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時候,各家各戶就呼朋引伴熱鬧起來,我和林鑫一起先到外婆拜年,然後纔是大伯家、姑姑家。各位長輩像開過碰頭會,隻字不提許彬的事,只給我倆一人一個大紅包。他們和爸媽的想法一致,我們一天不結婚,就還是小孩子。
過了初八,我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返程了。爸和媽雖然嘴上沒說,看得出來十分不捨。爸爸還能剋制,一言不發的把魚糕抽真空去快遞;媽媽一邊爲我裝米子糖,一邊長吁短嘆地抹淚。
“媽,搞得像生離死別,你讓姐怎麼放心走?”林鑫這會兒真不會說話,勸慰媽也不曉得說點好聽的。
我依偎着媽媽,抱了又抱,戀戀不捨地上了火車,踏上了遠行的路。如果我早知道,這是媽媽和我們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新年,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下一切,守在她的身邊,做個乖巧的女兒。
半年不到,噩耗傳來,我面對媽媽冰涼的面容,千言萬語後悔已經來不及。
返程的時候,我沒用張清給我定的飛機票,我改弦易轍回到母校去和阿嬌敘舊。既然沒有能爲我遮風擋雨的羽翼,我就要趁早習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幾經輾轉,到達d城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阿嬌和她的蕭哥一起開車來接我。阿嬌大約是因爲有愛情的滋潤,越發心寬體胖,活得脣紅齒白。
阿嬌在城裡給我訂了個賓館,她打發蕭哥獨自回家,就和我鑽進被子竊竊私語。他們就在d城過年,蕭哥從老家接來了他的老母親,家裡有點擠。
“當年怎麼也沒算到你和張清會有瓜葛,現在你和他處得咋樣?感情好些了沒有?”
阿嬌一個勁把話題往我身上引,我不耐煩地打斷她,“我有什麼好說的,就是兩個成年人做了一個荒唐的遊戲。曬曬你的,讓我也解解饞。”
對張清,我逐漸有些失望,不僅僅是出於妻子對丈夫,更是出於女人對男人。我作爲他的妻子,他漠視忽略,可以理解爲他不愛我,對我沒有感情;可他作爲一個名副其實的文化人,把一些問題處理得稀鬆費解,看不出一個男人的睿智果敢,似乎打破了我對成熟男子的幻想。一個連家庭關係都平衡不了的男人,女人似乎是會退避三舍的。
“我有什麼曬的,房子小,票子少,”阿嬌牢騷滿腹,諸多不如意,“眼看着就要和婆婆同處一室,要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誇美紐斯說,教師是太陽系裡最光輝的職業。老師說,我們被捧上天后又摔個半死,在社會的最底層掙扎。
雖然阿嬌的話多少有點誇張的成分,但蕭哥作爲一個清貧的普通老師,的確暫時不可能給她提供優越的物質生活。幸福難道真的和金錢成正比嗎?張清倒是房子大,票子多,我也沒感覺幸福到哪裡去。
“你就知足吧,世上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一個對你死心塌地的男人還不夠?”我翻了個身,用胳膊肘拐拐她。
芸芸衆生中,你愛的那個人恰好也愛着你,並對你忠心耿耿,何其幸運!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珍惜呢?我恨不得挖個眼,鑽進阿嬌的心窩裡,殷切地告訴她,我有多羨慕!
我在d城住了兩夜,用一天時間舊地重遊,到大壩上和阿嬌傻傻地吹了半天冷風,拜訪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師。
回到s城,我先在學校落腳,並沒有回家。那個家並沒有給我歸宿感,對我來說,仍然只是個模糊的概念,似乎它離我還很遙遠。
我在自己的小蝸居住下,把快遞過來的魚糕分給長輩朋友們。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資,
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送給大家嚐嚐味道。阿嬌的是直接給她寄的,她已經大快朵頤,讚不絕口。
秦叔叔一家白天要上班,我是晚上去的,也算拜個晚年。陸阿姨笑逐顏開,說要把張清叫過來,一起吃頓飯。從禮貌上來講,是應該我和張清一起去的。雖然極不情願,我也不好反駁,眼睜睜地看陸阿姨打電話。
張清是和秦俊江一起進門的,大半月沒見,他似乎瘦削了些,但還是那麼卓異倜儻。我覺得恍如隔世,竟然感到有些生疏,並沒有小別重逢後的激動。
秦俊江圍着我轉了一圈,像不認識似的,“你不玩失蹤了,終於肯現身了,清子只差去登尋人啓事了。”
張清一言不發,雙臂攬過我,將我緊緊鎖在懷裡。他的臂膀很用力,像要把我沁進骨髓裡,勒得我透不過氣。我紋絲不動,站得直直的,任他禁錮。
“你們別太肉麻,照顧一下單身青年的感受呀!”秦俊江在旁邊就像他家的小狗嘟嘟一樣哇哇亂吠。
“淼淼呢?”我難爲情地從張清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問了秦俊江一句話來掩飾自己的情緒。
“值班咧!”秦俊江似乎有些怨氣,不滿地皺眉。
秦叔叔是在他們後面回家的,他把我和張清叫到書房,讓我們坐下,估計是有話要說。
“居家過日子,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們兩個對家庭都要有責任心。”秦叔叔滿臉嚴肅,語重心長。
“張清,你做事要考慮小楓的感受,”秦叔叔先訓斥張清,接着又把矛頭轉向我,“小楓也是,有什麼話就攤開和張清講,不要悶在心裡,兩個人平時要多溝通。”
