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生死兩界,生者與死者的視線相觸。
緩緩睜大的眼睛,倒映不出千年孤魂降臨的身影,少年踉蹌着從海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進冰冷的海水中。
‘佐爲……’一步一步走進大海,夜幕已至的海面漆黑如墨,從海底深處傳來低沉的咆哮,一波一波愈加高漲的海浪隱隱帶着不詳。‘佐爲……’涌起的海潮已經沒過少年的膝蓋,被濺起的海浪打溼的衣服緊緊貼在皮膚上。
‘……佐爲!’他嘶聲喚着,聲音哽咽着無措的倉惶。
海水的阻力越來越大,漲至腰間洶涌向岸上掀去的水流讓少年寸步難行。然而,然而,他渾然不覺,只緊緊盯着前方的一點,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近了!近了!往前一點!再前一點!
金色額發溼溼的貼在臉頰上,少年渾然不覺,前傾着身子,在海水包圍中,努力的,努力的,向前伸出手!
‘佐爲!’
彷彿隔着透明的水膜,在水的兩端,是互相凝視的靈魂和生者。
世界的反面,柔柔白光中,紫色流螢長髮的靈魂微微而笑,緩緩擡起手,與少年伸出的手心相對。
從相抵的手掌爲中心,水膜漾出圈圈透明的波紋。少年看着熟悉的美麗幽靈,露出久違的快樂笑靨。五指微彎,水膜彷彿不存在般毫不阻擋,輕易穿過水膜伸進另一端世界的手,緊緊握住幽靈的手掌,十指相扣。
白色狩衣長長的袖擺在的光芒中輕揚,美麗的幽靈彎眸輕笑,看着少年無言搖頭。
欲穿透水膜到達另一端世界的少年,看着沉默阻止的幽靈,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停住了動作,‘只要走過這裡,我就可以到達你的所在了。’看着相扣的雙手,明澈的眼眸泛起悲傷的波瀾,‘佐爲,那邊的世界是怎樣的呢?’
‘你會寂寞嗎?’
‘抱歉,我還不能去陪你……’
安慰地看向少年,幽靈微微俯身,與少年相隔水膜,額頭相抵,‘吶,小光,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一定要認出我來哦~’
——我期待着,我們的再次相遇。
——即使那時,我已不再記得你。
驟然大盛的光芒在少年眼膜上留下炙熱的明亮,失去意識之前,幽靈的輕笑在耳畔拂過,‘要記得幸福啊,小光……’
[藤原佐爲獨白:
總有一天,你會忘記我,我心愛的孩子。
在棋神這條道路上,無數的人行走其上,然後無數的人放棄、摔倒、止步……古往今來,無數熱愛圍棋的人,他們追求‘神之一手’的精神,化作點點星光,將這條延伸向蒼穹的艱難之路照亮。
每一個,每一個,後來的棋士都在前人的光芒照耀下前行,而他們也將化作光點,照耀後來的人。
只有你,小光,我心愛的孩子,你是特別的。
當第一次,你在我面前說出‘在這個棋盤上,我就是神!’這樣的童言的時候,我就該明白這一點。
你是世界等待已久的王者,生來就註定要登上那個無雙的寶座。你是神性的,神性的進藤光。
神性的你誕生於此世,終有一日,你會回到你的國度。
而我們,有此幸運,與你同行一段,或許並肩,或許被你追趕,或許僅僅與你擦肩而過。
然而,最終,我們的結局都是相同的。三谷祐輝、和谷義高、伊角慎一郎、緒方精次、高永夏、塔矢亮……還有我藤原佐爲,一個一個,不管是默默注視着你的,或是與你並肩追趕的,再或在你前方引領的……都終將被你拋下。
我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即使竭盡全力,也無法拉近絲毫。你越走越遠,再不回頭。
我無法原諒塔矢亮,然而我明白他的痛苦絕望。你目之所及之處,是我們永遠到達不了的高處。
我終於承認,我對塔矢亮,其實是有着嫉妒的,嫉妒他的孤擲一注,嫉妒他的無所顧忌,嫉妒他的身影倒映在你的眼中。
