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凝滯的氣息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破。
宋言緊張忐忑地站在門口,身邊是一臉迷惑的傅老太太。
傅老太太不太明白地看她,";有什麼事你非要拉着我一塊進去說?";
脣瓣緊抿,宋言內心的滋味不會好到哪裡去。這個決定是在她幾番猶豫之後最後的定奪。
傅老爺分明之前就看出了端倪,但卻沒有在大家的面前點破,而是獨自將傅寒深叫到書房裡。既然事情都因她而起,總是不能讓傅寒深一個人承擔所有的責任。
最大的責任在她纔是。
她剛想開口回答傅老太太的話,跟前的房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擡頭,毫無疑問是傅寒深站在書房內。
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來到書房門口,他筆直地站在門邊。深邃目光打量她。
宋言對視上他的視線,扯扯脣,道,";我想進去說幾句。";
傅寒深剛想拒絕她這個要求。裡面卻傳來傅中天沉穩聲音,";誰在門口?";
聽聞傅老爺語氣中帶着不快的音色,宋言不再過問傅寒深的意思,從他身側走了進去。
傅寒深側頭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一眼,眼神倏爾深意了些。
傅老太太低語了句,";怎麼都這麼神秘兮兮的?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麼了?";
很快,書房內就站了傅家三人還有宋言。
空間間滿是沉默異樣的情愫。
自宋言進了書房起,傅中天的視線就打量在她身上,那股凌厲的目光,逼人奪魄得絲毫不亞於傅寒深冷着臉的時候。
大體已經知道她想要說的是什麼。傅寒深悄然站到她身邊,低聲道,";不是說了不用你操心?我會處理好。";
宋言卻搖了搖頭,用力深吸了口氣,爾後,目光平視向坐在書桌後傅中天,以及站在傅中天身邊的傅老太太,平穩了下呼吸,才緩聲,";很抱歉。";
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落下時,她同時彎下了腰。
態度說不上卑微。但卻誠懇得讓人看得出她內心的真實。
傅老太太被她這句話說得有點莫名其妙,一時間怔了住,";你這孩子是幹嘛呀?好端端的說什麼抱歉。";
而傅中天倒是沒說什麼,只不過,端坐的書桌後的身姿挺了直,盯着宋言的目光,愈發複雜,像是在試探。
沒有回答傅老太太的話,宋言睫毛輕垂,說,";這些日子,讓你們操心了,錯不在傅寒深身上,是我的問題。";
擡起頭,她看向傅老太太,態度誠懇,由衷地道,";伯母,欺騙了你這麼久,真的很抱歉。";
";抱歉。";再次鞠了一個躬,屋內的三人聽見她清淡的聲音說,";打擾你們久,真的不好意思,我先告辭了。";
她一連串態度虔誠地道歉,讓不明情況的傅老太太僵了住,隱隱約約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卻仍舊難以置信得很。
再是看到宋言彎了個腰後,沒再多說一句多餘的話就轉身離開,傅老太太急忙追了出去,";宋言,你......";
可是她了什麼宋言顯然已經聽不到了,待傅老太太追出書房門口時,宋言的背影剛好往樓梯口的樓下走去。
宋言的腳步有些過快,沒有一刻還在這裡繼續停留。
她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資格跟立場再出現在他們面前,甚至更不該在出現在一直待她不錯的傅老太太面前,可有些話不說出來,就像是烙在心底的一塊疤痕。
在她跟傅寒深交往的這場感情裡,誰都沒有錯,但挑起問題所在的根源在她不假。
所以,那一聲聲的";抱歉";,都是她欠他們的,也是她應該的......
宋言跟傅老太太都相繼走了出去,傅中天原本赤紅的臉色鐵青,宋言那一聲聲的抱歉就像心底的一塊疙瘩,讓他忽而渾身坐立難安。
她的態度跟模樣分明沒有控訴或者低微之勢,卻偏偏的,硬是讓他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件欺負小姑娘的事。
這種感覺......
