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換上文官服的劉存和麾下虎將太史慈、傅闓一起坐在黃琬的書房裡,傾聽黃琬對目前局勢的分析預測。
黃琬的政治目光非常敏銳,擁有過人的大局觀,但對軍事較爲生疏,他通報完冀州激烈的戰況和青州的潛在危機,重點陳述內心的深切擔憂:
“本官經過反覆推敲,並急招各郡太守前來詢問,終於印證了子鑑月中送來的那份黃巾預謀暴亂的呈報,如今看來,逆賊張舉很可能並非獨自爲戰,否則難以解釋隱藏在中原各地,特別是青兗交界地區的黃巾餘孽,爲何在此敏感時期暗中串聯謀劃暴動,進而形成南北呼應之勢?再進一步推斷,我青州之濟南國、安樂郡、北海國以及刺史府所在之齊郡,正處於南北兩部近三十萬賊寇的夾擊之中,危如懸卵啊!”
劉存默默點頭,耐心等候黃琬的下文。太史慈和傅闓盯着側前方掛起的青州地圖,默默消化黃琬的話。
黃琬放下精緻的琅琊青瓷茶杯,擡手在地圖上畫個圈:“此處已是暗流洶涌,危機四伏,各地名門大閥、貴族豪紳依然歌舞昇平,醉生夢死,半月來,濟南、樂安乃至本官眼皮底下的齊郡,各種邪教淫祠死灰復燃,妖魔鬼怪大行其道,盛大祭祀與邪教聚會此起彼伏,本官堅信,定有大量黃巾餘孽與張舉叛賊派遣之細作混跡其中,如不立刻加以鎮壓,以雷霆手段清除暗藏之隱患,嚴懲諸多謠言惑衆之巫漢神婆,我青州必將陷入萬劫不復之中!”
劉存嘆了口氣:“下官記得曹孟德擔任濟南相期間,曾以過人之膽識和浩然氣魄,剷除治下所有邪教淫祠,鎮壓大批驕奢狂妄、違法亂紀之名門貴族,使得濟南國風氣一新,秩序井然,可惜聖上和朝中大臣偏聽偏信,對憂國憂民不計譭譽的曹孟德橫加苛責,那些名門貴族世家豪門上下聯手,百般誣告,最後硬是朝野聯手層層施壓,將爲國爲民嘔心瀝血的曹孟德逼得心如死灰,最後只能黯然長嘆掛冠而去,其他書友正在看:!”
“大人,下官率三千鐵騎展開雷霆鎮壓非常容易,三日之內必能肅清三個郡國之奸細妖孽,可如此一來,那些權勢滔天、心懷叵測的名門大閥和貴族豪強豈可干休?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大人如何保住一世清名?每走一步,你我都無比艱難啊!”
黃琬呆滯良久,最後雙眼緩緩閉上,滿臉皆是痛苦之色。
沉默片刻,劉存又道:“眼見危機將至,下官同樣心急如焚!大人知道,濟南國素以冶煉聞名天下,每年所產鋼鐵,佔據我大漢總量三成以上,無數先進農具、朝廷定製兵器、水車紡機乃至細小衣針,均出自濟南國之歷城、東平陵和淄博地區,無數能工巧匠乃至各州商賈雲集於此,支撐起大半個青州之稅賦,一旦出現動亂,後果之嚴重,影響之深遠,實在無法估量啊,其他書友正在看:!”
黃琬慢慢品出了劉存話中之意,精神爲之一振。
劉存不再拐彎抹角:“下官以爲,可先行調遣訓練有素的齊郡五千官兵,迅速開進東平陵與歷城,以叛賊張舉十萬賊寇步步緊逼爲由,果斷實施宵禁,甚至展開全境戒嚴,一面廣爲張貼安民告示,一面從點到面嚴懲藉機滋事之徒,待兗州黃巾暴動,即以雷霆之勢,剷除濟南國內所有潛伏之叛亂勢力,如此一來,或能保住我青州安定。”
“與此同時,下官率領麾下將士高調北上樂安治所臨濟,留下一千人馬駐防,其餘人馬折而向西,進入濟南國北部,直驅黃河南岸之重鎮高唐(漢武年間黃河改道流經高唐之北),迅速構築營壘,搶先控制與北岸平原郡遙遙相對的兩大渡口,每日派出偵騎四面偵查,嚴密監視冀州戰況的同時,對南面各縣形成威懾之勢,一旦需要,可隨時南下馳援齊郡官兵,如此行事,相比於單純實施雷霆手段更從容一些,不至被那些皇親國戚富紳豪強捅上天去。”
黃琬越想越覺得巧妙,禁不住連聲讚揚劉存的穩重與周全。
興奮過後,黃琬欣然坐下,目光炯炯地凝視劉存:“子鑑,若是我緊急徵調兩萬士卒與你全權指揮,能否將叛賊張舉的大軍拒之於黃河之北?”
劉存很爲難,又不忍拒絕黃琬,略微考慮便將早已制定的預案和盤托出:“兩萬士卒太少了,無法守住青冀之間延綿三百里的漫長河防,若能緊急徵發四萬士卒,下官纔敢說有五成把握。”
黃琬皺起了眉頭,苦思良久緩緩點頭:“人手倒是不缺,臨淄武庫之中兵甲尚有兩萬餘套,再勒令北海國緊急運來兩萬兵甲即可湊足,糧草卻是難以爲繼啊!”
劉存進言道:“大人,傾巢之下豈有完卵?一損俱損的道理皇親貴族和地方豪強都應該知道,大人召集他們商議一下或許就能解決,實在不行,就算是暫借,大不了以刺史府的名義寫下借據,等渡過難關之後,再慢慢想辦法歸還吧。”
黃琬愣住了:“要是還不上怎麼辦?”
