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島美雪就在我的身旁,不知何時已緊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涼,而且在微微發着抖?
我知道老嫗的話對中島美雪打擊相當大,這等於已經坐實了當年的中條山炮樓就是一個“731”式的人體試驗基地,那裡面所發生的事情註定要。?
中島美雪心中尚存的“萬一”被擊得粉碎,眼睜睜看着敬愛而慈祥的祖父變成了殺人的魔頭,這件事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殘忍。?
老嫗臉上如同刀刻的皺紋更深了,她凝望着我:“細娃,難得你爲我着想,這些年每到晚上一閉眼,那一幕就在我眼前閃過。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這爛泥潭真是太好了,我寧可與這裡的毒蟲毒蛇在一起,也不願看見那些小鬼子,他們、他們根本不是人!”?
“何止不是人,他們都是畜生!”中島美雪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一滴滴掉在我的手背上。?
她說這樣的話,可知心裡已經憤懣到了極處,因爲被她稱之爲“畜生”的那羣小鬼子裡,就有她的祖父在。?
然而此時我心中的謎團卻越來越大。?
此事本來很單純,不過是中島美雪要尋找自己祖母的骨灰與祖父合葬,然而演變至此,卻發現了一個日軍的研究基地,這基地竟用三個師的兵力來保衛,所有的實驗都是圍繞着一塊巨大的黑色物體進行。?
那黑色的物體是什麼?爲什麼日本人如此重視這個基地?當年的研究可有“結果”,“結果”又在何處??
一個個的疑問在我腦海瞬間閃過,還沒等我理出個頭緒,老嫗又開口了:“既然開了頭,我還是要說完的。唉,不細說了,總之自從第一個人被活活燙死之後,第二個、第三個接連不斷有人被架到鐵牀上去,短短的半個時辰,對我來說就象是在地獄中煎熬。?
最令我不敢置信的是,這一切都是那個男孩在指揮着。?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的模樣和聲音,他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還有平靜的語氣,就好像眼前受折磨的是豬是狗。?
不!就算是豬狗也不應該受這樣的罪,他、他簡直把我們當成了木頭一樣的東西。那一刻我就認定那絕不是一個男孩,十歲的男孩怎麼會這樣的殘暴,一定是有什麼魔鬼附在了他的身上,一定是的!”?
老嫗嘶聲說着,我不敢確定她看見的男孩和我在錄像帶中看見的殺死鬱芷君的男孩是不是同一個人,但如此年幼的孩童居然這樣兇殘,那真的是超出常理的事情。?
老嫗喘息着,激動的聲音漸漸平復:“我當時已經不指望能夠活下去,只是希望死得痛快一些。我當時排在第十名,排在我前面的是個高鼻深目的外國人,牢裡的人告訴我說他是個白俄。?
眼看就輪到了那個白俄,他一開始不出聲,由着小鬼子搓弄。就快要走到鐵牀前的一剎那,白俄猛然掙拖,‘噌’地向前一縱,幾步就奔到那個小男孩身旁。?
他也看出小男孩是個頭頭,想要抓住他好逃出去。?
可就在他剛抓住小男孩的一隻手臂,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時,那個看上去瘦瘦弱弱的男孩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尖尖的刀子,一擡手就從白俄的眼睛捅進去。?
白俄大聲慘叫,捂着眼睛,一邊後退一邊蹲在地上。小男孩走前幾步,又是一刀把白俄的另一隻眼也捅瞎了。?
這時整個地穴裡已經大亂,鬼子兵紛紛跑過來增援,原本押着我的那個鬼子兵因爲離得最近,也上去幫忙。?
我忽然想到,我爲什麼不趁機跑,就算被發現了讓他們開槍打死,也好過受折磨。?
於是我趁小鬼子不注意,迅速一矮身。沿着牆壁的邊緣向來時的鐵屋子跑去。”?
一直到我進了鐵屋子都沒人發現我,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讓鐵屋子的門關上又打開,好帶我去另一個地方,就在牆壁上的幾個按鈕處亂拍。?
也不知怎地忽然鐵屋子的門開始緩緩關上,我聽到外面有小鬼子在叫,然後就是槍響。?
沒一會兒,鐵屋子的門又打開了,我先是看見一條長長的道,隨後發現門口站着一個鬼子兵,他也同時看見了我,立時大叫着要端槍。?
我把心一橫,豁出命去向前一撞,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勁兒,一頭撞倒了鬼子兵,接着就撒腿向前跑。?
跑出去沒多遠,鬼子兵在後面就開了槍,子彈嗖嗖地響,打在牆壁上崩出火花。我只管往前跑,心想我就一直跑到你打死我爲止。?
前面也有站崗放哨的鬼子兵,聽到槍聲都往這邊趕,我眼見要被他們堵在地道里,便急中生智,從地上揀起幾塊石頭,不管遠近,把牆壁上的電燈都打滅了,這是山裡娃的絕活,準得很。?
地道里的電燈本來就不多,這下子一團黑,我藉着混亂跑到了出口,正好有個鬼子兵出去報告情況,我趁機就跟了出去。”?
當時炮樓裡聚了一羣人,像是在開會,見我從地道里出來一時全愣住了。我就抓住這個機會衝出了炮樓,身後的警號馬上震天響。?
不用回頭看,我也知道一大羣人正追上來。我拼命往山上跑,我是山裡長大的娃,小鬼子當然跑不過我,可是他們放出了十幾條狼狗,我被狼狗攆得無處可逃,最後被逼到了蛇霧崖。?
往後的事情就不用說了,我寧可跳崖也不讓他們抓到我。一跳之下居然沒死,還活了這麼多年,老天爺真能捉弄人哪。”老嫗在唏噓中結束了對往事的回憶。?
我和中島美雪沉默着,沉默是因爲不知該怎樣去安慰老嫗。當年的花季少女已成了現在的斷腿老嫗,比起死者而言或許是幸運的,然而這幸運中又包含了多少的痛苦。在這種痛苦面前,任何的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一時間三人再度無語,天光卻已見亮了。隨着夜色漸去,磷火也慢慢熄滅。沼澤裡的空氣非但沒有因爲清晨的到來而變得清新,反而愈顯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