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回憶時間軸(三)

——時間回溯到大周弘武二十三年正月十六——

據謝安與李壽大年三十夜裡在某條小巷互毆,已過去了整整半月,儘管冀京城中各家各戶門旁左右的春聯對詞尚未被揭下,但是過年的喜慶氣氛,卻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失殆盡了。

隨着冬陽的冉冉升起,空氣中漸漸有了幾分溫暖,冀京城中的街道亦慢慢匯聚了大量的人流,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貧苦百姓,他們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當然了,其中也有些沒心沒肺的傢伙,在辰時卻依然高臥在榻……

比如,謝安。

安樂王府,着實是一座巨大而宏偉的府宅,外院、內院、高樓、亭榭、竹林、假山,無一不全,院池中更是養着許許多多珍貴的尾魚,毋庸置疑,就算是在這個國家的都城冀京,恐怕也找不出幾個如此宏偉富麗的宅子。

畢竟這所府宅的主人,乃是當朝皇帝李暨的第九子,安樂王,李壽。

“伊昔先子,有懷春遊。

契茲言執,寄傲林丘。

森森連嶺,茫茫原疇。

迥霄垂霧,凝泉散流。”

早早地,從王府內書房便傳來了李壽朗朗的讀書聲,聽着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府上的老管家福伯欣慰地點了點頭。

李壽,只比謝安大一歲,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歲半,但是比起面黃肌瘦的謝安來,李壽可以說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有着大富大貴之相。

今日的他,身穿一身淺綠色鑲金邊的華服,上面繡着錦繡花鳥,隱隱襯托出他那溫文儒雅的氣質。

“福伯,有什麼事嗎?”見老人走入了書房,李壽垂下手中的書卷,輕聲問道。

他口中的福伯。是安樂王府的老人,當初曾任職於宗人府,照顧皇室成員的起居,官職不大,但也不小。

當年。受天子李暨聖旨。福伯將尚在襁褓的李壽抱出了皇宮,居在當朝天子所準備的這座府邸,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在這近二十年裡。福伯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李壽的日常起居,也正是因爲這樣,李壽視福伯如自己的親人一般,對他的信賴,要遠遠在生父、也就是當今天子李暨之上。

老管家福伯拱了拱手。恭敬地說道,“老朽打擾到殿下了……時辰也不早了,殿下且先用過早膳吧,勤奮刻苦自然不錯,不過倘若因此而累壞了身子,那就大大的不值了……”

“呵,已經這麼遲了麼?——什麼時辰了,福伯?”李壽釋然一笑,放下手中書卷。緩緩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雙臂。

“已是辰時了。”福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忽然,他好似注意到了什麼,在書房內左右望了一眼。皺眉問道,“殿下,謝安呢?”

李壽聞言臉上隱約露出幾分不自然,此刻的他。尚未與謝安建立深厚的友情,他很難想象。福伯非但將昏迷在雪地上的謝安揹回了王府,還叫謝安當他的書童。

一想到前兩日自己還頂着兩個黑眼圈,李壽氣不打一處來,聞言詭異一笑,輕描淡寫說道,“可能還睡着吧!”

“什麼?”福伯聞言皺了皺眉,臉上隱隱浮現出幾分怒意,低聲說道,“這個時候竟然還……那個臭小子!”說罷,他略顯尷尬地望了一眼李壽,歉意說道,“老朽還有些事,殿下且先行到前廳……”

“不忙不忙,福伯且顧自去!”李壽笑呵呵一擡手,徑直走出了書房。

轉過走廊,李壽來到前廳,此刻府上的侍女已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上桌子。

舉着筷子才夾了第一口菜,李壽就聽到前院傳來一聲類似殺豬般的慘叫。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唉!”雖然是長嘆,但是李壽臉上卻佈滿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不多時,便有一個穿着府上家丁服飾的男子耷拉着腦袋從前院走入廳中,毋庸置疑,這便是到王府半月有餘的謝安。

一瞧見這謝安,李壽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痠疼不已,更叫他感覺不舒服的是,福伯竟然將府上的賬房支出,交給了這個謝安打理,

叫這個傢伙到府上當個家丁、賞他口飯也就算了,竟然將如此重要的事也交給他,李壽覺得簡直難以理喻。

恨恨地咬了咬牙,李壽強忍着心中的怒氣,慢條斯理地說道,“昨日數金子、銀兩數得很愉快,哈?——喂,你是不是屬貔貅的?”

