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了?”額頭抵着額頭,拭去她眼角淚滴,靖王柔聲詢問,卻換來懷中小人兒一聲不滿的嬌哼,低低一笑,靖王混不在意自己被鄙視的徹底。
擁着她坐在牀上,卻並沒有做過多的事情,只是開口問着她在柯府的種種事情,例如,看些什麼書,平日玩些什麼,與誰家千金要好之類。
剛開始是他追着問,身邊的人兒纔不甘願地回幾句,看來,這丫頭啊,記仇的很。
不過,大約是聊到了以前,勾起了她的回憶,話便漸漸多了起來,說到一些好玩的事情,還會詰笑,狡猾的小模樣十分可愛。
漸漸便睡了過去,他看着牀上的人兒,心底,卻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他最初的喜歡,都放在了一個嬌弱的女子身上,她蹙眉,他心疼,她流淚,他擔憂,因爲那個女子,他去求了皇后,只爲了給她一份尊榮;而後,他給了她極深的寵愛,所有的吃穿用度,幾乎都比照表姐,可是,她回饋給他的,是心口一刀。
最初的眷戀,她抱着他的腿哭泣的樣子,還有他最疼愛的女兒滿面驚恐的樣子,讓他最終網開一面,留她一命……
卻永遠記得,他最初的愛,給了一個表裡不一的女人,因此,深深痛恨這樣的女人,所以聽到人說在他面前狡黠聰慧率真的蓉兒,在人後竟然跋扈專橫之後,他以爲,她也在欺騙自己,心底失望無比,難道他又看錯人了?
因爲失望,所以憤怒。
還有便是,即便後來已經沒有了愛,可是,那曾經愛過的人,就這麼離開是世界,煙消雲散,心底,還是會難過啊……
十六歲的自己,十四歲的敏兒……二十八歲的自己,二十六歲的……馬側妃……已經再也回不去了啊。
心底的鬱結,也是讓此次情緒失控的原因之一。
卻沒想到,這一次,錯的是他自己,她那麼做,完全沒有錯,他手下的一部分暗衛,確實是,有些問題了,只是日常他很少有精力去親自觀察暗衛,所以,纔會出現這樣的弊端。
“蓉兒,永遠不要騙我,永遠不要……”在她耳邊呢喃出了這麼一句話之後,靖王猝然而驚,猛然坐起來,急急避入淨房洗漱。
原來,蓉兒說得對,正因爲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才發誓說自己可以做到,所以,他才發誓,永遠不會胡亂懷疑她,其實,心底,卻未必放心,是麼?
他在反省自己的時候,柯蓉靜靜閉着眼的睡顏上,脣角微勾出一抹諷刺的微笑,只是,很快,快得就像是眼花了一般,瞬間便消失不見。
再也不會相信,靖王會真的信任自己,也絕不會釋放出自己的信任了。
晨曦微光下,柯蓉睜開眼睛,靖王已經不在了,裹着被子坐起身,柯蓉懶懶打了一個哈欠。
聽到了動靜的梅喜叫了一聲“夫人”,得到柯蓉的允許之後,梅喜進來伺候她穿衣,洗漱過後,便朝着抱槐居而去。
王妃依然身子不舒服,同樣在內室見了她們,聊了幾句之後,便讓雯琳送客,柯蓉行了個禮,便退出了內室,回去剛用完早膳,便有雯晴過來,說是撫州三個掌櫃的家人已經到了,請柯夫人示下。
柯蓉抿脣笑笑,“當時都說了,是要送給成三管事調教的,如今既然到了,就麻煩雯晴姑娘一下,把人給成三管事送過去,並說說情,求三管事多多費心,調教一下那三個小子。”
“既然是夫人的意思,那奴婢便回了娘娘之後,遣人送他們過去,不過撫州一地的賬本之類,娘娘當時說了是給夫人掌管的,這次他們來的時候,還帶來了以往的賬本要給柯夫人,夫人您看?”
