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甦醒的消息瞬間震動了整個不列顛王國,倫敦的夏文博士和他的專家組連夜乘直升機趕到,會同柯威爾醫生對小雨進行全面檢查。
秦氏莊園沸騰了,所有人都激動不已,但在專家們沒下結論之前,還不是高興的時候。自中夜過後,所有人都在院內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次日中午,秦風從新加坡趕回。下午,專家們檢查結束,從小雨房內魚貫而出。看得出,他們都很疲憊,但每個人都很興奮。大家立刻圍攏了上去,滿懷期待。柯威爾醫生走前一步,激動地道:“尊敬的夫人,女士們,先生們,經過全面周密的檢查,我驕傲地告訴大家,我們可愛的秦小姐,在沉睡了兩年之後,終於再度睜開了她美麗的眼睛。”
或許是對這個好消息期待已久,如此突然降臨令人難以置信,衆人都陷入了瞬間的沉默,但隨即,人羣中暴發出小山一般的歡呼聲、鼓掌聲,大家流着眼淚,互相擁抱,互相祝福。我是被祝福和擁抱最多的人。我不停地被每個人擁抱,接受着大家最誠摯的祝賀“年輕人,你做到了”、“孩子,你們可以團聚了”、“兄弟,感謝你”、“程,真有你的”、“程,上帝會保佑你們的”、“程……”
不知誰帶了個頭,衆人開始高呼了起來。
“專家萬歲!”
“程萬歲!”
“小姐萬歲!”
專家們靜靜地立在一旁,面帶微笑,欣賞着這出人間喜劇。待衆人情緒稍定,夏文博士走上前道:“女士們,先生們,這是世界醫學史上的奇蹟,是大英帝國醫學界的偉大成就,讓我們在感謝上帝的同時,祝福女王陛下吧!”
秦府多是外國人,在場的一些英國人又多是鄰居,都是蘇格蘭人,所以對於夏文博士的建議,大家並沒有顯出應有的熱情。我更是不平,發生在一箇中國家庭,兩個中國人之間的故事,跟你們英國和女王有屁關係!
衆人情緒稍定,我擠上前,對柯威爾醫生道:“柯威爾醫生,您認爲,小雨恢復以後,她的病以後還會復發嗎?”
“親愛的程,以目前的醫學理論,我還無法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根據以往的兩個恢復病例,我們有理由相信,美麗的秦小姐會一直伴隨我們生活下去。”這時,高大的羅德里格神父來到我們身邊,柯威爾醫生微笑欠身,又道:“我的朋友,令人尊敬的羅德里格神父也許會給我們一個更滿意的答案!”
羅德里格神父面帶慈祥的笑容,平靜地道:“我的孩子,你應該感到高興,上帝會保佑心中充滿愛的人!”
“謝謝你,我的神父!”我激動不已,感慨不已,我終於可以確定我心愛的小雨回來了,在夢一般地兩年之後,她又回來了。或許與漫長的人生相比,兩年的時間並不長,但這一刻卻註定讓在場的所有人不安一生,激動一生,不僅僅,是我。
隨後,專家們對小雨進行了緊張的恢復治療,由於不能確定小雨的記憶和情感損失程度,爲了讓她保持穩定的情緒,我們所有人都被禁止擅自入內。由專家們視情況依次呼叫。柯威爾醫生跟我打了招呼,我肯定是最後一個。
我獨自走至莊園深處,拔通了夭夭的電話。
“東,小雨姐姐怎麼樣了?”夭夭問。
“她醒了。”我答。
夭夭沉默了一下,隨即電話裡傳來了輕輕的哭泣聲,我沒有勸慰她,我知道她在爲小雨而高興和激動。夭夭止住了哭,輕聲道:“你見到她了嗎?”
“還沒有。”
“那你……會回來嗎?”