";你看看!";傅首長又把氣撒到仍舊站在對面的傅寒深身上,用力拍了拍書桌,面紅耳赤的,內心十分的感到憋屈,";你看看都是你乾的好事!都是你惹下的風流債!";
傅寒深沒有說話。
";還有這個。";傅中天又憤怒指了指擺在書桌上的紙張,什麼都一窩蜂的聚來,讓他語氣蕭肅了不少,眼神也更凌厲了幾分,";告訴我這個是什麼東西?上面的都是什麼?!";
傅寒深倒是誠實地回答,";nda檢查結果。";
";你還知道這是nda檢查結果!";傅中天隨手就拿起了旁邊的筆筒,憤怒之下又是朝着傅寒深砸了過去,";你這個混賬東西!爲了跟她在一起,連nda都敢造假來騙我了是不是!";
剛硬的筆筒夾帶了老人的怒意,兇猛地飛了過來。
這一次,傅寒深卻沒有如同前面兩次伸手去接,於是筆筒直直的砸到他的額頭上,剛硬筆筒飛速砸到額頭骨頭時,發出一記悶響。
當即,筆筒哐噹一聲,掉落在地上。
而傅寒深的額頭,也被磕出了一道血痕,可見傅首長這次怒意不小,下手挺重的。
傅中天沒預料到這次他竟然沒伸手去接,在看到他額頭被砸出血跡之後,他卻是連半點都不吱一聲,更別說會從他喉嚨裡有痛呼聲冒出來。
一時間,傅中天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傅老太太追到客廳也沒有追上宋言的步伐,當下也沒再繼續追上去了,而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中,內心惆悵着。
宋言方纔說的那些話,她再怎麼迷糊也聽出個大概了。
可是,怎麼會那麼巧呢?
她兒子在外面的女人,怎麼偏巧就是宋言了呢?
老太太內心很不是滋味,坐在沙發裡,連下人上前來詢問什麼,聽也不聽就沒耐心的揮開,";先別打擾我,讓我好好想想。";
下人無奈,只好退了開。
傅老太太正想得出神,忽聽見從樓上有沉穩的腳步聲下來,她偏頭看去。
瞧見是傅寒深走下來,她卻是一句話也沒說,只有長長嘆了口氣,心中仍舊不能釋懷得很。
怎麼會這麼烏龍呢?
傅寒深自然也看見了老太太滿臉憂愁惆悵的模樣,下到一樓跟她說了句,";早點休息。";
傅老太太仍舊沒有發話,此時甚至是連看都不看他,連懶得去問他們後面在樓上說了什麼,只覺得糟心得很。
從傅家主宅離開,宋言沒有再選擇乘坐傅老太太派送他們的車子,而是選擇把已經略帶睏倦的宋小源背到背上,母子徒步往返回的路線走去。
傅家人喜靜,住的地段偏離市區,從市中心驅車來,平時車程都要將近一個小時左右,最快也要四十分鐘。
而步行......想要到離這裡最近的市區邊沿,也需要不少的時間。
此時的天色已經暗得徹底了,大約將近晚上十點左右,這一路除了傅家附近的地段有光亮之外,其餘剩下的路段都是漆黑的。
幸而現在的天氣已經變熱,晚上有明月照亮,不至於讓人看不清馬路。
原先拒絕了那位司機後,宋言是有想打電話給閨蜜裴思愉,讓她開車來接的,可不幸的是,她的手機早在不知不覺間就關了機,等她掏出手機來才發現早就沒電了。
忽然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宋大言。";背上,宋小源眼皮時不時的下跌,稚嫩的童音是睏倦的迷糊,";我們現在要走路回去嗎?";
宋言已經揹着宋小源走出不遠的距離,聽到他的疑問,她輕輕的應了聲,";嗯。";
";可是,好像很遠啊。";小傢伙趴在她背上說,";我們幹嘛不坐車?或者是等no。2?";
這個詞,是宋言第一次從他口中得知。
但她聽出了他的意思,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指傅寒深吧?