李壽說話滿帶嘲諷,謝安自然也不會客氣,聞言翻了翻白眼,冷笑着說道,“拐着彎罵人對不對?——別以爲我聽不出來!”

貔貅,傳說中能夠招財進寶、聚納福氣的瑞獸,但這種瑞獸還有着另外一種說法,那便是兇猛而好吞財寶的瑞獸,而且只吞不拉、只進不出。

顧名思義,李壽這句話中有着暗諷謝安是守財奴的意思。

自從知道這座王府的主人便是李壽的那日起,他二人就開始這種彷彿小孩子把戲般的冷戰,時不時地製造話題,對對方冷嘲熱諷。

在此時的李壽看來,要不是福伯,他早就將謝安踢出王府了,而對於謝安想來,要不是福伯對他有恩、收留他在王府,以及沒有可去的地方,他怎麼可能留在這王府,每日遭李壽的白眼?

“數金子怎麼了?不數數怎麼知道那什麼宗人府有沒有從中扣剋?你不知道,我的原則就是……”

“說得好聽,誰知道你是不是從中……”李壽習慣性地正要出言諷刺,忽然面色一愣,詫異說道,“你的原則,不是麼?”

“唔,那個也是……”在想了想後,謝安理所當然地說道。

李壽鄙夷地搖了搖頭。

這時,廳外隱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不緊不慢、步調一致,李壽清楚地注意到。謝安的耳朵一抖,隨即,整個人迅速竄了起來,雙手搭袖,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站在旁邊。

唔。應該是福伯來了……

李壽暗自猜測着。

果不其然。不過幾個呼吸,府上的老管家福伯便邁腿走入了廳中,一擡眼望見謝安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暗自欣慰。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要本王告發你方纔的無禮麼?

李壽戲謔地朝謝安使了個眼色。

謝安當即還以白眼。

這小子!

李壽暗自咬了咬牙,想了想,還是打消了告密的打算,畢竟,這有些小人行徑之嫌。

搖了搖頭。李壽輕笑問道,“福伯,有什麼事麼?”

此話一出,正注視着謝安站姿的福伯這才反應過來,從袖口取出一封請柬,彎腰恭敬地遞給李壽,低聲說道,“殿下,方纔門外有人送來一份請柬。說是請殿下前去赴宴……”

“赴宴?”李壽愣了愣,伸手接過請柬,待一看上面落款,頓時雙眉禁皺,喃喃說道。“丘陽王?六皇叔?”

“殿下不知麼?據說是丘陽王在趕來冀京的途中遇到了風雪,所以無法在年關之前順利抵達……”

“略有耳聞……”李壽點點頭,抽出請柬中的紙張,粗粗一觀。繼而皺眉輕嘆一聲。

“怎麼?”福伯疑惑問道。

只見李壽將那張紙放回請柬之中,繼而皺眉說道。“六皇叔昨日到京,父皇身體不適,是故叫太子代爲設宴款待六皇叔……”說着,他瞥了一眼手中的請柬,微微嘆息道,“可以的話,本王真是不想去啊……”

“殿下……”老管家福伯望着李壽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似乎是看穿了福伯的心思,李壽點了點頭,苦笑說道,“就算不想去,我也不得不去,誰叫我李壽誕於這牢籠之間呢?”說着,他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溫聲說道,“福伯,這次你就不必跟我一同前去受罪了……”

“這……”福伯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

見此,李壽輕聲勸道,“福伯,這十餘年來皆是你照顧本王,如今你年紀也大了,這來回途中倘若受了風寒,本王實在過意不去……就這麼決定了!”

第一次,李壽用了近乎命令的口吻。

福伯老臉微顫,看得出來十分感動,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承蒙殿下體恤,不過,殿下身旁還是需要有可使喚之人,免得外人小瞧了我安樂王府……”說到這裡,他擡起頭,見李壽若有所思,臉上浮現出幾分古怪神色,低聲說道,“殿下不會還打算偷偷一人前往吧?”他指的,自然是前些日子西國公韓宏的壽宴。

“這個……”李壽苦笑一聲,忽然,他瞧見了站在一旁的謝安,心中一動,笑着說道,“對了,福伯,你既然這般看重這小子,那此次,就叫這小子陪本王一同前往吧!”

