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蘇盈,一進屋看見外婆那在燭光映照下的遺容,頓時淚落如雨,悲呼一聲“外婆”,膝蓋已經不由自主地一軟,跪倒在遺像面前,霎時悲聲四起。
剎那間,蘇盈想到自己和外婆相伴的那十幾年的日子,多少次,外婆幫自己擦去臉上委屈的淚花;多少次,外婆用自己節衣縮食的錢給自己買來文具或衣服;多少次,外婆把溫熱的雞蛋遞到自己手上;多少次,在院中的老棗樹下,外婆一邊給自己打蒲扇,一邊給自己轉故事……
誰曾想,就在蘇盈剛剛度蜜月歸來,就已經聽到了外婆上吊自盡的消息,這怎能不讓蘇盈如雷轟頂、萬箭穿心?
於是她禁不住痛哭失聲,還不停地低低呢喃道:“外婆,盈盈不孝,盈盈回來晚了,本來想着以後能讓你過些安寧的日子,沒想到,外婆……外婆,你怎麼忍心留下盈盈一個人啊,嗚~~”
要說傳統的哭靈吧,除了有幾個人真哭,大多數人都是掩着面大放悲聲,聲勢越大越好。然而,眼見有人真的傷心過度了,馬上就會有人過來解勸。
大家一看蘇盈這架勢,知道這孩子真傷心,也忍不住爲她一掬同情之淚。不多時,就紛紛過來,攙扶的攙扶,解勸的解勸,姨媽更是在蘇盈耳邊,低低地責備道:“好孩子,有你這份心就行了,可你現在,也不能太傷心。”說着就把她拉到裡屋。
蘇盈進了裡屋,發現裡面的一切,依然是外婆在世時的擺設,然而此時此刻,外婆卻已經絕然而又淒涼地去了另一個世界。想到這裡,蘇盈又一次淚如雨下。
“盈盈,舒默都跟我說了,你現在正懷有身孕,可千萬不能太傷心,對孩子不好!”姨媽兩眼紅得更水蜜桃似的,卻還是笨拙而又認真地勸着自己的外甥女。再想起早逝的姐姐,更是悲從中來:怎麼她們家的女人就這麼不幸呢?
蘇盈見姨媽說着說着又難過起來,少不得又回頭勸解姨媽。這樣過了好一會,兩個女人的情緒才稍稍平靜了一些。姨媽就拉着蘇盈的手說:“孩子啊,你今天懷着身孕,所以就不能到墳地送你外婆了;但是外婆知道你嫁了那麼好的家,又懷了孩子,一定
會爲你高興的。這下面人多事雜,也不適合你多呆,你就到西邊待客的院子,找個幽靜的房間待會吧;到開飯的時候,自然有人叫你。”
“姨媽,我,我知道,你自己也要……想開點啊!”
“唉,不想開又能如何呢,人都已經不在了,我一個婦道人家~”
“算了,姨媽,人在做,天在看,咱們也只能,盡力去忍吧!”蘇盈強咬着牙道。
“好吧,我還得去外面招呼着,你這就去西邊吧。”姨媽說着就匆匆忙忙地去了。
蘇盈又在外婆的房間裡呆呆地坐了一陣,想一會,就是一會傷心。最後萬般無奈,只得起身,去外婆常坐的桌子前檢視了一下,最終拿起那個豁齒的梳子,和那面早已蒙塵的小鏡子,緊緊地窩在手裡,心說:“此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只好拿一點外婆常用的東西,做爲念想吧。”
一想到外婆這個最疼愛自己的人去了,蘇盈就覺得自己宛如瓶中的鮮花,雖然依舊明媚鮮豔,卻再也沒有根了;因爲早在多年前,她的母親就已經離她而去了!
“難道在這個世界上,我蘇盈註定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嗎?”握着那豁齒的梳子,蘇盈瞬間就淚眼模糊。
正在這時,她忽然聽見堂屋裡的人議論紛紛,說是外婆舅家的人來了,對舅舅大家刁蠻,百般訓斥,叫人奇怪的是,一向囂張的舅舅竟低眉順眼,任憑人擺佈。
大家都說,一定是這人心裡有愧,雖然這人造下這樣的孽,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最終還是後悔了!
蘇盈聽了,卻覺得十分詫異:在她看來,舅舅一向都很渾,而舅媽更是強勢刻薄,怎麼此刻,竟然會這樣呢?
跟隨着好奇的人羣,她來到院子裡,果然看見舅舅舅媽正披麻戴孝,在院子裡衝着外婆的遺像狠狠磕頭,磕啊磕啊,磕得額頭都出血了,嘴裡還不停地咒罵着自己,外婆舅家的人才擺擺手,示意“可以”了。
呵,生前不孝,死後這般就可以了嗎?
蘇盈心中一陣不忿,但也深知世情如此,他們能在外婆靈前認罪,也已經很難得了。有過過分的人,根本
是毫不理會舅家,索性就從此斷親呢!
蘇盈無法再看下去,轉身去了西邊的院子。
接下來的時間,十分難熬。蘇盈一個人呆在西院的一個小房間裡,想起外婆的一生,只覺得十分心酸,百分淒涼,萬分的不值。
想起他們偷偷議論的,說是自殺的人不能上天堂,就更是指甲深深地摳進了肉裡: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啊?倘使外婆這樣善良正直又堅強睿智的老人都不能上天堂,又有什麼人有資格上天堂呢?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蘇盈正暗暗傷心,忽然門吱呀一響,有人邁着輕輕的步子走了進來。
蘇盈不在意,只是轉過臉去,呆呆地望着牆角。
兩道專注無比的視線落在自己背上。良久,那人忽然嘆了一口氣,大踏步的走過來,把蘇盈擁入懷中道:“蘇盈,你要哭,就好好地哭一場吧,我知道,你心裡難受!”
蘇盈一聽居然是慕濤的聲音,連忙想用力掙脫,不料慕濤卻更加用力地擁緊她說:“噓,盈盈,我們畢竟是外婆看着一起長大的,今天你就看在外婆的份上,讓我暫時安慰你一會,好嗎?”
聽了這話,蘇盈頓時渾身無力,想到童年時在外婆家,自己不免處處受人欺負,都是慕濤在保護自己,外婆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慕濤是個好孩子,自己一定要好好記着他的好!
言猶在耳,人已不在。
蘇盈禁不住撲倒在面前那溫暖的懷抱裡,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說:“慕濤,慕濤,外婆她以後再也不在了,你說我該怎麼辦纔好?”
慕濤一邊輕輕的拍撫,一邊沉聲安慰:“盈盈,你放心,有我慕濤在一天,你在這個世上,就永遠不會孤獨。”
聽到這話,宛如溺水的人抓到一塊浮木,蘇盈情不自禁地把他抱緊,兩人的心在剎那之間,無比悲酸,又無比靠近。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們忘情緊擁的那一刻,門悄悄被推開了一條縫,一雙焦急疑惑的鳳眼,在看清屋中的情景後,驀然一凜,殺氣騰騰。好一會,門無聲無息地關上,而屋裡的人渾然不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