宋言手託着他的小屁股,扯脣笑了笑,";我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麻煩別人。";
宋小源不懂,問,";可是你們現在是在一起的啊,麻煩他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而且他們麻煩他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現在不合適了。";她清淡的回,聲音聽不出情緒,倒是有點安慰的語氣,";no。2跟我們不大一樣,現在他也有麻煩要辦,我們自己回去就好,你要是累了困了,就睡了吧,等到了我就叫你。";
宋小源強撐着小眼皮,搖了搖頭,又是道,";是不是他家人不喜歡你啊?";
宋言言語輕快,口吻隨意,";不知道呢。";
";還是他們不喜歡我呢?";宋小源擰起小眉梢,想到方纔自己莽撞的事情,他擔憂地說,";我剛纔撞到的那位爺爺,他一定很生氣吧?他應該很不喜歡我。";
之所以覺得傅中天不喜歡自己,是因宋小源見他的眼神有時真的很兇,分明沒有故意的坐兇,可偏偏讓人心生畏懼。
老實說,儘管平日裡他在學校也算一枚小霸王,很多時候都敢無法無天,可在看到傅中天的時候,他卻是沒由來的膽怯。
膽怯得後面反應過來,讓他硬是沒敢說一句話。
宋言不太喜歡宋小源這種不確定的口吻,會讓她有點心疼。
一直以來都是倆母子相處,宋小源面上再怎麼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甚至故意跟很多同學拉遠關係,可很多時候,他內心仍舊希望能得到別人的認同跟喜歡。
從小沒有父愛的孩子,哪怕給他再多的母愛,他也仍舊是缺愛的......
鼻子忽然有點堵了,宋言眼眶有些酸,心口上突然有股沉沉悶悶的氣讓她喘不過來,心尖上有點揪痛。
半響,她用力暗暗吐出一口氣,沒讓宋小源發覺到她的情緒問題,又努力擠出一個輕快的笑容,連語氣也帶了故作的輕鬆,";那個沒關係的,他是老人家,不會跟小孩子計較問題的,而且當時也不是你的錯,不要多想,那位爺爺只不過生來就是臉色嚴肅,讓人看着覺得不好接近的類型。";盡陣坑劃。
";他如果生來就是臉色嚴肅的,那他是不是一輩子都沒笑過?";
";......這個,應該是有笑過的吧......";
可是可我覺得他應該從來沒笑過,你知道他像什麼嗎?";
";什麼?";
";閻王爺。";宋小源得意地嘟起小嘴,";電視裡的閻王爺就是他那種表情。";
剛從書房離開的傅首長連續重重打了幾個噴嚏,重得幾乎幾次讓他沒注意撞到牆壁上,總算穩下來後,犀利地視線衝經過身邊的下人怒道,";誰在背後罵我?!";
沒人敢迴應他。
宋言覺得宋小源這個比喻有時恰當得過分,想想傅老爺板起臉來的樣子,確實挺恐怖的,而相較於傅寒深,突然就覺得他冷下臉的時候,也沒那麼讓人感覺可怕了。
但這個問題她終歸沒跟宋小源再繼續下去,想到他之前說的話,轉而是問,";既然傅寒深是no。2,那麼,no。1是誰?還有no。3呢?";
";要我說實話嗎?";宋小源趴在她背上,小下巴擱在她的右肩上,眨了眨閃亮亮的大眼睛。
宋言側頭過來看他一眼,其實心底隱隱猜到了答案。
除了他的親生父親,應該......沒有人可以在他心底高居第一吧?
哪怕他口頭上幾乎很久沒有再提起過他親生父親的事情......
沒有讓宋小源回答,宋壓對他說了句";睡覺";,兩人間的交流便沒了下文。
宋小源早就是困了,很快在她背上趴着就睡着了。
聽到後背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感知着背後小傢伙溫暖的體溫,宋言扯了扯脣,內心的感覺是異常平靜的,除了又一次的感覺到自己做得很失敗之外......
托住他屁股的手往上提了提,她勾了勾嘴,繼續邁開腳步。
然而這一次,沒能走出去多遠,身後由遠及近駛來一輛低調而尊貴的賓利。
明晃晃地車燈在夜裡穿出一道直線,宋言揹着熟睡過去的宋小源回頭去看時,賓利車驀然在他們身邊穩穩停下。
車門打開,有人走了下來。
藉着皎潔的月光跟車燈的照面,宋言第一眼從身高體型判斷出來人是誰。
";揹着人都能走這麼快,你腿很長?";傅寒深一邊說着,一邊把她背上的宋小源接過來,然後才定定看向她,";不是說了讓你等?";
宋言看到他有點心虛,";我以爲你一時半會走不開。";
他斜視她,語言直接,";到底是以爲我走不開,還是想趁着機會溜走?";
這人眼睛跟腦袋到底是怎麼構造的?