“他?這……”不知爲何,福伯的臉上露出幾分猶豫,正要開口,卻見李壽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本王……主意已定!”

“怎……怎麼回事?”謝安難以理解地望着李壽。

他自然清楚,他與李壽二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恨不得對方消失在自己視線之內,然而眼下,這李壽竟然叫他謝安陪着一同前往赴宴?

有詭計!

想到這裡,謝安試探着問道,“是命令麼?”

李壽聞言望了一眼福伯,搖了搖頭,笑着說道,“不是……”

“那不去!”謝安的拒絕,異常乾脆。

“呵呵呵,那還真是……”李壽笑着走近了謝安,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不是很感激福伯救你一命的恩情麼?眼下,就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謝安疑惑地望着李壽,微微皺了皺眉,繼而緩緩點了點頭。

當天黃昏時分,李壽與謝安乘坐着馬車,前往大司農宗士的府邸。

直到如今,謝安依舊不明白李壽那句話的含義。

陪着李壽這傢伙到別人府邸吃頓飯就算是報恩了?

說實話,謝安並不怎麼情願主動與李壽搭話,但是基於這個疑惑困擾了他許久,使得他忍不住開口說了出來。

“你……似乎並不想福伯陪你來赴宴?”

在沒有福伯在場的時候,李壽要比平時冷淡地多。自乘上馬車起,他沒有主動與謝安說一句話,聞言瞥了一眼謝安,淡淡說道,“是!”

“……”謝安沒好氣地點了點頭。勉爲其難地問道。“理由呢?”

“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謝安不解地皺了皺眉,他看得出來,李壽似乎並不想多過地談論這個話題。

“嘁!——好歹是頓白吃的飯!——不去白不去!”

馬車咕嚕嚕地向前行駛。穿街過巷,足足過了有小半個時辰,這纔在一座佔地巨大而宏偉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宗府,當朝九卿之一、大司農宗士的府邸。

跳下馬車的瞬間,謝安真不知該如何形容他所望見的一切。

此時的謝安。來到冀京已有差不多兩個月左右,但還從未見過如此許多富麗的馬車,彷彿是冀京所有的達官貴人都匯聚到了這裡,到處都是身着華服的冀京名流,將這本來寬敞的門庭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即便是南公府門前,也沒有這般壯觀。

“安樂王,到!”

跟隨在李壽身後,在踏足府門的那一刻,隨着門外的家丁一聲通報。在場所有的人、其目光都望向了這裡,這讓謝安隱約有種鋒芒在背的錯覺。

那些目光中,有輕蔑者,有不屑者,有厭惡者。有恥笑者,不一而足。

怎麼回事?

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疑惑的神情,李壽瞥了一眼他,淡淡說道。“明白了麼?”

“……”謝安微微皺了皺眉,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關於李壽的傳聞。

糟糕……

看來這頓白吃的飯。可能不是那麼讓人愉悅……

暗道一聲晦氣,謝安無可奈何地跟着李壽踏入了府門,一直來到前院的廳堂。

忽然,謝安的眼睛瞪大了。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那府邸大殿之內盡是來來往往的年輕女子,濃妝豔抹、衣衫單薄,不得不說,這些位姿色不凡的鶯鶯燕燕,着實讓謝安有些看傻了眼。

“果如傳聞,”皺眉望了一眼大堂之內,李壽壓低聲音說道,“傳聞大司農宗士好蓄養家妓,今日一見,果如傳聞……”

說着,他隱約聽到身旁的謝安好似嘀咕了句什麼,遂疑惑問道,“你說什麼?”

只見謝安瞪大眼睛望着堂中那些衣衫單薄的年輕女子,嚥了嚥唾沫,驚愕說道,“這在大周不犯法麼?”

“犯法?蓄養家妓?”李壽一臉莫名其妙,在稍許的愣神後,搖搖頭說道,“只要你有足夠的財富!——記得前朝有個王侯,曾在府上蓄養數百家妓……”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他注意到,謝安正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你想說什麼?”李壽一臉戲謔的表情,其中帶着幾分輕蔑。

注意到這一眼神的謝安訕訕地搖了搖頭。

說話間,便有一位衣衫單薄到險些令謝安瞪出眼珠子的宗府家妓盈盈走了過來,引李壽與謝安到角落的一張桌案後就坐,她那美麗的臉龐、白皙的膚色、鮮豔的紅脣以及彷彿堪堪一握蠻腰,讓謝安不由地呼吸急促。

“哼!”清楚注意到謝安醜態的李壽暗暗冷笑一聲,帶着幾分薄怒,冷冷說道,“別在丟本王的臉!”