“既然是娘娘的吩咐,我自然不敢怠慢了去,梅香,你帶秋心綠雲她們,把賬本接過來,要小心謹慎,萬不能有任何損毀,知道麼?”柯蓉吩咐,梅香急忙點頭應下,帶着人跟着雯晴去了。
午膳之後不久,就重新有五個暗衛出現在柯蓉的面前,這次,這五人態度謙恭、說話恭敬,柯蓉表示了滿意之後,照例問了五人姓名,便讓他們便宜行事了。
大約是因爲靖王加強了對王府的管控,或者是那幕後黑手覺得頻繁出手容易被發現,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就算是靖王去了交州的那半個月裡,靖王府裡也幾乎說得上是風平浪靜,唯一不好的就是齊雪怡經常“肚子痛”,曾有三四次,半夜三更的,遣人到寧思閣或者聽雨軒,把靖王給叫了過去。
紅綾撇嘴,諷刺道:“肚子痛不找大夫找王爺?真真是可笑,難道王爺是靈丹妙藥可止腹痛?切,滿肚子的壞水,肚子不痛纔怪了。”
類似的議論,不單是寧思閣有,聽雨軒自然也是有的,不過柯蓉和劉側妃都約束了下人,不准她們亂說,不然,攆出去賣了。
這麼着過了一個多月,漸漸的,王妃面上的神色更加的不好了,而靖王的面色,也逐漸嚴肅,柯蓉聽得大嫂說,前線的情勢,不大好……
朝廷有人支持讓靖王出征,有的人卻極力反對靖王出征。
“幾位有望的皇子,都不太樂意靖王領兵呢,陛下身子不太好,若是靖王掌了兵權,他們到時候可就難辦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都還想着這些彎彎繞繞的,難道他們不知道,若是前線敗了,他們縱使現在登上皇位,也是內憂外困麼。”
李氏曾偷偷這麼和柯蓉說過,柯蓉嘆息一聲,他們不一定是不知道,只是有人會有這樣的心態,那便是,我得不到的,寧願毀了也不能讓你得到,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心態,是病,得治。
可惜她手中沒有手術刀。
最終,靖王被派去查靈州的貪污案,離開了京城,走前,特意來看柯蓉,讓她小心多保重,等他回來。
柯蓉有一種情郎出征生離死別的既視感,可她心底卻是清楚,自己,此刻,有對現在的憂慮,有對未來的擔憂,唯獨,沒有對他的依依不捨,那種情感,她也曾因爲夜夜依偎,而逐漸產生過,可卻已經被他的不信任,全都斬殺。
靖王走後,府裡依然維持着與這一個月來同樣的平靜。
可這樣表面的平靜,終於,在靖王走後的第三天,在十月二十日的清晨,被打破了。
邊疆急報,八百里加急,成國公兵敗失蹤,生死不知,副將郭德瑞臨危不懼,沉着冷靜,終於打退了敵人的這一波攻勢,但是,眼見得糧草逐漸減少,藥物逐漸稀缺,郭德瑞只能遣人向朝廷求援,向周邊州郡調兵遣將。
前線的局勢且不必說,自然是兇險無比,可靖王府,此刻,也像是狂風駭浪裡的一葉扁舟,在隨着風浪飄搖。
成國公兵敗失蹤的消息,本來是瞞着王妃的,但是不多久,王妃就忽然知道了,而後,一病不起;成國公夫人,柯蓉見過的那個強勢威嚴的婦人,紅着眼睛看過王妃之後,堅強的離開了。
在王妃的授意下,柯蓉暫時與劉側妃一起掌管王府,說是與劉側妃一起,可劉側妃卻很少管事,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所有事情,都放任柯蓉自己來管。
柯蓉自然是會保持着面子上的尊敬,所有的事情都會每天朝着劉側妃回報一遍,不管劉側妃聽不聽,每隔三天,也會把事情給王妃回報一次,王妃倒是和善,總會強打起精神告訴柯蓉怎麼做,特別是一些與王公勳貴家族的人情往來,柯蓉即便是有徐嬤嬤幫着,可在徐嬤嬤並不是盡心盡力的情況下,不免有些疏漏。
不過,有王妃的指點,慢慢的,柯蓉做得便進步了許多。
半月之後,上次擊退了敵軍的郭德瑞,大敗而歸……逐漸,便有消息傳出,成國公被俘之後,被秘密關押,如今已經叛國了。
這消息,被傳開之後,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些大臣憤而上書皇帝,雲成國公一族從開國時候起,便忠君爲國,幾代子嗣,幾乎都是爲國捐軀,死在了戰場,更有一句,言說,“馬車出門,除男僕外,盡皆婦孺”,道盡那一家的慘烈與忠誠。
皇帝卻置之不理,有些小人揣摩皇帝的心思,覺得皇帝這是有心要殺滅成國公一家,便上摺子痛斥成國公,言其爲“國賊”,又說其縱容家奴行兇,殘害百姓等等……
這消息,李氏自然不會瞞着自己小姑子,且,還說道:“蓉兒你且寬心,你大哥正準備要上摺子爲成國公辯解,成國公一族代代忠良,一家子忠君爲國,怎麼可能是國賊,且成國公爲人自立自律,連家裡有管事的佔了農家的便宜,都會嚴懲,這種人,怎可能縱奴行兇……”
柯蓉聽到這兒,面色大變,立刻打斷了李氏的話,“大嫂,大哥要上摺子爲成國公辯駁?不行,這絕對不行,大嫂,你快回去勸阻大哥。”
明確反對柯家大哥的行爲。
李氏怔然,“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