有必要次次那麼容易就看穿她想了什麼嗎?
";上車。";
傅寒深掃視她一眼,隨後轉身,抱着宋小源打開車後座,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位置中。
沒有率先溜成功,宋言悻悻吐了下舌頭,最後也只能上了他的車。
車子再次驅動離開。
宋言坐在後座中摟着熟睡中的宋小源,目光睨向前面驅車的男人,猶豫了半響,問,";傅老爺......有沒有爲難你?";
說到這個,傅寒深不由得從後視鏡裡涼涼地盯她,";不是說過我自己解決?";
怕他誤會什麼,她解釋,";我不是不信任你。";
";那是什麼意思?";
宋言沒回答他這句話,抿脣不語。
傅寒深倏爾收回視線,眼底深處瀰漫上一絲無奈,這女人,有時就是愛自己揹負太多。
沉默半響,他視線直視前方的馬路,爾後,慢悠悠道,";做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別亂瞎想什麼,安安心心過原本的日子就夠了,其餘的,還不需要你來操心什麼。";
語氣沉沉穩穩的,有讓人心安的穩重感。
宋言內心蕩起點點漣漪,然後問,";女人不是都愛瞎想嗎?";
";說句話都要頂嘴,就不能可愛點?";
宋言閉嘴。
回到藝苑,傅寒深率先下車,把仍舊睡得沉沉的宋小源抱出來。
宋言之前揹着宋小源走了段路,也是有些累了,倒是隨着他抱着宋小源上了樓。
進了房間,傅寒深把宋小源放在牀上躺好,宋言就拿着沾了溫水的臉巾過來。
";我來。";
他伸手拿過臉巾,深眸凝視她兩秒鐘,又倏然收回視線,轉身給宋小源擦臉。
宋言站在旁邊,不確定地問,";確定你會?";
傅寒深幾乎從未照顧過孩子,她擔心他不懂如何對待睡夢中的孩子。
他漆黑的眸斜眼看她,然後沒理會,動作輕柔而溫柔地給宋小源一一擦拭着小臉。
宋言暗暗吐了下舌頭,知道自己小看了他,讓他不快了。
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老實說,她不太敢相信,像他這麼一個平時沉穩內斂,偶爾毒舌傲嬌,時不時還給你臉色看的男人,居然也會有這麼溫柔細心對待孩子的一面。
宋言不自禁地多看了他英俊深邃的側臉兩眼,而也是這麼一看,才發覺到,他額頭上有腫了一個小包。
這不難想象應該是傅首長的傑作。
宋言悄然走了開。
待傅寒深終於給宋小源擦拭好蓋上被子,返身下了一樓客廳時,她對他招了招手,";過來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她的面前擺放着臨時備用的藥箱,該用的東西也都取了出來弄好,就等着他了。
眼底掠過一抹異樣情愫,他脣畔輕抿,終歸還是邁開步伐朝她踱步過去。
然而,第一個行爲卻不是讓她幫他處理額頭上腫起來包,他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下頜擡了起,一個纏綿盡致的吻,吻住了她的脣。
宋言心底一咯噔,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由着他強勢掠奪着,耳根卻紅了不少。
最後這個吻是被一個電話打斷的。
傅寒深看了來電顯示,踱步到門外才接聽。
他未開口,那頭也沉默了良久,奇異的是傅寒深卻一直拿着手機並不掛斷。
終於,緩緩地,那頭灌來傅中天蒼老的聲音,";那個孩子,真的是你的?那份nda不是騙我的?";
傅寒深輕闔下眼眸,淡聲,";事實都擺在那裡了,您覺得我會拿這種事情騙您?";
";混賬東西!";傅首長當即又暴怒如雷了,";當時那姑娘才幾歲你就把人家睡了?六年多前她還是個未成年吧?你到底是不是人?!";
";嘟嘟嘟嘟嘟......";
迴應傅老爺的是電話被掛斷的聲音。
聽着電話裡傳來的忙音,傅中天隨手把手機扔到一邊,凝望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長長的喟嘆了口氣。
他罵是罵了傅寒深,但事實是怎樣的,他怎麼會不懂?
只不過,心底仍舊難以接受這就是事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