“要你管?”沒好氣地朝着李壽翻了翻白眼。

“你!”李壽恨恨地瞪了一眼謝安,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跟着那位美姬來到坐席,望着桌案後那兩張褥席,謝安忍不住苦澀嘀咕起來。

“不是吧?跪坐啊?”

在大周,並不是沒有謝安記憶中的那種桌椅,只不過那些大多都用以作爲府上的擺設傢俱,亦或是日常起居,但凡正式的宴席,基本上還是以像茶几一樣的小案以及幾張不厚不薄的褥席居多,畢竟大周也是一個比較守舊的封建國家。

而對謝安來說,他實在受不了跪坐,那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酷刑,哪怕只是短短一炷香工夫。都會讓他雙腿痠痛到彷彿癱瘓一樣,話說,就算是日後當上大獄寺少卿之後,謝安依然難以習慣。

當然了,當坐在李壽的右側。時不時偷偷瞥向那位侍候他兩人酒水的美貌家妓胸前時。他彷彿暫時忘記膝蓋以及腳踝處的難受。

不得不說,這位初步估計年齡在二十五、六歲的女子,實在是謝安所見過的女子可列爲前十,至少謝安記憶中那些所謂的明星。恐怕也沒有幾個能超過眼前的這個女子。

“這位姐姐怎麼稱呼?”在李壽搖頭嘆息的同時,謝安腆着臉套着近乎。

“咯咯,”那位貌美的家妓咯咯一笑,似羞似嬌般說道,“奴家賤姓陳……”

“原來是陳姐姐……”

聽着來自身旁的對話。李壽氣地差點背過氣去,趁着那位陳姓家妓去取酒端菜的時機,壓低聲音,帶着幾分惱意說道,“我說謝安,要不要本王出面請大司農將那個美人贈送給你啊?”

“不太合適吧?”謝安嘿嘿笑着,雙手搓了搓,似乎有些意動。

“你!”李壽聞言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低聲罵道。“你聽不出本王是在諷刺你麼?”

“那可真是巧了!”謝安擡起頭,瞥了一眼李壽,帶着幾分戲謔,淡淡說道,“王爺您也沒聽出小的是在耍你呢!”

“你這傢伙還敢嘴硬。本王明明瞧見,你方纔差點就流口水了……”說到這裡,李壽忽然愣住了,因爲他注意到。謝安的眼神依舊是那般清澈,哪有半點被美色所迷的樣子?

真的是在耍本王?

不對!

本王竟然反過來被這小子耍了?

想通了這一點。李壽心中大怒,但是對於謝安的反應,他實在有些好奇,畢竟在他看來,這謝安平日裡聊地最多的話題,無非就是權力、金錢、地位、美人,說不出的庸俗。

而眼下……

難道是這小子忽然轉性了?

想到這裡,李壽詫異問道,“那個女人不美麼?怎麼感覺你好似渾然不在意的樣子?”

“唔,是挺美,不過,……”謝安淡淡說道。 Www •T Tκan •co

“什麼?”

只見謝安舉杯喝盡杯中之酒,故意裝出幾分心痛的樣子,低聲說道,“你想啊,那麼漂亮的美人,不可能不被那個什麼大司農碰過,或許還碰過好多次……”

“原來如此……”李壽恍然大悟,撇嘴嘲諷道,“你嫌她並非完璧?嘿!不過是一個身份低賤的僕姬罷了,不是應該想,隨便玩玩就算了麼?”說這句話時,他的眼中,閃過幾分濃濃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逝。

此時的謝安,尚未弄清楚李壽的尷尬身份,也沒有注意到他說話時那不自然的神色,聞言皺了皺眉,不悅說道,“隨便玩玩?——別以爲你是王爺我就不敢揍你!”

