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安寄翠帶着白兒、吳嬸等與引章胤táng分別,踏上了南歸的船上。臨到別時,雙方俱是不捨,安寄翠緊緊握着引章的手,望着引章,又望望胤táng、弘衍,笑着輕聲第一百零一遍囑咐:“好好照顧衍兒,對姑爺好一些,多多保重!”
引章聽了忍不住哭笑不得,爲什麼她總覺得是她欺負了胤táng呢?
“我知道,娘放心!回去替我跟巧手和李大哥說聲恭喜。”
“放心吧,巧手的親事我會好好替她辦的,她是個好姑娘。”安寄翠含笑點了點頭,終於在魚兒攙扶下進了船艙,船家解開纜繩,舉起竹篙,在碼頭邊的青灰麻石上輕輕一點,船兒緩緩離岸。衍兒見着,突然“哇”的一下哭了起來,安寄翠聽見打起竹簾,不住向這邊望着,招了招手。引章亦招拖手,輕輕拍撫着衍兒低聲安慰,直到船遠去了,衍兒也漸漸止住了哭聲。大家轉身上車回府。
回到七口井衚衕宅子中,望着空蕩蕩的宅子,引章心頭也沒來由一空,大家坐在廳中歇息飲茶,各自無言。胤táng瞅了引章一眼,又望望青鸞,笑道:“咱們該回府上去了,青鸞也一起去還是住在這兒?”
“當然是一起去!”這是引章說的。青鸞這大大咧咧的性格脾氣,自己住在外邊非壞事不可,何況京城不比別處,各種人際關係網絡錯綜複雜,一塊磚頭往人堆裡砸過去,十個人裡沒準五六個都是王公貴戚或者朝廷要員的七八門親戚,惹出麻煩來胤táng即使能擺得平,但也不是那麼好玩的。
“我還是住在這兒吧!”這是青鸞說的。
引章聽了便瞅了青鸞一眼,笑道:“那可不行,你住在這兒我不放心,還是在我身邊我看得見才安心!”引章說着忍不住眼中一黯,無聲嘆了一息。心想如果魚兒還在就好了,如果魚兒在,讓魚兒陪着青鸞,她什麼都不用擔心!可惜——
“住在九爺府進進出出多不方便,姐姐放心,我發誓,我絕不惹事!”青鸞微笑着說,卻是說得一本正經,頗有幾分信誓旦具的意味在裡頭。
胤táng聽了不由好笑,玩笑道:“怎麼?不知有什麼大事你就那麼忙,整天都得進進出出的?“引章不由得好奇起來,突然想起前事,笑道:“是了,前兩天你不是說有事要說嗎,這兩天一直忙着替娘收拾行裝也沒顧得上,到底是什麼事你且說說!”
青鸞聽了臉上不覺露出淺淺的笑容,帶着若有若無的嬌羞,明亮如水的眼眸也閃了一閃,整個人似乎都不一樣了。
引章和胤táng相視一眼,胤táng目光一掃,摒退了所有下人,笑道:“這回你可以說了嗎?”
青鸞先是訕訕一笑,不自覺站了起來,垂着頭擺弄着髮梢默默踱了踱步,突然停住,一手把玩着身旁高几上的盆景,抿了抿脣,擡起頭向引章、胤táng粲然一笑,容光煥發道:“我遇見了一個人,我一定要找到他!”
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從她這無比堅決的話中,胤táng引章仍是聽出了她的意思:她一定要找到那人,一定要嫁給他!
“噗!”的一聲,胤táng沒忍住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要說膽子大的女人他也見過不少,其中自以他的娘子和翠羽妹子爲翹楚,但是看這青鸞的架勢,顯然將那二人甩了幾條街還不止。
“他是誰你可知道?”引章也詫異的笑問,又驚又喜。
原來這些天她天天出門,一出一整天就是爲了找人!看青鸞這樣子,絕對不像是開玩笑,她真的太高興了,終於,她也要嫁出去了!
“唉!”青鸞長長嘆了口氣搖頭,身子一偏就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仰天眨了眨眼,皺眉嘆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是在上清戲院遇見他的,那一次後再也沒瞧見,這些天我到處找,也再沒有見着他,怎麼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不見了呢!”
