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和林世傑趕到了掬雪樓,卻見整個絕掬雪樓都靜悄悄,並不像以前嚴玉容情緒失控的那幾次,弄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林世傑搶步上樓,卻看見於大娘一手端着一個痰盒出來,另一隻手不停地抹着眼淚。
“大少奶奶怎麼樣了”雖然明知道,嚴玉容已經被每一個來給她看過病的大夫判了死刑,可看見於大娘這個樣子,林世傑的心臟還是漏跳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於大娘手裡的痰盒,只看了一眼,就心痛地閉上了眼睛。因爲那痰盒裡,一大塊黑紫色的血,赫然在目。
於大娘哭着說:“大少爺,大少奶奶她請大少爺還是自己進去看看吧”
林世傑自己挑開簾子走進了房間,一眼就看見了形容枯槁、目光渙散的嚴玉容。嚴玉容此刻正躺在牀上,大概是之前鬧得累了,這會兒顯得木呆呆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裡,整個人顯得更加沒有生氣。
林世傑怕她又糊塗了,輕輕走上前去坐在牀沿上:“玉容。”
嚴玉容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她定定地看着林世傑,聲音低弱地說:“大少爺,你怎麼又來了今天不用去店鋪裡面嗎”
林世傑有些吃驚,不僅是他,就連一旁站着大氣也不敢出的僕婦們也一個個臉上露出了納悶的神情,因爲嚴玉容居然破天荒地第一次關心起林世傑的生意來了。這麼多年了,嚴玉容從來沒有問過丈夫生意上的事情,除了那一次,葉紫靈求她,請她的父親嚴大人出面解決清泉坡的事情。在嚴玉容看來,她的丈夫似乎根本不用做事,只需要整天陪着她就行,就算是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她也彷彿從來都不知道她的丈夫是需要每天打理生意家裡才能夠有銀子花、才能夠讓她這位林家大少奶奶可以每天毀壞那麼多價值不菲的物品和每天吃得起那麼多名貴的藥品和補品。
嚴玉容憔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大少爺,怎麼了爲什麼不回答我你今天不用去忙生意嗎
林世傑說:“哦,今天店裡面不忙,我來看看你。
“大少爺怎麼會想起來專程來看我呢”嚴玉容雖然嘴裡說得不情不願可林世傑能看出來,她還是滿心歡喜的,剛纔暗淡無關的雙眼也漸漸有了些神采,甚至連日來憔悴的臉色也有一些紅潤了。
林世傑心中歡喜,以爲皇天不負有心人,自己做了這麼多,終於讓嚴玉容好起來了於是用歡快的語調說:“其實我每天都來看你的,只不過你忘了。”
“哦是麼”嚴玉容的身體動了一下。
林世傑忙說:“玉容,你是不是想坐起來我扶着你。”
嚴玉容說:“嗯,我想出去走走。”
林世傑立刻傻了眼。嚴玉容就算是有了病情好轉的跡象,可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想出去走走吧。於是勸道:“玉容,還是等你身體再好一點了再出去吧,如今已經是秋天了,好多天都沒有下雨外面乾燥的很,對你的身體不好。”
“我沒事,我整天待在這裡都快要悶死了。”嚴玉容撒嬌般地看着林世傑,眼神中充滿了渴求。
林世傑有些不習慣。說實話,他和嚴玉容雖然做了好幾年的夫妻,可是甜甜蜜蜜的日子並沒有多少,兩人新婚沒多久,就因爲嚴玉容的胡攪蠻纏,使他失去了一次極好的在父親面前嶄露頭角的機會,不但丟失了一個馬上就要與慶盛昌主動做生意的大客戶,而且給了父親一個十分不好的印象。
那個時候,他剛剛開始獨當一面卻給父親留下了極壞的印象,而且這種事情也沒有辦法解釋,因爲他總不能對父親說,是因爲新婚的妻子讓他丟了生意。於是,林老爺一直對他的印象都不好,認爲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那塊料居然貪戀與新婚妻子的魚水之歡,而將那樣重要的一位客戶忘到了九霄雲外。並且,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林老爺將栽培接班人的重點從林世傑轉了林世偉,雖然林世偉那個時候年紀還小,可對於做生意十分感興趣,經常請教他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這叫林老爺倍感欣慰,認爲慶盛昌總算是後繼有人了。
林世傑當然能感覺到父親對自己態度的變化,而且知道是爲了什麼,可他不想辯解,因爲他知道,辯解的結果會更加糟糕,父親會說,連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住,你還能幹成什麼事兒。於是,林世傑只能疏遠嚴玉容,因爲他從心眼兒裡不願意再見到這個女人。
直到,得知嚴玉容被林世偉害得失去孩子並瘋癲。