顯然,此時的李壽也尚未了結,謝安雖然挺好色,但在這方面卻有着他的原則。

退一萬步打個比方,倘若那大司農宗士當真將那位陳姓美姬贈給謝安,謝安也不會接受,與其說是嫌棄那女子並非完璧,倒不如說怕他日後有可能會嫌棄那女子並非完璧,因而冷落了她。

與其到最後冷落對方,讓她在孤獨與寂寞中慢慢老去,倒不如從一開始都別介入其中,這並不是原則問題,而是道德問題。

不可否認,謝安是挺好色沒錯,但是,他在選擇女人的問題上,有着他自己獨特的考量,倘若只是爲了一時的快感而毀了某位女子,這種事,他可做不出來。

這從日後樑丘舞被太子李煒陷害、誤飲了摻着的酒的那日就可以看得出來,被樑丘舞美色所迷住的謝安,起初也只不過是想過過眼癮罷了,豈會想到榻上的那位美麗女子,其實是一頭充滿野性力量的雌虎,不由分說就把他給拉上了牀榻。

真計較起來,其實那一日並非是謝安上了樑丘舞,而是被藥物弄混了神智的樑丘舞上了他罷了。

至於謝安日後的侍妾伊伊,謝安起初只是想小小調戲下那個小妮子罷了,所做的事,最多也只是捏捏她的臉蛋而已,當然了。只是在他得知伊伊日後必定會成爲他侍妾之前。

言歸正傳,當李壽聽到謝安那般口吻時,不得不說他有些吃驚。

“看來,你也沒有到飢不擇食的程度嘛……話說,你已經揍過本王了。無禮之徒!”

“哼!”謝安撇了撇嘴。一副不屑一顧之色,氣得李壽心中暗自惱怒。

而此時,整個大堂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以至於歡聲笑語也多了起來。但唯獨李壽這一席無人問津,甚至於,有好些人很明顯地故意繞開這一席。

注意到了這一切,謝安帶着幾分嘲諷說道,“哎呀。被排擠了呢,殿下!”

“閉嘴!”李壽顧自飲着酒,不難難測此刻的他心情十分糟糕。

不多時,謝安注意到廳中一角傳來幾分喧譁,待他擡起頭,這才發現有一位容貌與李壽有幾分相似的男子正從內屋走了出來。

令謝安頗爲疑惑的是,當這名男子出現在大堂時,許許多多的人都從席位中站起身來,紛紛將其致敬。其中,有不少人甚至第一時刻迎了過去。

此時的李壽,尚不知道此人便是太子李煒,便是他日後與李壽的頭號死敵,見此示意了李壽一眼。皺眉問道,“那是誰?”

只見李壽端着酒盞瞥了一眼,壓低聲音淡淡說道,“當朝太子。李煒!”

“他就是你二哥?”謝安眼中露出幾分驚訝,細細打量着李煒。

據他目測。大周皇帝的第二子、太子李煒年紀估計在二十七、八左右,頭戴金玉冠,身穿着一套淡黃色鑲金邊的華服,腰間的玉帶上繫着一塊足足有手掌大小的美玉,舉手投足間襯托出一股說不出的尊貴。

美中不足的是,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自視甚高的那類人,面對衆朝官的恭維也僅僅只是點頭示意,雖說這可以視爲處事不驚、從容不迫,但總歸讓人感到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

“看起來很傲慢呢,你那位二哥!”謝安一副事不關己之色的淡淡說道。

“情有可原,太子嘛!”李壽麪無表情地說了句,話語中不難聽出有幾分調侃的意思。

謝安聞言努努嘴,好奇問道,“你好像對他很不滿?”

李壽沒有說話,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繼而望着杯中酒水淡淡說道,“自數年前大哥亡故之後,那李煒便繼承了儲君的位子……不過是佔了祖訓的便宜罷了!”

“大哥?莫非是傳聞早故的大皇子?”

李壽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我大哥名勇,文武雙全、智勇足備,事高堂至孝、待兄胞至親,滿朝文武無不對他心悅臣服,實乃是的明君良主,只可惜天不佑人,八年前從北疆凱旋迴京時由於過於操勞,病故於途中……”說着,他長長嘆了口氣,眼中隱隱流露出幾分悲傷。

“那真是可惜了……節哀順變!”儘管此刻的謝安與李壽關係並不怎麼樣,但還是好言安慰了一句,因爲他看得出,李壽非常尊敬那位兄長。

“倘若大哥還在人世,太子之位根本輪不到那李煒……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多言亦是無用!”說着,李壽頗有些心灰意冷地又自飲了一杯。

而這時,太子李煒彷彿是瞧見了李壽,端着酒盞一臉戲謔地來到了李壽與謝安二人那一席前,語氣誇張地打着招呼。

“哇哦,哇哦,哇哦,這不是九弟麼?怎麼坐在這裡獨自喝悶酒啊?”