秦叔叔言簡意賅,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問題的癥結所在,我和張清連連點頭。
“老頭子,你少說幾句,孩子們的事情他們會處理好的。”陸阿姨敲門讓我們出來開飯,秦叔叔才赦免我們。
秦叔叔這一番教訓據說是受張爸爸的囑託,他的話嚴厲但發人深省,這是一位真心愛護我們的長輩。
我們從秦叔叔家裡出來,張清並沒有馬上就走,他杵在大門口也不怕有礙觀瞻再次將我緊緊地禁錮在懷,好像我是他珍惜的無價之寶。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部線條繃得有些緊,濃眉輕擰,嘴脣微抿,神情緊張又略顯疲態。
我遲疑了許久,膽怯地將手臂從他的腰側穿過,扣在一起,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聽他悶悶的心跳,強韌有力。我一時之間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對這個捉摸不定的男人產生依賴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張清牽着我的手,十指相扣,好像擔心我會飛走了一般。我們一起慢慢地走,慢慢地走,誰也沒有說話。
“這是媽給你的玉鐲,喜歡嗎?”當我坐在客廳發呆時,張清從房裡拿出一個鐲子。玉鐲很別緻,祖母綠顏色,通體透明,一看就價值不菲。
“哦——”,我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婆婆在電話裡已經對我講了鐲子的事情。
在s城這個地方,再也不會有人像外婆那樣不分場合地叫我“囡囡”了,我很有些不習慣。我似乎還有點水土不服,完全沒有做好角色轉換,依然沉浸在媽媽給我的溫暖當中,回味着在老家那種輕鬆隨意的感覺。
張清挽起我的袖子,試圖給我戴上。我抗拒地抽回了手,疏離地說,“以後再戴吧,現在太冷了。”
“你爸爸和媽媽都還好吧?問起我沒有?”他緊挨我坐下,
無話找話,力圖打破僵局。
我勾起嘴角,臉上浮現出一抹嘲笑,“你覺得呢?我根本沒有向他們提起你,我怕他們問你在哪裡,我難以自圓其說。”
我的話冰冷淡漠,讓他深受打擊。他滿臉晦色,眼眸幽深。他忙不迭地開始解釋,“小楓,你生氣了?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是想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我將來還有大把的時間陪你。你看,彩雲走了,閤家團聚的時候,岳父一家該有多悽慘。”
“那成,你就留着時間多陪陪你重要的人吧,我可不敢耽誤你!”我有些心灰意冷,說話難免連譏帶諷,說完我就起身回房。
“我本來是打算去接你的,可是岳父又發病了,我實在走不開!”張清攥緊我的手,跟在身後繼續解釋。
呵呵,我看了他兩眼啥也沒再說,甩開他的手轉身。
廢話,你堂堂的公安局處長,難道不懂基本的人情世故?過年你陪着別人,扔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回孃家,還不讓人生氣?現在你都無法給我保證,還談什麼將來。你還挺會畫餅充飢糊弄人的,好像我就是傻子,是被騙着長大的。
“十五過完,彩霞就過來實習,以後要住在家裡,提前給你說一聲。”張清不死心地跟進臥室,補充說一句。
我還真是懷疑他是個弱智,硬是看不出此時情形不對,仍然繼續我討厭的話題。可能他認爲我在這個家裡無足輕重,不需要徵求我的意見,最後知會一聲就是對我莫大的尊重了。
“需要我搬出去嗎?”
這個問題我沒有迴避,我擡起頭注視着他,認真地問他。我希望他也能認真地回答我,而不是簡單地敷衍我。
“你說的什麼傻話?”張清顯得很生氣,靠過來將我環在懷裡,“這是你的家,你當然要住在這裡!”
“那好,我不同意陳彩霞住進來,行嗎?”我也有需要堅守的底線,我不覺得自己的這個要求有什麼過分的。
“那不行,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張清一聽緊張兮兮的,討好地扳過我的身子替陳彩霞求情,“小楓,你大度一點,不要和一個小姑娘計較!”
小姑娘,把她說的多麼單純,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的心機玩死人不償命。我心裡暗自冷笑幾聲,掙脫了張清的懷抱。
“我說不行,有用嗎?沒用!所以不用告訴我,你看着辦吧。” 我眼簾一垂,將翻涌的怒意封存在眼底,神情木然地說,“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我波瀾不驚,微抿着嘴脣,心如一潭死水,但臉上竟然綻開清淡的笑意。你都安排好了,還裝模裝樣給我說什麼。
話不投機半句多,別人是小別勝新婚,我們見面真夠新穎別緻的。我扯開被子,懶洋洋地拱進去,“晚安,慢走不送,幫我把門關好。”
張清死纏着不挪地,身子試了幾試,強行往被子裡鑽。我把被角拽得死死的,不讓他有機可趁。
你來我擋,水來土掩,幾個回合下來,我潛藏的怒火被激發出來,忍不住大聲質問他,“張清,你究竟當我是什麼?”
“老婆,當然是老婆!”他一邊說,一邊使用蠻勁,連人帶被子把我摁住。
“我沒感覺出來!”我惱羞成怒,伸出腿,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牀。
他以爲所有的“對不起”就能輕易地換來“沒關係”,好像我就是他手心裡捏着的小丑,他想怎麼耍就怎麼耍。
同樣的伎倆用的次數多了,也會失去效果,別以爲我每次都會吃他這一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