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殊彥幾乎是立刻就避開映初的視線,翻身下馬,向皇長子李承鈺行禮。
李承鈺傳達完了明帝對大軍的嘉獎,就笑道:“想必督軍還有不少事要安排,我就不耽誤督軍了。父皇晚上在宮中設了接風宴,督軍可不要遲到。”
喬殊彥應下,李承鈺便告辭走了。
他問也沒問祁長錦的事,顯然已經從明帝那裡得到消息。
喬殊彥又應付完那些官員的恭維,感覺已經精疲力竭,主要是映初一直站在不遠處看着他,讓他幾乎想落荒而逃。
喬太師拍拍兒子的肩膀,道:“你先安頓好大軍,就趕緊回府,你娘一天唸叨你好幾遍,知道你今天回來,高興的昨晚都沒睡好覺。”
喬殊彥點頭道:“兒子知道了。”
喬太師再次欣慰的拍拍兒子,然後便與其他官員一起走了。
此時映初朝喬殊彥走過來,喬殊彥很想立刻轉頭就走,但躲得了一起卻躲不了一世,他深吸了一口氣,站在原地等她走到面前。
“喬公子,歡迎回京,恭喜大軍凱旋歸來。”映初微笑道。
同樣的話,別人已經說了很多遍,喬殊彥只有不耐煩,可是由映初口中說出,他沉重的內心不由涌出幾分暖意。
“謝謝。”喬殊彥勉強牽動了一下脣角。
“長錦呢?”映初問,“他沒和你一起回來嗎?難道北地還有什麼事?”
喬殊彥沒說話,一雙桃花眼悲哀的看着她。
映初心裡其實早就已經有不好的預感,大軍歸來之前,長錦竟然沒寫信告訴她,她還是從別處得知,纔到城門前迎接的。
此時看着喬殊彥的神情,她的心猛的一沉,面上卻仍然若無其事的笑道:“李滄澤沒有抓到,所以他去追李滄澤了?他上次還寫信說年前或許能回來,怎麼還在外面耽擱這麼久。”
“他失蹤了,”喬殊彥說不出那個字,而且沒找到祁長錦的屍體,他寧願相信他只是失蹤了,“長錦暫時不會回來了。”
映初覺得耳朵轟鳴了一下,她努力保持着正常的神色:“你剛纔說什麼?我好像沒聽清楚?”
喬殊彥眼睛紅,一字一頓道:“我說長錦失蹤了,在大海里失蹤了。”
映初湛黑的眼睛與喬殊彥對視,喬殊彥似乎能看見裡面有什麼在崩塌毀滅。
喬殊彥把手伸進懷裡,取出那枚玉佩,慢慢遞到映初面前:“這是長錦留給你的。”
映初看着那枚玉佩,一隻破破爛爛的平安結在玉佩下面淒涼的搖晃着,一陣風吹來,平安結的繩索斷開,被風捲着飛落向遠處。
身後有親人重逢的歡聲笑語,也有失去親人的悲傷哭號,那些聲音彷彿都成了遠去的背景,她頭昏腦漲,耳聾眼瞎,聽不到任何東西,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映初!”喬殊彥緊張擔憂的看着表情平靜的映初,她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沒有哭,沒有質問,卻讓他更覺得膽戰心驚。
他伸手抓住映初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她,她似乎才從某種狀態中驚醒。
“映初,你不要擔心,長錦只是暫時失蹤,有一天肯定會回來的!”最擅長甜言蜜語,哄騙女人的祁長錦,此時只能說着乾巴巴的安慰話語。
映初沒有去接喬殊彥手中的玉佩,她平靜的向喬殊彥告辭,彷彿什麼都沒生一樣,轉身離開了這裡。
喬殊彥追了幾步,最終沒有去攔她,擔心的看着映初登上馬車遠去。
喬殊彥在呈交的陣亡名單裡沒有寫上祁長錦的名字,只說他失蹤,可是關於祁長錦戰死的流言還是很快傳遍大街小巷。
人們惋惜祁家長房父子二人的悲壯遭遇,同時對祁國公府的歸屬議論紛紛。
長房現在只剩下遺孀花氏和三小姐,還有一個不足半歲的女娃娃。二房的父子二人還被關在牢裡,但是大部分人都覺得,祁老國公只剩下這一脈子嗣,最後肯定會懇求皇上,把他們救出來。
另外令人議論紛紛的就是平叛立下大功的督軍喬殊彥,據說接風宴上,皇上透露口風要給喬殊彥和姽嫿公主賜婚,喬殊彥卻以不要任何賞賜爲代價,謝絕了皇上。
喬殊彥爲了避嫌,沒有單獨見過花映初,可是卻派人每天往祁國公府去。有些人覺得他是照顧好兄弟的遺孀,卻也有人傳出風言風語,說喬殊彥也被花映初迷惑了,所以纔不肯娶傾國傾城的姽嫿公主。
關於外面的風言風語,映初一概不理,只每天專心的照顧小思寧,看起來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區別。
只有與她親近的人才知道,映初現在的狀態一點都不正常。
喬殊彥帶回來已經半瘋的沐暖晴,所有人都知道映初對沐暖晴多痛恨,可是她聽到後,卻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只道隨便喬殊彥處置。