聽着那滿帶奚落的口吻,李壽默然站了起來,臉上勉強露出幾分笑意,拱手說道,“小王見過太子殿下!”

李煒輕哼一聲,繼而臉上裝出幾分不滿,故意說道,“我說小九啊,怎麼這般生分啊?你我好歹還是兄弟,叫聲二哥,難道還辱沒了你不成?”

“不,不敢,”李壽連忙搖頭解釋道,“雖是兄弟,乃殿下乃太子儲君,禮數不可廢!”

“哦。這樣啊……”太子李煒淡淡說了句。

這時,他身後走出一位文士,面帶諂笑地說道,“殿下,小的忽然想到一則笑話……”

瞥了一眼李壽。李煒淡淡說道。“也不看看什麼時候!本殿下正與皇弟閒談,哪有工夫聽你閒扯!”

“不過太子殿下,此事當真是很好笑哦!”那文士拱手說道。

“這樣啊,那說來聽聽……”李煒神色淡然地說道。但是其眼中閃過的一絲精光卻沒有瞞過謝安的眼睛。

“是!——小人曾經騎着一匹騾子偶然路過一村,該村百姓不識騾子爲何物,小人便將其解釋,此乃由馬、驢交媾所生,豈料那村百姓聽罷大驚失色。道,那不是麼?”

“哈哈哈!”彷彿排練好了似的,太子李煒身後衆幕僚鬨堂大笑,堂內衆大臣亦相視而笑。

從始至終,李壽麪無表情,但是從他握緊拳頭的動作看來,不難想象他正在盡力地壓制內心的憤怒。

這幫傢伙……是故意的!

謝安皺了皺眉,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李壽爲何不願讓福伯跟着他一道前來。

想到這裡,謝安望了一眼李壽。

這小子……

不知爲何,望着李壽那氣得微微顫抖的身軀,那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謝安只感覺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想也不想,拍案而起,手指那個文士,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指桑罵槐。辱及當今聖上!”

此言一出,整個大堂鴉雀無聲,包括太子李煒在內,衆人的笑容僵在臉上。

九皇子李壽是皇帝與宮中一個身份低賤的婢女所生,此事在冀京,幾乎已成爲人盡皆知之事。

但是知道歸知道,我想也沒有幾個人敢拿這件事當面侮辱九皇子李壽,除非,此人背後有人指使,而且指使他的人,勢力異常龐大。

那就是太子李煒!

其實滿堂的朝中大臣們也很清楚,這場鬧劇,多半是太子李煒的意思,畢竟這位太子殿下素來看不起九皇子的糟糕出身,但是,沒有人會傻到言明這件事。

是啊,誰會傻到爲了一個失寵的皇子而去得罪當朝最得勢的太子殿下呢?

或許,這是堂中幾乎所有人的心聲,但是至少,這些人中並不包括謝安。

說實話,此刻的謝安,對李壽的印象並不怎麼樣,但是在明白李壽之所以不願意叫老管家福伯一同前來的原因後,他對李壽有了幾分好感。

畢竟福伯也是他謝安的恩人,如果不是福伯好心收留,他謝安恐怕早已凍死在街頭。

既然如此,謝安又豈能眼睜睜看着李壽當衆受辱?

此時幫李壽,就是報答福伯,謝安是這麼想的,所以,他要替李壽出頭,趁着衆人大笑之餘,先發制人,給那個文士扣上了一頂辱及聖上的大帽子。

要知道這個罪過若是坐實了,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也難怪那位文士面色大變。

“我……我何時指桑罵槐、辱及陛下了?”

