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雲猝不及防, 手中猛然一輕,凌厲的勁風直指眉間,他大駭之下, 身子仰倒, 避開指風, 打了個滾狼狽爬起, 拔刀出鞘。
夕蟬並不追擊, 細看孩子沒受傷,大爲寬心,她怕爭鬥時嚇着小娃子, 也不急於解開她的睡穴。凝視着懷中昏睡的女娃,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細嫩的臉蛋, 雙眸漸漸彎起, 脣邊浮起溫柔的笑意。這孩子兩歲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和冰兒小時生得一模一樣呢。她心中痠痛, 眼角微微有些溼潤。
姬雲趁着她發愣,悄悄逃開,向空中擲出火信彈,片刻後,林中伏兵盡出, 箭矢如蝗飛來。
夕蟬甩開衣袖護住寶兒, 身子輕輕旋起, 周身勁氣充盈, 白衣長衫鼓盪, 堅硬如盾,箭羽未能及身已紛紛墜落。
曲霖厲聲喝道:“放箭!再放箭!”
弓弦聲響, 又一輪箭雨飛來,夕蟬冷笑一聲,寬袖飛舞,將來箭盡數彈回,數十名弓箭手慘叫着倒地,餘人駭然,紛紛退卻。
夕蟬指尖拈着一枚長箭,擡眼看向不遠處的曲霖,目光復雜:“侯爺,你是要取我性命麼?”
曲霖被她利劍般的目光逼視,心中惶然,大聲道:“姬雲!”
夕蟬擲下箭,微微眯起眼睛,慢慢向他行去,姬雲忙命衆護衛上前攔住她。這些人大約都是多羅閣的高手,圍成古怪的陣勢,人人掌力相接,互爲援力。夕蟬停步細看,竟是極高明的陣法。
這時遠遠傳來號角之聲,衆人都覺詫異,回頭看去,有兵士飛奔着前來稟報,天母教攻上山了!曲霖狠狠看向夕蟬,低聲吩咐姬雲:“撤!”
夕蟬哪裡能容他逃走,看了眼面前遊走的大陣,力灌右臂,橫掃千軍,凌厲的勁風撲向面前的十多名護衛,兩下勁力相接,砰然巨響,看似嚴謹的陣勢霎時間分崩離析,亂作一團。
“不過是螳臂當車!”夕蟬微微冷笑,當你的力量足夠強大,弱小的敵手再使出什麼花招也是不堪一擊。她大步向曲霖走去,白衣翩然,落霞在她周身渲染出橙色的光暈。
曲霖慢慢後退,突然睜目望向夕蟬身後:“齊戈!”
夕蟬腳步微頓,身後銳風急勁,掌力霸道,果然是齊戈到了。她怕傷着孩子,不敢盡全力,勉強反手接了一掌,一時抵敵不住,旋身急退,對方勁力又洶涌而來,她只得將孩子輕輕拋起,雙掌拍出,阻住齊戈。寶兒緩緩落下,夕蟬退去半步,伸臂要接,不料一旁先飛過來一條黑影,自半空中伸手勾住了孩子。
夕蟬一驚,探臂疾抓,身子剛剛縱起,齊戈一掌劈出,將她攔下。偷襲之人已抱住孩子一個翻身,落在丈許之外,卻是姬雲。
曲霖大喜,接過孩子,喝道:“住手!”他將掌心輕輕按在寶兒的頭頂,目光陰冷。齊戈聞聲停手,躍回他身旁。
夕蟬心中暗驚,不知方纔齊戈與寒照月相鬥,爲何他毫髮無損?顧不得寒照月的安危,她沉聲道:“昌平侯,你想怎樣?”
“夕蟬,你若是想讓這個孩子活命,就退出天母教,再不與我爲敵!”
“好!一言爲定!”夕蟬踏前一步,伸出手去,小心道,“侯爺請將孩子交給我吧。”她本就無害曲霖之心,朝廷之事,自有藍清揚決斷,這個條件太過簡單。
曲霖見她答允得爽快,反倒有些猶豫。夕蟬心中焦急,邁步向前,卻被齊戈攔住。耳旁傳來寒照月醇厚的嗓音:“你放心,萬事有我。”
夕蟬尚未開口,齊戈已大聲道:“寒宮主方纔已答允不插手此事,莫不是要毀約麼?”
“毀約又怎樣?我寒照月本就不是一諾千金的君子!”寒照月冷冷道,他看了眼夕蟬,仍是負手退到一旁。
夕蟬左右看了看兩人,心中驚疑不定,寒照月與齊戈原本勢同水火,這會兒爲何卻聯起手來了?若是他二人都幫着曲霖,今日之戰藍清揚怕是凶多吉少!
林中一片沉寂,外面漸漸傳來喊殺之聲,姬雲驚道:“侯爺,起火了!”曲霖等人棲身的屋宇已是濃煙滾滾,方纔諸人都全神爭鬥,竟未發覺。
姬雲帶着幾名護衛奔去查看,片刻即回,神情驚惶:“侯爺,咱們沒守住。滿山遍野都是朝廷的兵士,怕是有數千人之衆,藍清揚和哈雲眼看着就要搜過來了!”
曲霖咬牙自齒縫中蹦出一個字來:“走!”