花彧是被捆着回京的,一路上他就像是隻野獸,只要睜開眼就會暴起傷人。映初治好他後,他就失去了一段記憶。若是以前,她肯定會追究到底,對那些害了花彧的人以牙還牙。可是現在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府裡一些下人開始不安分,或是想法設法討好祁安琳,或是偷偷盜賣府裡的東西、貪墨錢財,連祁安茹都現不對勁,抓住好幾次,映初卻像什麼都沒現一樣。
她看似什麼都沒變,可是卻封閉了感覺,對周圍的一切都表現的冷漠至極。
十五元宵節,祁安茹磨了半天,才終於說服映初答應陪她出去看花燈。
蓮風、杏雨她們都微微鬆了口氣,小姐已經很久沒出門了,就連皇上派人傳她入宮,她都稱病不去。她們都希望小姐這次出門,能散散心,別把一切都憋在心裡。
去年大燕度過最危急的一年,新年後的上元佳節,很多人都願意出門遊玩慶祝,祈求新的一年和和順順。
大街上張燈結綵,行人摩肩擦踵,一眼望去,視野裡全是各式各樣的花燈,到處一片歡笑熱鬧的情景。
映初走在人羣中,神情有些恍惚,長錦出征前,也是這樣喧囂的人流中,他們並肩而行,有離愁和不捨,也有幸福和溫馨。
那時候的人羣大都忐忑不安,對家人的未來充滿擔憂和不確定,而她對長錦充滿信心,篤定他一定會平安歸來。
而現在,人羣歡快笑鬧、愉悅幸福,而她迷茫彷徨,心裡像破了一個大洞,呼呼的漏風,不管再怎麼用力呼吸,都喘不過氣來。
“姐姐,你看那邊聚集了好多人,我們也去看看。”祁安茹挽着映初的胳膊,指着一個搭起的高臺。
曾經一點痛苦挫折都承受不起的祁安茹,如今就像換了一個人。當堅強無敵的映初幾乎被壓垮時,她彷彿一夜之間就強大了起來,奮力撐起風雨飄搖的長房,讓她的映初姐姐能有個喘息的機會。
映初被她拉着,無所謂的跟着她走,滿街的燈火映在她瞳孔裡,卻照不亮她沉黑的眼眸。
周圍都是嘈雜聲,映初不知爲何,一下就聽到路邊幾道吆喝聲:“算命!鐵口神斷,算不準不要錢!”
映初轉頭看去,路邊的巷道口,擺着一溜兒的地攤,一羣道士都在賣力的招攬客人。
一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道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在攤位後面盤腿打坐,似乎在閉目養神。
一段幾乎被她忘記的記憶突然涌現出來,映初猛然甩開祁安茹的手,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羣,朝那邊跑去。
“姐姐!”祁安茹詫異的看着映初幾乎是撲的,雙手按在桌子上,目光死死盯着桌子後的老道。
老道睜開眼,就像早料到她會來一樣,笑眯眯的道:“祁夫人可是想問祁將軍?”
“將軍此次出征有一劫難,雖然過程驚險,但是挺過去便是另一番境地!”映初把老道曾經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念出來,急切的道,“你說過,只要忍過去,便是海闊天空!所以將軍現在雖然處境艱難,但是並沒有死,對不對?!”
擠過來的祁安茹正好聽到最後一句話,不由睜圓了眼睛,緊張的看着老道。
“信則靈,不信則泯,”老道笑着說,“夫人應當問的是自己,而不是貧道。”
映初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道:“多謝道長指點。”然後掏出銀子放在桌子上。
她前腳剛走,老道士又像上次一樣吆喝起來:“祁夫人都找貧道算卦,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測一卦只要五個銅板!”
祁安茹險些一個趔趄,她回頭看了一眼老道,對映初道:“姐姐,這個道士看起來就像是個江湖騙子,他說的話能信嗎?”
而且他說的那句話,說了等於沒說啊,姐姐那錠銀子根本是白給了。
映初眼中光芒熾烈,堅定的道:“我信!”
映初就像一個溺水的人,老道的話對她而言就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既然能算到長錦有一個大劫,那她爲什麼不信他說的,長錦會有驚無險,安然脫逃?
祁安茹不說話了,她也願意相信哥哥還活着。即使那個老道說的是假的,能讓姐姐振作起來,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