“難道沒有麼?”在堂中衆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下,謝安氣勢洶洶地喝道,“紅口白牙,在座衆位大人都聽得分明,豈容你狡辯?——你言我家殿下是騾子,而我家殿下之生父、當今聖上又是什麼?——嘖嘖嘖,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可能是被謝安先聲奪人嚇住了,一時間,那位文士滿頭冷汗,顫聲說道,“我……我方纔又不是說九殿下的……”

“哦,哦,”出乎衆人意料,謝安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下來,點點頭彷彿恍然大悟般說道,“哦,對,說起來,你方纔確實不是對我家殿下說的,因爲你說,”說着,他故意望了一眼太子李煒,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儘管明白這是謝安故意爲之,但太子李煒依然不由眉頭一皺,轉頭瞥了一眼那位文士,這讓後者更是嚇地跪倒在地,連聲說道,“太子殿下,小的萬萬沒有那個意思……”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謝安露出一臉戲謔笑容,在旁煽風點火,在太子李煒望向他時,卻又一改之前戲謔笑容。露出一副痛心疾的模樣。

“你!”那位文士勃然大怒。

“我什麼?”故作不解地望着那位文士,謝安疑惑說道,“莫非我誤會了?閣下只是隨口說說……”

那文士被謝安弄得方寸大亂,見謝安忽然掉轉口風幫自己,來不及細想。面色一喜。連連點頭說道,“對對對,我只是隨口說說……”

話音剛落,就見謝安面色一變。厲聲喝道,“隨口說說?隨口說說便辱及兩位殿下,辱及當今聖上,罪加一等!”

“你!”那位文士徹底傻眼了,手指顫抖地指着謝安。氣地說不出話來。

見此,謝安冷笑一聲,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義正言辭地緩緩說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閣下空活這麼些年,難道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麼?”

“你……我……”那位文士被謝安氣地說不出話來。

整個大堂,依舊鴉雀無聲。堂內所有的人都在關注着這裡,如果說方纔只是單純想看李壽出醜,那麼眼下,他們或許更想知道,這件事最終將會如何收場。

“下去。丟人現眼的東西!”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太子李煒面色鐵青,一腳將那個文士踹倒在地,在冷冷望着後者連滾帶爬地跑出大堂後。他這才擡頭望向謝安,輕笑着說道。“什麼時候小九身邊有了這麼一位能說會道的人物了?怎麼不與二哥介紹介紹?”

其實李壽方纔也是看傻了眼,他萬萬想不到自己身邊這個貪財好色的家丁謝安,竟然有着如此出色的辯才與膽識,更想不到謝安竟然會幫他,以至於直到李煒開口問話,他這才反應過來,躬身說道,“太子殿下恕罪,此人乃小弟剛招入府中的書童,叫做謝安,得罪之處,還請太子殿下海涵!”

“謝安……”李煒微微點了點頭,繼而望着謝安輕笑說道,“看你年紀輕輕,竟有那般出色辯才,想來也是讀過些書,這樣吧,要不與我府上幕僚切磋一二?”

堂內衆朝臣對視一眼,均是心若明鏡,很顯然,是這個叫做謝安的小子方纔讓太子殿下丟了面子,是故,那位受不得半點氣的儲君眼下急着要找回這個面子,並藉此狠狠羞辱謝安以及李壽一番。

倘若不是這樣,這種比試根本沒有必要,要知道太子李煒府上的幕僚文士,那可都是飽學之士,熟讀百家之學,豈會連區區一個十五、六歲的孩童也贏不過?

且不說堂中諸人,其實李壽心中也是暗自打着退堂鼓。

對於謝安,李壽太瞭解了,這個小子雖說有着一肚子的鬼點子,偶爾還會說出一兩句一鳴驚人的話來,彷彿給人一種飽讀詩書的錯覺,但是說到底,那小子至今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又談何與太子殿下府上的幕僚比試學問,那豈不是自尋其辱麼?

“這個……”

“怎麼?”可能是見李壽麪露難色,太子李煒的面色瞬間就沉了下來,陰聲陰氣地說道,“小九不給面子?”他話中的威脅口吻,哪怕是傻子恐怕也聽得出來。

“不敢……”李壽搖了搖頭,繼而轉頭望了一眼謝安,示意謝安按照太子李煒的話去做,免得將已經變得非常糟糕的事態變得更加糟糕。

儘管此時的李壽,尚未與謝安建立日後那般深厚的交情,可看在謝安方纔義助他的份上,他也不想這小子因此送了性命。

反而是謝安顯得要平靜許久,在微微吸了口氣後,望着太子李煒躬了躬身,拱手問道,“不知太子殿下想比試什麼?”