齊戈攔住要追上去的夕蟬纏鬥,夕蟬打不贏走不脫,焦急萬分。不一會兒,藍清揚果然循聲進來,見到她與齊戈相鬥,忙過來相助。兩人聯手,不數招已逼退了齊戈。
“快去救寶兒!”夕蟬沒等他答話,先奔了出去,藍清揚緊隨其後。兩人出了林子看到眼前情景都是一愣。
曲霖與齊戈等人立在懸崖邊上,被哈雲帶着的天母教衆牢牢困住,不遠處是禁軍副統領李清所率的數百名軍士。山澗上唯一的索橋不知何時自中斷絕,軟軟地垂在大石旁。
哈雲怒聲喝道:“曲霖,放了我女兒,我哈雲自會放你一條生路!”
“放我一條生路?哈雲,你可問過這裡的李清李大人、藍清揚藍大人?讓當家的給本侯爺說話!”他兩指捏住寶兒的咽喉,嘿嘿冷笑。
夕蟬心頭咚咚跳動,剛要舉步,被藍清揚一把扯住:“我去。”
他緩緩走上前,道:“侯爺,您放了這孩子,我放您走。”
“藍清揚,你如今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我憑什麼信你?”
藍清揚微一沉吟,朝夕蟬攤開手掌:“金牌!”夕蟬一愣,忙取出來放在他掌中,藍清揚朝她笑了笑,雙手託着金牌走向曲霖,“我手中有御賜金牌,可任意調遣萬人之兵。”
“站住!”曲霖輕喝,他緊緊盯視着藍清揚掌心中的物事,慢慢揚起眉,笑了,“藍清揚,給我精兵一萬,隨我揮師入京,你就是我大麴國的將軍!”
藍清揚微微嘆息:“侯爺,您束手吧。您命李元送出的虎符已被我截獲,不會有哪路兵馬前來助您了。”
曲霖臉色變了變,強笑道:“一派胡言!我十萬大軍不日將直指京師,殺了那個狗皇帝!”他當日將虎符交託給李元,用以號令大軍,本是隻有寥寥數人知曉的秘密,如今卻從藍清揚口中說出,他已是信以爲真,以爲大勢已去,一時萬念俱灰。
藍清揚一步步走上前,溫言道:“皇上念在兄弟親情,必不會責罰您。富貴榮華如昔,侯爺,您這便收手吧。”哈雲與夕蟬也隨着他慢慢靠近。
曲霖一腳踏在懸崖邊上,勁風吹拂着他的衣袂,俯首看去,腳下風雲翻卷,當真已是身處絕地,進退無路!他面目扭曲,漸漸變得猙獰可怕,忽地擡手將寶兒提在半空,伸出崖去,冷笑道:“你們都退後,否則我便將這丫頭扔下山崖!”
“不要!”夕蟬驚呼,腳尖點地,向後滑出丈許。哈雲臉色鐵青,退後兩步便不再動。
曲霖緩緩掃視周圍的一衆仇敵,慢慢露出一個絕望的微笑,驀然抖手拋出孩子,身子後仰,錦衣炫目,已翻下懸崖。
衆人的驚呼聲中,白影閃動,夕蟬已掠出山崖,隨着寶兒的去勢墜落。藍清揚等人大驚,疾奔到崖邊俯身看去。
急速墜落中,夕蟬已擲出飛索纏上了寶兒的身子,拉到自己懷裡抱住。她仔細查看巖壁,瞧好落腳之處,袖中鋼爪飛出,釘在壁上,慢慢在一處突起的岩石上穩住身形。
忽然眼前一道藍衣身影落下,夕蟬未及思索,已飛索捲住那人的腰身扯了過來。待這人拉緊藤蔓道謝,夕蟬才發現竟是藍清揚。她心中又驚又喜,垂目道:“你,又何必如此……”藍清揚竟是能隨着自己跳下懸崖,她大爲感動。
藍清揚好容易攀到岩石上歇下,手撫胸口,喘息着歉然道:“是齊戈……推我下來……”
夕蟬聞言愣了愣,忽然間明白自己會錯了意,頓時羞惱萬分,扭轉身子不再理睬他。
許久,崖上一聲長嘯,試探着墜下長索,夕蟬輕嘯應和,捉住索頭,看看藍清揚,終究不忍,將繩索扔了過去:“你先上去。”
“白衣,還是你先上去吧,我不要緊……”
夕蟬眼望深淵,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還是藍大人先帶着寶兒上去的好,若是有個差池,曲白衣也好及時救護。”
藍清揚知道自己的功夫與她相差太遠,不再推拒,將繩索牢牢纏在腰上,抱緊了孩子,用力扯了扯繩子。崖上衆人使力,將他慢慢拉了上去。
過了片刻,長索又垂了下來。夕蟬輕功高絕,便是無依無憑也可攀上去,這會兒藉着繩索之力更是輕鬆,幾個縱躍便上了峰頂。
待見藍清揚半靠在岩石上吐了幾口血,夕蟬才知道是齊戈將他擊落懸崖後逃之夭夭,她忽有所悟,慢慢擡眼看向寒照月,冷聲道:“不知方纔先生與齊戈定下什麼城下之盟?”
“我不許他傷害你。”
“怕是還要他殺了藍清揚吧!”夕蟬瞪視着他,目光森寒。寒照月微微一笑,倒也並不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