引章和胤táng不禁相對愕然,這丫頭果然是動了真情了不得了!一時之間,他們也不知是該替她歡喜還是覺得有點兒好笑。
“上清戲院?”胤táng想了想,微笑道:“那地方出入的都是京中名流世家、王親國戚,你倒是說說,你見着的那人長什麼模樣?”
“是啊是啊,九爺姐夫一定會認得!”青鸞頓時高興起來,說到那人,她雙眸迷醉,一臉溫柔,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又發起huā癡來!
她脣邊帶着迷死人的溫柔多情的笑,輕輕道:“他穿着月白色暗huā長袍,罩着寶藍金邊的馬甲,身材均勻正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的臉型很好看,輪廓分明,皮膚很白,像一塊玉一樣,他的嘴脣有點兒薄,鼻粱很挺,眉毛很濃,蹙起眉來格外好看!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不大不小,又黑又亮,像琉璃和寶石,他的眼神很溫柔斯文,但是又好吸引人,叫人看一眼便再也挪不開視線!姐姐,我打賭他笑起來一定很好看,可惜,他沒對我笑……,………”青鸞說着忍不住又輕輕嘆了一聲,那人沒對她笑,她還一直耿耿於懷、引以爲憾。
引章和胤táng聽罷相視愕然,這個傢伙,光顧着發huā癡了,照她這麼描述,鬼才想得到是誰!胤táng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想笑又覺得不好。
聽青鸞這麼說,那人何止沒對她笑,對她蹙眉倒是真的!
“九爺姐夫,你知不知道他是誰?”青鸞猛然從自我陶醉中回過神來,一雙明眸熱切的望着胤táng,彷彿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胤táng別開視線輕輕咳了一下,表示壓力很大,他笑問:“你見到他那日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時辰?他聽的是哪齣戲?”
青鸞一怔,想了想,笑道:“那天是九月十三,大概未時末,呵呵”她笑了笑,道:“恰好那日上清戲院唱的是一枝梅,我也很喜歡這齣戲,便也在那兒瞧着。後來那人也來了,帶着兩個僕從,恰好就坐在我斜對面。他長得可真是”青鸞說着微微仰着頭望着前方,又是一臉的huā癡陶醉樣,陶醉了好一陣,才接着道:“我一見着他,就再也沒心思看戲了!
引章和胤táng忍不住又是相視,兩人都抿着嘴忍着笑,忍得眼睛發酸。胤táng居然還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他一個大男人,就算他從前風流吧,也從沒聽過哪個女人這般無遮無攔的說這麼大膽的話!引章呢,對青鸞頓時佩服到家,她這言語,這聲調,這神情,換了別個,非得被她嚇死不可!
而且她想到的是,青鸞說出來都是這副模樣,當時還不知怎樣毫無顧忌、上上下下、如癡如醉的盯着人家公子看呢!難怪人家會蹙眉!沒叫人尊她一頓就好了!
“那麼,你就沒有上前跟他搭訕?”胤褥忍着笑問。
“怎麼沒有!”青鸞嘆了口氣,理所當然說道,完全忽視了胤táng所用“搭訕”一詞其實沒有什麼好聽的含義。倒是引章嫌這詞不好聽,
有“勾搭”之嫌,忍不住瞪了胤táng一眼。
“那你是怎麼,咳,跟那人說話的?”胤táng回以引章無奈一眼,又向青鸞笑問。
引章聽見,不由得也睜大了眼睛等着聽她怎麼說。
青鸞又是幽幽一嘆,臉上顯出一種奇異的光彩,似甜蜜似嬌羞,又似痛苦似惆悵,混合着迷醉與陷入熱戀中的少女所特有的相思痛苦,看起來竟讓人不知作何感想。
大約過了四五句話時間,青鸞這才以一種沉浸在美好回憶中的調子幽幽說道:“我先是笑着瞧他,他覺察了只瞧瞧睨了我幾眼,卻不瞧我,更沒對我笑,後來反而神色有點兒不安起來,後來便衝着我蹙了蹙眉,起身就要走。我一看急了,忙起身跟了過去,笑着跟他說可不可以交個朋友,他卻上下打量着我,說我,說我不知羞恥,然後就出門乘着馬車走了。我一見自然帶着小風、小云追了過去,誰知他的車伕對京城道路十分熟悉,轉了兩條街便把我們甩下了,唉,後來我天天出去找他,上清戲院也去了好幾遭,但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再也不見蹤影。姐姐,你說我還能再找得到他嗎?”