“隨便!”輕哼一聲,太子李煒顧自在一旁的空席中坐了下來,一副有恃無恐的從容之色,顯然是相信自己身旁的幕僚不可能會輸給一個身份低賤的書童。

而同時,在他身後的幕僚中,又走出一位文士,倨傲地望着謝安,敷衍地一拱手,冷笑說道,“在下吳瑞!——出題吧,小子!”

謝安歪着頭默默地打量着那位文士,忽而輕笑說道,“閣下看起來自信滿滿?”

“哼!”吳瑞冷哼一聲,頗爲自負地說道,“我吳瑞自幼苦讀詩書,精通百家之術。豈是你區區一書童可比?”

謝安聞言不禁皺了皺眉,說實話,儘管初次見面他便對盛氣凌人的太子李煒產生了反感,但這並不表示謝安心中不畏懼李煒,相反。謝安十分忌憚那位太子李煒的身份地位。也因此,儘量表現出恭敬的樣子,以免被太子所記恨。

給李壽出頭是一回事,可得罪太子李煒又是另一回事。這一點,謝安還是分得很清楚的,說到底,他可不是那種會以卵擊石的蠢蛋,再者。還沒有發生那一件讓謝安與李壽發誓要殺了太子李煒的事。

但是這並不代表,謝安也會忌憚面前這個叫做吳瑞的文士。

“原來如此,飽學之士……”望着吳瑞那倨傲的面容,謝安釋然般點了點頭,繼而忽然譏笑道,“不知比起方纔滾出去的那位,如何?”

吳瑞聞言面色微變,在望了一眼太子李煒後,咬牙切齒地說道。“自然要強過於他!”

“是指滾的方式麼?”謝安笑着接口道。

堂內隱約響起一陣輕笑,但是當太子李煒那不渝的眼神一掃,那些輕笑頓時消逝地無影無蹤。

“休要逞口舌之勇!”被氣地面色漲紅的吳瑞深深吸了口氣後,怒聲說道,“小子。速速出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滾着出去的究竟是誰,還說不定呢!”

“不,一定是你!”謝安戲謔地說了一句。繼而沉吟一下,沉聲說道。“你說你精於百家之術,這樣,我們比試一下算術吧?如何?”

“還以爲是什麼……雕蟲小技!”吳瑞輕蔑一笑,淡淡說道,“儘管道來!”

謝安輕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叫堂中的家妓取來八塊竹片,隨即又請李壽在分別在這八塊竹片上寫上、、、四個字,每個字兩塊,這讓在場所有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在衆目睽睽之下,謝安將那八塊分別寫着數字的竹片以背面的形式放在桌上,隨即轉頭對吳瑞說道,“以每兩塊寫着相同字的竹片爲一組,規定你每次只能翻一塊竹片來看它背面所寫的字,倘若翻到相同的字,便可以將這兩塊從中拿出來,現在我問你,在條件充足便不能故意重複失敗次數的前提下,要將這些混雜在一起的竹片按字區分開來,最快需要翻幾次,最慢又需要翻幾次?——哦,對了,不可以真的翻動這些牌子喲!”

“唔?如此出題,倒是稀奇……”這所宅邸的主人,當朝大司農宗士走了過來,頗爲驚訝地望了眼謝安,繼而將目光放在吳瑞身上。

在他看來,太子李煒府上所蓄養的幕僚,那可是一等一的飽學之士、王佐之才,按理說不至於難倒他們,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叫做吳瑞的文士卻是雙目呆滯、表情愕然,別說解出謎底,他似乎連謎面都沒能聽懂。

反而是那些朝中大臣,都頗爲好奇地圍了過來,私下議論紛紛。

“八塊竹片……”

“每兩塊相同字的爲一組,每次只能翻一塊……”

“最快幾次,最慢幾次……這?”

“王侍郎,你們工部素來精於統算之術,可能解出此題?”

“這個……”

“李大人呢?”

“唔,下官從未聽聞此等謎題……”

難以置信!簡直是難以置信!

見滿堂朝中大臣、國中賢士皆被此題所難住,搖頭苦思卻始終未曾得出答案,李壽心中萬分驚愕。

要知道出現在這裡的,那可都是大周朝廷中的賢士良才,是天子委以重任的朝中重臣,然而,這些治國大臣卻被自己一個書童所出的謎題所難倒,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似乎是注意到了吳瑞的呆滯的表情,謝安心下暗暗冷笑。

不可能……

解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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