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會……再次相見。’
進藤光緩緩睜開眼睛,入目一片冰冷的白色,片刻怔忪,他轉了轉腦袋。窗外秋季的天空高而遠,湛藍如洗,遼闊無垠。
一滴無聲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悄然沒入枕畔。
——聽說,雲朵上,住滿了幸福的魂靈。
——佐爲,你幸福嗎……
“他一個大病初癒的小鬼,到底是怎麼在你們這麼多人的看護下跑掉的?!啊,要你們有什麼用?!”病房裡,一身白大褂的丹尼爾正在大發雷霆,他面前的黑衣保鏢被罵得狗血淋頭諾諾無語。本該好好躺在病牀休息的那個病人,此時卻毫無蹤影。
緒方精次和塔矢亮同樣面色陰沉,一語不發,而進藤正夫在發現兒子不見的時候就已經差點暈過去,被手忙腳亂地送到旁邊病房休息。
“已經都找過了,整個醫院裡都不見人影。”另一個保鏢走了進來,彙報搜查結果。
“繼續給我找!”丹尼爾一聲咆哮。
“這小傢伙,怎麼這麼能惹事!”將一羣‘無能’的保鏢都轟出去之後,丹尼爾撫額。要真出了什麼事,他可怎麼向那個悶騷隱性弟控的老友兼老闆交代哦~想想就頭疼。
“喂,”轉眼看到一旁的緒方精次,雖然對這個誘拐男孩的‘老’男人心有不爽,丹尼爾還是揚了揚下巴,“你跟尤萊亞在這裡待了這麼久,知道他平時會去哪裡嗎?”
緒方沉着臉,突然看向了塔矢亮,“有個地方。”塔矢亮下意識挺直了脊背,迎上緒方銳利而意味不明的目光,“……海邊。”
不大的聲音,並不特殊的字眼,塔矢亮一怔,轉瞬,臉色慘白如紙。
“海邊?”丹尼爾還在追問,“哪裡的海邊?!”作爲衆多島嶼組成的島國且國土狹長的日本,‘海邊’這個概念實在太過寬泛。
兩人卻都沒有回答他,各自從對視的眼中看到對方眼底的驚惶不安。
“去吧……”塔矢亮閉了閉眼,聲音有些無力的蒼白,“我們過去吧。”
從一開始,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的進藤光就是帶着神秘色彩的。變幻莫測的棋力、與‘網絡棋神’sai若有似無的絲縷聯繫、師門不詳的橫空出世、突飛猛進的驚豔變現、對秀策的熟悉執着……似乎能一眼看到底的單純性子,卻又在你以爲已觸摸到秘密的池底時波瀾疊起渺然無痕。
他曾經是最接近那個秘密的人,然而也只是接近而已。那個固執的男孩,牢牢守着自己心中的一角。即使在最溫存的時候,也不曾鬆懈一絲一毫。即使眼見他被嫉妒懷疑偏執折磨得面目全非,也不肯對他稍有憐憫。
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岸邊,涌上沙灘,堆起白色的浪花,又緩緩退去。冰冷的海風夾雜着鹹溼的空氣,揚起行人的衣角。發出清越鳴叫的海鷗在天際揚起翅膀,乘風滑翔而過。
“吶,佐爲。”岸邊抱膝而坐的男孩低聲呢喃,金色的額發在風中凌亂地在眼前亂舞,“我們好像沒一起到過海邊吧。”
“你來過這裡嗎?”下巴抵在膝頭,臉色泛着病態的白,單薄的病服下,消瘦的身體幾乎現出嶙峋的骨頭,“這裡是虎次郎的故鄉啊~”
“你一定跟他來過吧。”
“我好像沒跟你說過,其實我一直都有點妒忌虎次郎呢。”他笑了笑,淡色的脣瓣在毫無血色的臉上勾出一個恍惚的笑,“誰讓你總是說虎次郎多好多好的,我那時候可不服氣了。”
“明明……明明……現在陪着你的就是我啊。”
“我進藤光也不差啊,我不喜歡圍棋的時候還不是爲你去找人下棋了,爲了這個還惹上了塔矢亮那個固執的傢伙。那傢伙可麻煩了,一直追着我不放,剛開始我都被他嚇壞了。”似乎想起了什麼,他鼓了鼓嘴巴,“如果不是遇上那個傢伙,我也不會掉進圍棋這個大坑裡!”