引章見她那爲情所困的小模樣兒,明明是語態嬌憨的小兒女,卻偏有一種叫人疼叫人憐的清愁情苦,引章又好笑又覺可憐心疼,忍不住過去輕輕攬着她的背,拍了拍,柔聲微笑道:“會的,一定會的,好妹妹,京城裡就這麼大點地方,要找個人說難也難,說容易其實也容易!
你既這樣有心,還怕什麼找不着呢!”引章說着忍不住暗暗咬牙有些氣惱,她倒也想看看,是哪一個有眼無珠的混小子,居然連青鸞這樣的人物品貌都瞧不上,真是豈有此理!
“是是,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我是一定要找到他的!”青鸞精神一振,一雙汪汪的剪水秋瞳頓時閃閃發亮,透着無限的深情,無限的固執。
“九爺姐夫”她說着又眼巴巴的望着胤táng,一臉期盼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胤táng悶然無語,心想這好了,就你那犯huā癡樣的描述,我若猜的出來是誰那纔怪了呢!他雙手一攤,苦笑道:“京城裡這麼大,我一時還真不知你說的是誰,不過,我幫你留心便是了,他若是京城中人,照你所言,家世必定不差,我想遲早會遇得上吧!”
“那我先謝過九爺姐夫,還有姐姐!”青鸞說着起身一福,身姿曼妙,容色清麗,真叫人百思不解,居然有人會嫌棄於她。
引章不由好生後悔讓魚兒隨了安寄翠回去,如今青鸞不肯亦不便跟他們回九爺府,留她主僕三人在這,她實在是擔心。
引章還在尋思,胤táng已瞅了她一眼,笑着說道:“明兒派紅葉凌霄過來吧,有她倆在這陪着你還愁什麼?”他說着又向青鸞微笑道:“紅葉凌霄自小在京城裡長大,隨着我出入不少府邸宅院,對這京城中名門大戶、皇親貴戚無不熟悉,有她倆陪着你一起找,你儘管放心就是。
只有一樣,你若見着那位公子,先別聲張,別叫他發現,悄悄跟着,先看他是哪家的人,到時候,我再幫你出面約他出來,你想說什麼說什麼,如何?”
“好!”責鸞連連點頭,無不答應,拍手笑道:“還是九爺姐夫聰明,只要打聽到他是誰,住在哪兒,不怕他逃出我的手掌心!”
引章和胤táng忍不住笑了起來,胤táng緩緩點頭,一本正經道:“你說的很對!就是這樣!”
次日,交代了青鸞,引章又私下裡威脅利誘教導了一番小風、小
雲,好教她們不至於添油扇風跟着青鸞胡鬧,便與胤táng一起,帶着弘衍回府。
宮嬤嬤帶着琴瑟居下人早已在門外等着,見了他們不由得笑着迎了上來見禮,宮嬤嬤尤爲高興,一張皺皺的臉笑得像綻開的千瓣菊huā似的張揚,一個勁的笑着說“側福晉可算是回來了!”引章只是抿嘴微微一笑,她何嘗不知,宮嬤嬤嘴裡說的是她,其實想的是小阿哥呢!還真別說,她此刻跟她說這話,眼睛已經挪不動的瞅在小阿哥身上了。
引章便笑着將弘衍遞給她,笑道:“宮嬤嬤,你抱着小阿哥進去休息吧!”宮嬤嬤極是高興應了聲“是!”忙忙上前張手接了,抱在懷中輕輕拍撫着進去了,臉上眼中滿是濃濃的疼愛和思念。
引章和胤táng一起入內,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頭,兩人目光一接,忍不住微笑起來。胤táng上前握着她的手順勢往懷中拉着,引章便順從的依偎在他胸前,微笑道:“離開這麼久,回來真覺親切!”
胤táng輕輕摩挲着她的面頰,振振有詞道:“那是自然,這是咱們的家!”
引章心中暖暖,輕輕嗯了一聲,擡起了頭笑了笑,偏頭理了理鬢角,拉着他坐到一旁炕上,靜靜的慵懶的靠在他懷中,半閉上了眼眸,胤táng也不說話,擁着她默默相陪,室內寂靜無聲,偶爾可聞風過吹拂着院子裡的枝葉沙沙作響,淡淡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射在地上,薄薄的,柔柔的,像夢一樣輕軟,也像夢一樣舒適,令人只覺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