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謝希孟《卜算子》
生活就宛如一條蜿蜒曲折的長河,冷不丁冒出個險灘讓人驚心動魄,又像一支婉轉動聽的歌曲,不經意跳出一兩個音符,讓人匪夷所思。
這不,破天荒地,我竟然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李豔。
她小腹高高隆起,孕味十足,走路已經蹣跚拖沓了。看來我的退出成全還是比較有意義的,至少給了一個無辜小生命光明正大出生的機會。不過,就算當初我死活賴着許彬,該來的還是要來,我根本無力左右什麼,什麼也不會改變。
原以爲她見了我不是趾高氣揚,就是應該橫眉怨懟,沒想到她此刻低眉順眼十分客氣,彬彬有禮地邀請我到咖啡屋小坐。難道她是專門來和我重修舊好的,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有意思了。
既然人家態度誠懇,咱也不能失儀,應該好好會會。我讓她先行一步,到咖啡屋稍等我片刻。
她的運氣實在不太好,找我的時機偏偏不湊巧,我這會兒恰好沒空。我正絞盡腦汁苦口婆心給我的鬼調皮佬學生耿小樂上愛情理論課。我自己的愛情婚姻搞得一塌糊塗,還得笨豬鼻子插大蔥-裝象,在這些小鬼面前充行家裡手。
耿小樂春心萌動,思想不對頭哇,讓王勝抓了個正着,他提醒我要將不良苗頭扼殺在萌芽之中。王勝主抓學校辦公室工作,兼帶我班英語。他上英語朝讀課時,每個學生都跟着讀得搖頭晃腦,唯獨耿小樂魂不守舍,賊眉鼠眼直直地盯着班長謝慧,嘴巴都忘了張開。
王勝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照常領讀課文,輕手躡腳走到他的身邊,收繳了他一封沒來得及獻給謝慧的情書。言辭優美煽情,比平常他寫的文不對題的作文強了不知多少倍,讓我這個所謂的過來人拜讀了也汗顏囉。
“在什麼山上就唱什麼歌,在哪個年齡就做哪個年齡該做的事。就好比春天,明明是百花盛開的季節,你硬是要它們去結果,那不是拔苗助長違反生長規律嗎?”
“好,就算你是真心喜歡她,非她不娶,你父母也同意,就結婚吧。成家,生孩子,人情世故……煩惱事情多得不勝枚舉,你有錢嗎?你有精力嗎?你連自己都養不活,何談擔當起一個家庭的責任?”
“話再說回來,你確定人家謝慧願意嫁給你嗎?”
耿小樂越聽越沮喪,最後差點把頭垂到褲襠你去了。
“把你那美好的感覺暫時埋藏在心裡吧,就當做自己今後奮鬥的動力,說不定將來有機會和謝慧終成眷屬呢。還有另外的可能,那就是你將來說不定會遇到更心儀的女孩子,你會覺得自己現在的想法十分可笑。”
我挖空心思,說的是口乾舌燥,耿小樂終於似懂非懂地點頭了,也不枉我一番苦心。我總算大功告捷,謝慧就不用個別談話了,關人家女孩子什麼事,弄不好適得其反,影響了她學習的情緒。
我悠悠地呷了一口涼白開,靜坐良久,趕去咖啡屋和李豔碰頭。
她選的咖啡屋並不是很豪華,反而很簡單,與衆不同的是有許多花,配着優雅舒緩的輕音樂。我們找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透過清晰透明的落地
窗,看得見街道上匆匆而過的人羣,卻不被嘈雜的喧囂聲打擾,可以靜靜地享受這片刻安寧。
李豔寂寂然若有所思,有一下無一下地用勺子攪動咖啡,似乎在斟酌怎麼樣開尊口。我點了一杯檸檬水慢條斯理地抿,好整以暇地恭候美人發言。
我一向不喜歡苦澀的咖啡,一則是由於自己偏頭疼,受不了刺激;再則我總認爲它濃郁的味道過於極端。苦就要澀到極致,壯烈得不留迴旋的餘地。要麼輝煌得璀璨,要麼毀滅得徹底。其實生活就是一杯白開水,只要用心品嚐,就能悟出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又哪裡非得分個青紅皁白,辨出個是非曲直。
旁邊坐着的大約是個年輕的富二代,正在口若懸河地顯擺,說自己是什麼集團的接班人,將來要繼承公司的事業。我忍不住扁扁嘴笑了,一個集團公司的事業能有多大,我從小就是共產主義接班人,我都沒說什麼。
“今天打擾你,十分冒昧,”掙扎了許久,李豔吞吞吐吐地開口,“對不起,當初在你們之間厚臉皮地插足。”
word媽呀,這彎轉的幅度也忒大了一點,一百八十度讓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哇。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咧?
“但我確實是真心喜歡他的,深愛的程度一點不比你少!”李豔出其不意抓住我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今天實在是有事拜託你,你能不能幫我開導開導許彬?”