“會。等她情況穩定了,我馬上回去。”我很平靜,又感激道,“夭夭,這兩年讓你受苦了,回去後,我會用我全部的餘生補償你。”
“……嗯,我等你。”
掛斷電話,我無力地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雪後的蘇格蘭很美,陽光很刺眼,冷風吹拂着我的頭髮。我很失落,我的回答意味着我永遠失去了一生中最鍾愛的女人。人的一生中要做很多選擇,但現在我縱有一千個選擇,也不能不選擇夭夭。這個弱小的女孩兒,自從愛上我,已經受了太多的不平與悽苦,也付出了太多了。
三天後,小雨已經能坐起來,說一些簡單的語句。秦老頭已經被喚進去按醫生的指示一步步恢復小雨的記憶。柯威爾醫生興奮地告訴我,小雨的意志力異常驚人,他保守地估計,這一療程可能會在二十天內結束,我只需再等最後的二十天、最多二十天,就可以擁抱她了。而有關我們愛情記憶的療程,可能會隨着親情的恢復,一經觸動,全面恢復。
我淡淡一笑,再一次感謝了他的祝福和他對小雨的付出。
十天後,時間進入二零零六年,小雨已經可以在旁人的攙扶下到院子裡走路,享受自由的陽光和生命的空氣。我按柯威爾醫生的吩咐避開了她,躲在屋子裡遠遠地望着她。
甦醒後的小雨更加靚麗動人,兩年的沉睡沒有增加她的衰老,卻讓她更年輕了。她輕顰淺笑,歡喜無限地同簇擁她的家人們說着話,陽光照在她的身上,象一個燦爛的公主。是的,她是一個公主,她應該擁有這樣的生活。
十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柯威爾醫生熱情地跑來通知我,說第二天可以和小雨見面了。我平靜地答應了;他再一次擁抱並祝福我,我平靜地接受了。
柯威爾醫生走了,我知道我也該走了。
深夜,一個很平靜的深夜,很難得蘇格蘭有如此平靜的夜晚。我提出了那隻裝載小雨記憶的箱子,壁爐的火燒得正旺。
小雨的夢醒了,我的夢也該醒了,我必須陪着夭夭過完我的餘生,我沒的選擇。小雨的病已經恢復,她已經是個健康的人了,我可以荒唐,她不能,她應該擁有屬於她自己的生活。既然如此,就讓我……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吧!
我一張張地將小雨記述的愛情投入壁爐中,爐火燒得很燦爛,烤得我的臉,很熱。蘇格蘭的最後一晚,小雨的愛情在燃燒,而我的愛情,將會被埋藏。
天矇矇亮的時候,我拎着來時帶的小包,悄悄地離開了。帶着小雨給我的愛,一生一世的愛,我走了。一個人,獨自離去,在夢醒時分。
我想找一輛出租車,一輛卡車停在了我的身旁,是漢斯大叔往愛丁堡送酒的卡車。他是全蘇格蘭最好的釀酒師,他釀造的杜松子酒是愛丁堡酒館裡最受歡迎的酒品。
“親愛的程,你是要去愛丁堡嗎?”漢斯向我的小包上盯了一眼。
“是的,漢斯大叔。”我猶豫了一下。
“上車吧,我順路。”漢斯無奈看了看我,打開了車門。
“謝謝你,漢斯大叔。”拒絕一個蘇格蘭男人是不禮貌的,我沒的選擇。
車子向愛丁堡駛去,梅奇斯頓漸漸遠去,小雨也漸漸地遠去了。
“親愛的程,或許你不該離開。”漢斯似乎明白我的去意,他有些責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淡淡道:“你不懂,漢斯大叔,我必須這麼做,你不會明白的。”
“不,程,你錯了。聽着,一個蘇格蘭男人永遠不會傷害一個姑娘的心,那不是一個紳士該做的事情,你應該象個男人,勇敢地迎上去,無論你有什麼理由。”
“不,漢斯大叔,我沒有錯,她也不會傷心,在她的生命裡,我將不會存在了。而我會帶着她的愛離開,我得到的已經很多了。”
漢斯先生無奈搖了搖頭。愛丁堡火車站,我下了車。
“謝謝你,漢斯大叔,我會記得你的。”看着這個粗大的蘇格蘭男人,我依依不捨。
“好吧,程。”漢斯嘆了一口氣,道:“我們也會懷念你的,什麼時候再回鎮上看看吧。”
“我會的,漢斯大叔,我也忘不了你們。”我頓了一下,又道:“如果可以,能不能暫時別告訴他們你見過我?”漢斯聳了聳肩,道:“好吧,我答應你,如果他們沒問我的話。”
“謝謝你,漢斯大叔,再見!”
“再見,祝你好運,我的孩子!”
辭別了漢斯大叔,也辭別了我生活了兩年之久的梅奇斯頓,更是辭別了我心愛的小雨。我坐上了開往倫敦的火車。愛丁堡漸行漸遠,我的心越來越沉,我很平靜,但很不捨。火車上乘客很少,我打開了車窗,望着蘇格蘭廣袤的土地,北海吹來的風打得我臉生疼。
秦老頭沒說錯,蘇格蘭的冬天很冷,而且註定是我一生中最冷的冬天。
飛機是第二天早上的,我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了一晚,我在英國的最後一晚。次日,我出門,天空中飄着細碎的雪花。這是倫敦今年第一場雪。
我仰頭望着漫天緩緩飄落的雪花,心情舒暢了不少。原來小雪飄飄的倫敦一樣很美,至少,它不會像小雨紛飛那般讓人傷感。或者,這場雪就是爲我而下的,我寧願這麼認爲。
下了計程車,我凝望着這座古老的城市,小雨最喜歡的城市,我的心情再度澎湃起來。周圍人來人往,身後的倫敦機場在靜默中喧囂着。
我轉身,絕然而去。
路旁一輛房車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車門,我看見了小雨平靜依依的臉。我凝住,手裡的小包頓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