你會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鋪展在你腳下的輝煌之路通向的巍峨殿堂,正恭候着你的到來。
我將會被你超越,被你拋下,然後被你遺忘。
我將不再是你心中的特別。
僅僅只是想象,這樣的結局就讓我心痛難當。
我心愛的孩子,我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你是我存在於世的唯一證明,你是我的延續,你是我僅餘的所有。
所以,請不要忘記我。
請收下我的生命,我的記憶,我的棋……我短暫的作爲生者的時間和漫長的作爲靈魂的時光,貫穿在我生前死後的一局一局棋。
你本不需要我如此的作爲,你的結局早已註定,只要你向前走,就能得到被捧在腳下的世界。
我到底還是自私的罷,就像我沒有想過虎次郎也是一名棋士,一名棋士自然是想要自己下棋的;就像我任性地要求你將重要的新初段賽讓給我下一樣。
請原諒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留在你身邊,原諒我擅自將自己刻印在你的生命中。
從此之後,不管你會因爲這樣的無禮饋贈而被絆住腳步,還是化爲己身一部分,我都將與你,一同永恆。
請原諒我,然後,記住我。
我心愛的孩子。]
一幕一幕,幼年第一次見到黑白棋子的好奇,拜入高門的忐忑,第一次戰勝老師的興奮,平安京宮殿裡的指導棋,江戶時代一個個挑戰者……一局一局,伴隨着融入記憶中的棋局,在一個個落子之間,執棋者的所思所想,他的感情,他的記憶,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展現在面前。
圍棋,亦稱手談,無需言語,在黑白交替間,對弈者無聲地傾注着自己的思想,然後感受着對方的。
進藤光獨自一人,在寂靜的病房中,在染上他心頭鮮血的棋盤前,沉默地將一顆顆黑白子落在十九路縱橫之上。一次一次,黑白雙色在棋盤上伸展、廝殺、退卻、勝利……
彷彿有着神秘的流光,如有生命般,從他的指尖至從指尖落下的棋子,宛轉流動。
金色額發的孩子,彷彿一夜之間,從稚嫩天真的孩童長成了洞徹世事的沉穩青年。原本一團孩子氣的身姿,跪坐在棋盤前,脊樑筆挺如松柏,巋然肅穆;擡手低眉間,一派清風朗月行雲流水,灑然幽雅;褪去稚氣神態的臉龐安靜垂眸就已是無雙風華,就像一個不存在人間的幻夢,不經意間就勾魂攝魄,醺然醉人。只有那雙眼睛,美麗的眼瞳深處,依然靜靜沉澱着,不變的明淨透澈。
一次次展開棋局,一次次收子回盒,他無言地在棋盤上演繹着那個消失的靈魂的千年時光,感受着棋子起落間或喜悅或艱難或挫敗或感動或殺意縱橫或悠然欣悅的心情。
他看到了,他感受到了,他品味着,這贈與他的珍貴禮物。
“你贏了,佐爲。”棋子從指尖落下,木石相擊的清脆鳴音與千年前同樣的聲音重疊,彷彿蕩過千年的時間長河,迴盪在他的心中,“我再也不可能忘記你。”
“你將成爲我的一部分,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棋裡,與我一起。”金色額發的青年美麗不可方物的面容漾起一個朦朧的笑。
“我會記住你,然後,我們一起永恆。”
作者有話要說:唔,這章其實還是像番外。
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沒有,佐爲把自己的記憶,包括下的所有棋的經驗都給了小光。不是簡單的看棋譜一樣的記憶,而是包括下棋人的所思所想和感情。當然也不會是人格融合這麼誇張,畢竟能夠成神的小光的靈魂還是足夠強大到不會迷失的,當然,一些影響可能還是有的,比如小光的社會學……
希望這個設定不會覺得太坑爹~
感謝‘白曦’親的地雷,熊抱~
如果《神路》綜一兩個動漫的話,好像太突兀。小光要登上神壇的話,要不要加點設定呢?平安時代,《源氏物語》和安倍晴明好像可以考慮。
[棋魂]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