“我也有努力在學圍棋啦,也想辦法讓你能下更多棋啦,我、我還讓你跟塔矢老師下棋了呢……還有還有,我們還一起參加中學圍棋大賽,一起下網絡圍棋,一起……”說着說着,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噗!”猛然噴笑出聲,“這麼算來,我好像還真的比不上所有棋全都讓你下的虎次郎呢。”
“你這傢伙,難怪老是抱怨我了……”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真的算起來,好像就只有塔矢老師那一局棋真正讓你滿意了,雖然你這傢伙只要有棋下就很開心了。”
“我好像真的很糟糕呢,是吧,佐爲。”他在笑着,眼角卻已經沁出了淚光。
“總是忽略你的感受,總是想着鬧着要自己下棋。”向後一仰,躺倒在柔軟的沙子上,“在只能看着我下棋的時候,你一定很寂寞吧……”碧藍的天空倒映在眼底,從天邊而來的海風在耳畔呼嘯而過。
“可是……”透明的**涌出眼眶,“可是……跟佐爲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樂。”
“我一直一直都很高興……能夠遇上佐爲,能夠跟你一起下棋,一起闖禍,一起做作業,一起奔跑……”
“我真的真的很快樂。”
“哪怕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哪怕有時候會覺得苦惱,哪怕你覺得虎次郎比我更好……我都很高興很高興。”
他轉了個身,蜷起身體,淚水爬滿了臉頰,輕輕地輕輕地自言自語,“你呢,佐爲?遇上我,你高興嗎?”
……
遠遠的就看到海邊上躺着的人影,在長長的海岸線邊上,小小的一點,彷彿隨時都可能一個海浪涌上來就被捲走一般。
輕輕走到近前,單膝跪下,覆上男孩身側的手掌,觸手冰涼。
墨綠長髮的男子抱起安靜看着天空的男孩,摟在懷中,心痛如刀絞。
“光……光……光……光……”
他一遍一遍地喚着男孩的名字,心卻彷彿正在漸漸死去。
——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告訴我,我能怎麼辦?
——我要如何才能讓你不再悲傷?
緒方精次落後一步,看到埋首男孩頸間的塔矢亮,仰首看着無際的天空,冰冷的空氣彷彿也冰冷了他的身體。
“亮,將……送回醫院先吧。”緒方拍了拍塔矢亮的肩膀。
塔矢亮可以失去理智可以任自己沉溺痛苦之中,而他不能。總要有個人保持清醒,在走向崩潰前將男孩拉回人間。
“……光?”
塔矢亮感受到懷中的力度,擡起頭來,看着男孩毫無血色的臉,輕聲叫喚。
進藤光沒有回答,一手撐在沙子上,力度不大,卻輕易從塔矢亮懷中掙脫出來,伏在沙灘上,微微氣喘。
纖細的手臂彷彿一折就斷,消瘦的身體似乎能看到漸漸流逝的生氣。
塔矢亮有些手足無措,沉默的進藤光用行動昭示了他的拒絕。他只能看着他掙扎着從沙灘上爬起來,腳步一個踉蹌,身體搖晃了兩下,幾乎就要摔倒在地,“光!”
對身邊的聲音充耳不聞,或者根本沒有聽到,進藤光腳步沉緩,一步步走向大海。
‘那個孩子在海邊坐了很久……’
‘我看到他走向海里……’
……
驀地,數年前,警方的調查結果上的證人言辭出現在腦海中。
三年前,他就是如這時一般,在這片海岸,一步步走進海中。
當時的進藤光,想的是什麼?
現在的進藤光,想的又是什麼?
冰冷的海水浸溼了褲腳,進藤光站在沒膝的海水中,感覺身體的溫度一點點流失。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佐爲——”他向着海天相接的遠方,用盡力氣,大聲呼喚。
“佐爲——”
“佐爲——”
……
一聲一聲的呼喚,乘着海風,飄散向遙遠的天際。
“佐爲……”跪倒在海中,任身體染上海水的溫度,頹然垂首,“佐爲……,佐爲……”你回來好不好?
“夠了!”身體被猛然拉起,撞入熟悉的懷抱,“你清醒一點!”緒方精次厲聲呵斥。
進藤光身體顫抖了下,不知是因爲寒冷,還是因爲男人的厲喝。
“大叔,”扯着男人的外套,輕聲埋怨,“你好凶……”
“怎麼可以這樣?不可以兇人的啊……”
“這種時候你應該要溫柔一點,”噗嗤笑了出來,“要好好地安慰人才可以的啊。”
“……好。”緒方精次沉默一瞬,將男孩的腦袋埋在懷中,“我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沒看到……”
“所以,想哭就哭吧。”
“真是……”進藤光頓了下,“真是太狡猾了啊,大叔。”
然而,攥着男人外套的手卻緊了緊,“這可是作弊。”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眼淚洶涌而出,嚎啕出聲。
“啊,啊,啊……”壓抑多時的悲泣,終於從喉中,從胸膛,從心底……,大聲釋放。
‘佐爲、佐爲、佐爲……’
‘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好不好?!’
‘我不要那些棋力,我不要那些經驗,我不要下棋了……’
‘我都不要了……’
‘你回來好不好……’
‘我只要你回來……’
……
“我很想你啊……”
“很想很想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在寫到中間的時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冒出一個念頭,想讓光就這麼死去……大好中秋的,突然抽風了。
祝大家中秋假期愉快~吃月餅要注意節制哦~
《神路》是過程all光向,結局無cp,《燈花百結》是亮光雙重生,目前好像人氣差不多……
日更什麼的,臣妾實在做不到啊~我已經不知道後面怎麼寫了(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