羅小扇左右也想不明白。
忽然林子一響,走出來一個人。
羅小扇和玄蛇一驚,同時仰起脖子回頭看去。這人絕不簡單,居然他倆都沒發覺,就到了身後這麼近的地方。
來的人穿着赭黃色的金線衣衫,中年生意人打扮,脖子上戴着粗粗的金鍊子,十個手指,也各戴着十個碩大鑲寶石的金戒指。
來人面帶笑意,走到他們近前,見這一人一蛇也不驚奇,只多看了玄蛇幾眼,打了個哈欠道:“好舒服的太陽啊……”
羅小扇不由覺得他有意思,道:“大掌櫃倒是風雅,平日也愛來這荒山裡曬太陽?”
那人道:“生意人,總想到處做些買賣,荒山裡,也總得來的。”
羅小扇笑道:“不知大掌櫃在這裡會有什麼買賣好做?”
那人索性坐到他身邊,盯着玄蛇道:“你這蛇,什麼價?”
羅小扇道:“我不賣。”
那人從懷裡掏出一個金算盤,道:“萬事萬物總都有個價錢,你開個價嘛……”
羅小扇見他想買玄蛇,失了興致,道:“什麼價也不賣。”
那人胡亂撥了兩下算盤,道:“算了,我做生意從不強人所難。”
從儲物囊裡摸出一壺醇香酒,又摸出兩個碧玉杯,一盤花生,幾斤牛肉乾。
他旁若無人的給自己斟滿一杯,唧唧的喝了一口,道:“好酒啊~好酒~”放下杯子又捻了幾顆炸得紅彤彤的鹽拌花生,嘎嘣的嚼着。
羅小扇小時候也常在家裡偷酒喝的,這幾年沒喝酒,看得眼饞,喉頭嚥了咽,道:“這酒多少錢一杯?賣一杯與我如何?”
那掌櫃模樣的人捏了片牛肉,邊嚼邊道:“酒倒是不貴,西域進貢給皇宮的三十年火龍眼葡萄陳釀,市價也就三千兩銀子一杯,可惜有價無市。”
那麼貴,你不如去搶好了!
羅小扇也不告辭,招呼玄蛇起身要走。
“咦?你怎麼要走?”
“你的酒縱然好,不過我買不起,失陪了。”
“慢!坐下來陪我喝,我請你。”那掌櫃模樣道。
羅小扇多少有些防備心理,道:“醜話說在前頭,這酒,可是你說請我喝我才喝的。呆會喝完酒你若想讓我把黑老大抵給你,我可不幹。”
掌櫃哈哈一笑,露出口裡幾顆金牙:“哈哈……我劉掌櫃請人喝酒,那還會說話不算話?小兄弟,坐吧!”
玄蛇正也舒服的曬太陽懶得動,點點頭。羅小扇這才坐回去,端起杯子,斟滿一杯。
酒果然是好酒。色澤如紅水晶一般剔透,香氣撲鼻。
“那我就不客氣了。”
不飲已經醉人,一口酒到了喉頭,還未嚥下已經回味悠長。酸酸甜甜,果味瀰漫,澀度適中,酸澀交替,是在是美妙不堪言。
劉掌櫃又抓了幾顆花生,一顆一顆往口裡扔,“小兄弟,你怎麼一個人跑這裡來了?”
“我想找些東西。”
羅小扇含糊的答道。
“值錢麼?”劉掌櫃雙眉一挑。
羅小扇道:“估計不怎麼值錢。”
劉掌櫃長嘆一口,道:“你們這些人啊,就是……整天忙什麼呢?盡爲些不值錢不知何物的事情暈頭轉向的搗鼓來搗鼓去……”
羅小扇嚐了幾顆花生,又捏起一片牛肉,丟到嘴裡道:“十之八九的事情就是這樣的……大掌櫃這樣的人,世上還是少。”
“罷!罷!見你這麼識道理,我這珍珠花生,和高山犛牛梅子肉,也不收你的錢了!”
羅小扇渾身泛起一層冷汗。難不成他本想從花生和牛肉上還收自己的錢?照他那個報價,自己賣身了也賠不起啊。
不由得重新打量了這人幾眼。
四十歲上下,略胖,圓臉上兩撇細細的修整的很精緻的小鬍子。皮膚很白,渾身的錢味。
羅小扇道:“敢問劉掌櫃,是何門何派?”
劉掌櫃那根細金條邊剔牙邊說,“管那麼多作甚,我請你吃酒,你陪我喝酒,便好極了。”
羅小扇半開玩笑的端着玉杯,道:“劉掌櫃,該不會收玉杯子的用杯錢吧?”
劉掌櫃尋思道:“嗯,這個好,你這個思路很清晰,下次我是可以多收這一筆,就憑你給的這個好建議,今天我一根毛都不收你的!”
羅小扇本就是灑脫人,反正到時候他若反悔,自己大不了跑路了事,舉杯道:“幹!”
“幹!”
幾口,兩人就喝了一小壺。
劉掌櫃又摸出一小壺,道:“今天就只能再喝一壺了,不然我老劉就要窮的關門歇業了!”
這酒醇香回味悠長,卻不醉人。
兩人又喝完一壺,劉掌櫃道:“好了,今天酒也喝了,太陽也曬了,我便做生意去了。告辭!”
羅小扇忽然酒意上頭,昏昏欲睡,道:“慢走,不送。”
劉掌櫃收拾起東西,就往林子裡去了。
羅小扇一閉眼,睡死過去。
等他再睜眼的時候,一看天色,日已黃昏,道:“哎呀,舒服,不覺竟睡了一天。”
玄蛇道:“若不是我守着你,早給狼蟲虎豹給分而食之了……”
羅小扇眼一瞟,果然蛇身壓着看見幾具虎豹的屍體,心存感激,黑老大果然對自己盡心盡責,不由覺得慚愧,道:“自己喝高了,卻把黑老大忘了,小弟實在不好意思!”
玄蛇也不多話,哼一聲回了黑雲小劍。
對面大山裡,漸漸起了炊煙,羅小扇暗想,出來一天竟然碰上個神秘的生意人,喝了他的酒睡了一天啥都沒幹,晃晃腦袋覺得自己太不努力,被旁人知道了,豈不要笑話。
打了個酒嗝,起身就走。
“慢走!”
忽然一聲暴喝破空而來。
破空落下的,不是別人,竟是讓四派膽戰心驚的四大散仙之一,一聲喝喝退木麒麟暮煙宗的“楚湘虎神”!
楚湘虎神依舊中年文士打扮,白衣飄飄,摺扇輕搖,一派仙風道骨。他一騰從胯下如巨虎生角的開明獸上騰起,一落下來,就把鼻子湊到羅小扇嘴邊,像個孩子般貪婪的吸了口氣。
羅小扇開始嚇了一跳,看他這樣舉動,忽然覺得有意思。“哈……”又故意哈了一口氣。
虎神眉頭輕皺,暴喝道:“什麼!你喝了他的酒,他在哪?”
羅小扇道:“前輩問的,是那個劉掌櫃?”
虎神也頗覺自己失態,一下回過神,撫着扇子輕輕點頭。
看他聞到酒味一下子像個孩子,一下子又道貌岸然起來,羅小扇也少了三分怕意,道:“他與我喝完兩壺,就收拾東西走了。”
“什麼?兩壺?”說到兩壺的時候虎神神色大變喉頭一緊!散仙一怒,可把羅小扇嚇壞,只聽虎神接着失聲道:“他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