太陽莫不是要從西邊出來了,以前她視我爲洪水猛獸,階級敵人一般嚴防死守,生怕我和許彬有丁點親密接觸,現在還沒有變天咧她就轉風向了。
可我自己的蝨子都抓不完,哪有閒功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再說我能力也不夠哇,剛纔與學生一番長談就讓我抓耳撓腮,搜腸刮肚了。我哪有閒情逸致管別人兩口子過日子。
我清了清嗓子,打算果斷推脫。
“你別急着回絕,他最聽你的話。”李豔像是讀懂了我的心思,再次緊緊抓住我的手,誠懇地請求,完全看不到以往的倨傲冷僻。
她還真擡舉我,把我當包袱一樣無情丟棄的許彬,從何談起最聽我的話。迄今爲止,我也還沒見過像李豔這樣厚顏無恥的第三者,卑鄙地撬走了別人的牆角,竟還恬不知恥地要別人保證她的牆不能倒。她把我想的還真高尚!
我從鼻孔裡“嗤”了一聲,淡漠疏離地說,“你太高看我了,可惜我無能爲力,你們的事自己去解決吧。”
哪知李豔抓住我不放,絮絮地訴說。原來許彬結婚以來,精神萎靡,心思恍惚,整個人不在狀態,工作接連出錯。李豔推心置服地勸誡,領導語重心長地批評,一點成效也沒有。李豔大約黔驢技窮纔想到了我。
許彬幹嘛破罐子破摔呢,這不是他存心想要的生活嗎,難道自暴自棄是表明自己對我舊情難忘?我陷入了沉思,神遊太虛。
“這邊,許彬。”李豔突然站起身,朝門囗飛快地招手,許彬神情蕭索地走進來。
李豔拿起桌上的手包,像有閻王催魂似的住外走,一邊還殷殷叮囑,“許彬,你好好陪陪小楓,我有事先走了。”
原來早有預謀,她竟然用心良苦地在爲我們創造單獨相
處的機會,也不擔心我們藕斷絲連了。是說她大度呢?還是說她可悲?
許彬明顯地消瘦了,讀書時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此時猥瑣得像個遲暮的老人。他估計也沒想到會遇見我,激動地語無倫次,翻來覆去在胸前不停地搓着他的雙手,“小楓——”
“爲什麼不打起精神活得理直氣壯?這不是你選擇的路嗎?”畢竟是自己曾經刻骨銘心愛過的人,看着他頹唐不振的模樣,我真是痛心疾首。
許彬啞口無言,低垂着頭任憑我數落。面對他今日的消沉,憶起昔日他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瀟灑,我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我也結婚了,你珍惜眼前擁有的,好好過吧!”我聲音裡有一絲哽咽。雖然討厭他現在一副情深不壽的癡心模樣,還是感慨萬千。歲月真是一把無情的殺豬刀,戲弄我倆成這樣。說好了永遠的,不知怎麼就散了。
“什麼?”像是晴天一個霹靂,許彬驚愕地張大嘴,懵得眼睛直愣愣地,“你再說一遍,我不會是聽錯了吧?你結婚了?”
“是的,你聽清楚,我結婚了。”這一遍我吐字很慢很清晰。
許彬一聽,滿臉着急,“你可以恨我,但不可以拿自己的一輩子賭氣,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找個人就輕率地決定自己的終身呢?”
“誰說我是隨隨便便的,我們是互相吸引兩廂情願的。”我的謊話說的煞有其事,儼然是真的一樣。
我也是俗人一個,有着自欺欺人的虛榮,剛剛脣紅齒白重點強調的,恰恰是自己極度缺乏的。反正他也不會真的來考證,善意的謊言說說有何不可呢?
“我以前倒是睜大眼睛千挑萬選了你,結果呢?”不等許彬做出反應,我又嘲諷地跟出下句。
許彬被我的一句話噎得啞口無言,凝滯半晌依然不死心地勸誡我,“小楓,我知道自己渣透了,傷了你的心。但你一定要慎重考慮,免得行差踏錯將來追悔莫及。”
“沒想到哇,你操的心還挺多的!哪條法律規定我林楓離了你許彬,就不能結婚生子了?難不成我還要爲你守節一輩子?”我冷冷哼一聲,譏諷的意味更濃了。我心裡終究還是對他有怨氣的,撒出來也好。
“小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許彬急得漲紅了臉頰,額頭沁出細汗。
“如果你是因爲內疚而裹足不前,其實大可不必,我現在生活的很好!我也已經原諒你了,你不用再介懷了。”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如此健談如此瀟灑,收放自如的話語滔滔不絕。
“如果你是因爲長情而對我念念不忘,那就更不必了,我已經找到了真正愛我的人,我早就忘記你了。”我也覺得自己的話過於殘忍,但還是一口氣突突地倒出來。
許彬嘴角抽搐,眼神放空,深受打擊,只剩囁嚅細喃,“小楓,小楓……”
“就這樣吧,我們乾乾淨淨地分道揚鑣,各自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了。”我快刀斬亂麻,結束的話說得擲地有聲,絲毫不留餘地。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的的確確,有些話攤開了說透了好,大家就可以輕輕鬆鬆地上路,心無旁騖開始新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