林世傑並不是因爲可憐嚴玉容而重新喜歡上了她,而只是單純地憐憫她,只是出於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在盡力的挽救她的生命忍受着她的癲狂和糊塗,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顧着她。當然他也利用了她,利用這個可恨又可憐的女人,讓岳父嚴大人出面,除掉了林世偉。
可是,當時,他別無他法,除非,他心甘情願看着林世偉將自己置於死地。
看着彷彿恢復了昔日神采的嚴玉容,林世傑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極不好的字眼:迴光返照。
是的,嚴玉容這是迴光返照,否則,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怎麼能突然間恢復了昔日的光彩
嚴玉容並不知道林世傑在想些什麼,她只是高興,因爲林世傑來看她了,她這些日子神志不清,所以並不記得,林世傑其實是每天都來陪她的,在她愈來愈混亂的思維中,林世傑已經好久沒有出現在掬雪樓了。
於是,她輕輕地拽了一下林世傑的袖子:“我想出去走走。”
“可是你的身體”林世傑的擔心不無道理,嚴玉容已經病了很久了,從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忽然出去,她的身體能吃得消嗎
嚴玉容甜甜地一笑:“沒關係的大少爺,雖然我病了很長時間,可這會兒,我覺得精神還不錯。”
林世傑只好吩咐一個僕婦給她披上了斗篷,然後扶着她,來到了外面。
嚴玉容坐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擡頭看着林世傑笑道:“大少爺,您還記得嗎,我剛剛嫁入林府的時候,你總是陪着我坐在這裡,就在這棵桂花樹下。再過幾天,桂花就要開了吧。”
林世傑說:“這裡風大,咱們坐一會兒就回去吧。”
“不”嚴玉容撒嬌地執拗道,“我有還幾個月沒有出門了吧,今天好容易你有空陪我,我纔不這麼快就回去呢。”
林世傑只好笑道:“等你身體好了,我再陪你出來坐着不也是一樣
嚴玉容用一隻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大少爺以爲我這病還能好得起來嗎”
林世傑吃了一驚,因爲聽嚴玉容說話這口氣,似乎十分清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清醒,那麼,她真的要走了嗎所以在臨走之前,佛祖憐憫她,給了她片刻的安寧和清醒,讓她與自己道別
嚴玉容輕輕嘆了口氣:“我今天就要走了,大少爺,難道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和我道別嗎”
林世傑再也忍不住,哽咽道:“玉容,別瞎說了,你能走到哪裡去”
嚴玉容淡淡地說:“我病了這些日子,也快將你拖累壞了,我這一走,你就不用每天都陪着我這個神志不清的人了。”
林世傑想說什麼,卻被嚴玉容的目光制止了:“大少爺,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就讓我把話說完好嗎我心裡有好多話,都想說給你聽,只是,不知道還來得及來不及了。”
林世傑輕輕握住她的手:“玉容,聽話,咱們回去吧,這裡起風了。”
嚴玉容卻固執地搖搖頭,回頭吩咐身後想哭卻又不敢哭的於大娘:“奶媽,你上去把我妝奩拿來,給我梳梳頭。我病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好好打扮了,現在蓬頭垢面的,實在是對夫君的不敬。”
於大娘上樓去,將嚴玉容的妝奩拿了下來,從裡面拿出一把檀木梳子,輕輕地給嚴玉容梳頭:“大少奶奶,您想梳個什麼樣式的髮髻呢”
“嗯就烏雲髻吧。”嚴玉容對着於大娘剛剛放在石桌上的銅鏡說,“我記得,大少爺最喜歡我梳這個髮髻。”
林世傑呆呆地看着銅鏡中笑靨如花的嚴玉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嚴玉容忽然又叫道:“哎呀,我還要換上那件湖綠色的裙子呢,奶媽,你先去給我拿裙子。”
林世傑說:“於大娘正給你梳頭呢,我去拿吧。”
林世傑飛奔上樓,讓僕婦找到了那件湖綠色的裙子。
嚴玉容換上了這件裙子,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是病了很久的樣子。
她輕盈地在地上轉了一個圈,笑着問道:“大少爺,你看我穿這件裙子好看嗎”
林世傑只得說:“好看。”
嚴玉容高興極了:“那麼你陪我出去走走”
“啊”林世傑愣了一下,說:“咱們這不是已經在外面嗎”
“可是我想去荷花池那邊看看,就像我剛剛進門的時候,你經常陪着我的那樣。”
“可是玉容,現在荷花已經開敗了,連荷葉都枯萎了,那裡沒什麼好看的。”
“不嘛,我就要去嘛。”嚴玉容抱住林世傑的一條胳膊,撒嬌般地輕輕搖晃着。
林世傑只好點頭:“好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