“還不上沒關係,只要賬目在那裡,始終有還得上的一天。”
說到這,劉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官估計,最遲年底大人就要高升了,讓下一任刺史大人來還吧,說到天上去,大人都是爲了保住青州、保住數百萬民衆纔不得已而爲之,心底無私天自寬嘛,大人儘可心安理得。”
黃琬立刻抓住劉存的話柄:“這可是你說的!”
劉存一愣:“有何不妥?要是真有人埋怨,大人儘可說是我劉存出的主意,下官臉皮厚,不怕人罵娘,反正城陽實行的一套經濟方略,早就讓諸多皇親國戚和青州豪族恨之入骨了,可老百姓喜歡啊!一句話,下官是蝨子多了不怕癢。”
黃琬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才捂着笑痛的肚子告訴劉存:“子鑑啊子鑑,你也太實在了,果然不負士林傳頌的仁厚之名啊!你知道下一任青州刺史是誰嗎?若是不出意外,一個月後,愚兄就要奉調回朝,替聖上掌管少府(九卿之一,掌山海地澤收入和皇室工坊),聖上讓愚兄舉薦的接任人選,就是你劉存劉子鑑啊,哈哈,其他書友正在看:!”
劉存如遭雷擊,心臟猛縮全身僵硬,如同石化一般。
太史慈和傅闓驚喜不已,要不是顧及自己的身份,恐怕已經跳起來振臂歡呼了。
“這這……這怎麼可能?下官……下官還不滿三十啊,其他書友正在看:!”
劉存真被震暈了,雖然刺史之位是他日思夜想的巨大**,可突然到來卻讓他驚慌失措,難以置信。
黃琬又是哈哈一笑:“有何不可能?子鑑啊,你以爲區區一個刺史,又比坐鎮一方統領十餘縣的太守強到哪去?雖然刺史肩負聖上使命,替天子監察地方,外人看來聲名清高,資歷深厚,擔當刺史之人也通常是出自御史臺之當朝名士,可這個看似光鮮的一州刺史,之前還僅僅是個品秩六百石的窮官,如今雖然地位提升,依然無法插手地方政務啊!再說了,你身爲品秩兩千石的一方太守,接任青州刺史也只是平調而已,爲何如此大驚小怪?”
“下官德行淺薄,資歷不足,難堪大任啊!”劉存還是不敢相信突然而至的天大機會。
黃琬立刻沉下臉:“放眼大漢天下,誰敢說勤於王事、赤膽忠心、嘔心瀝血、澤被萬民的劉子鑑德行淺薄?誰敢說自己比得上重情重義譽滿天下的劉子鑑?只需看看政績,天下官員誰不折服?”
“你劉子鑑擔任城陽太守三年來,哪年不是天下太守中第一個向聖上和朝廷交足稅賦的忠耿之臣?更爲感人的是,你治下各縣貢獻聖上和朝廷的歲貢、特貢從未間斷,哪怕朝廷一次次的鉅額加徵,你都默默承受全力以赴,你讓天下官員無地自容啊!”
“知道聖上和朝中重臣如何評價你嗎?琅琊劉子鑑,實乃當世之奇才,治世之能臣啊!”
劉存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卻看到身邊的太史慈和傅闓滿臉的欣喜,只好瞪一眼被歡喜弄得腦袋短路的兩員虎將,轉向黃琬感激地問道:“大人,要是下官真要離開城陽郡,不知會是何人接任?”
黃琬哪還不知道劉存的心思:“放心吧,絕不會讓你數年心血付之東流,之前鄭師和邴師等人私下裡和我談過這個問題,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遲早要離開城陽,所以對繼任人選非常關注,都傾向於從你麾下挑選大才,只是意見還不一致,有人舉薦政績突出閱歷深厚的東莞縣令趙溶,有人欣賞滿腹才華名聲鵲起的琅琊令劉曄,還有人力薦你的心腹幕僚、郡丞公孫沛,總之,人選就在這幾位中間,不過你我的意見,恐怕更能讓聖上和朝中大臣重視一些。”
看到劉存滿臉的患得患失,黃琬和藹地開解道:“子鑑無需擔心,自從你率部平息徐州之北和琅琊之西的八萬黃巾賊寇暴亂之後,聖上和朝中重臣已意識到城陽郡在青徐二州之間舉足輕重的地位,也都看到城陽郡的民心所向,哪怕有人覬覦城陽的繁華富裕,也不敢冒着激怒聖上的危險輕易伸手,至少我黃琬不會答應,更不能坐視任何人毀壞城陽郡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劉存萬分感激,站起來向令人敬重的黃琬深施一禮:“大人,俗語道,大恩不言謝!劉存唯有拼死一戰,拒張舉十萬逆賊於黃河之北,才能報答大人恩情之萬一!”
黃琬緩緩握住劉存的雙手,凝視劉存的眼睛滿懷感慨:“子鑑,雖然官場上你我地位稍有區別,但私下裡你我已是相交莫逆的摯友,愚兄有句話一直埋藏心底,本想等朝廷諭令下達,臨行之際再問子鑑,既然今日有此際遇,愚兄就冒昧直言了:時至今日,我大漢已積重難返,四百年江山已搖搖欲墜,非雄才大略之英傑,不能力挽狂瀾於即倒,非赤膽忠心之雄才,無法復我強漢啊!他日若是子鑑一飛沖天,能否始終如一敬奉我大漢天子?延續我大漢四百年血脈?”
劉存心中頓時巨浪滔天,雙眼瞬間一片潮袖,他一字一句回答黃琬:“大人,不管前路如何艱難險阻,劉存定會竭盡全力,維護皇統,剷除叛逆,重振朝綱,縱使粉身碎骨,也定要保我大漢江山傳承千秋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