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時空意外死去,又在另一個時空意外重生。
這是駱引章永遠也無法忘記的一天。
就在這一天,一場意外,她的靈魂飄離了原有的身軀,在一片混沌迷霧中游蕩,遊蕩,不知過了多久,似乎,終於有了着落,迷濛的意識漸漸清晰,腦中漸漸清明,血肉之軀的溫暖和着心跳在告訴她:她沒死!這不是做夢!
驀然睜開雙眸,入眼皆是刺目的陌生。愣了幾秒之後,她迅速從茫然中清醒過來,心卻悚然一凉,緊緊的揪了起來,莫名的感到一陣無着無落的恐懼與戰慄,來不及悼念前世的一切,她的腦海中急速轉着一個念頭:怎麼辦!
駱引章是她現在的名字,當然,這也是她後來才知道的。她只知道,從這一刻起,她擠走了這具身體原本的靈魂,佔有了這具身體,佔有了這個名字,同時也佔有了她的身份以及她的爹孃兄弟,她的一切一切。
在別人眼裡,她就是駱引章,一個地主的女兒,在她眼裡,她知道她只是她自己。儘管她有着她的一切,卻獨獨沒有她的記憶。
二十八歲的靈魂,八歲的身體,想想還真有些可笑,也有些無奈!不過好彩,想到總算還活着,她又忍不住心頭一振。
她睜大着眼像探攝頭一樣掃視着整間屋子,屋子方方正正,並不很大。雕花牀靠在牆沿,掛着白綾水墨帳子,正對着門,門上垂着藍布白花的門簾,牀單被套都是淡綠碎花顏色;牀的右邊是兩扇顏色有些暗的硃紅透雕花窗,糊着雪白泛黃窗紙,此刻緊緊關閉着,淡淡的日影透過窗紙映射在青灰色的鑿花地磚上,地上便隱隱透着陣陣涼意。窗下一條烏漆翹頭的長案,案上擺放着一盆碧翠的吊蘭、一對一尺高的青花梅瓶、一個青銅三腳香鼎、一件人物造型的漆黑木雕、一個燭臺,看上去很普通,並不出彩;牀的左邊靠牆是一組四開門的木質衣櫃,鑲着小小的螺鈿花紋,透着細碎的浮雕;衣櫃旁邊是一座小小的梳妝檯,立着一面橢圓的銅鏡,鏡前散亂擺着梳子、篦子、胭脂盒、粉盒、花鈿釵環、針線盒等物件;屋子中間還有一張不大不小的圓桌,淡綠的桌布幾乎垂到地面,桌旁圍着三張高腳圓凳,桌上放着白瓷茶壺茶杯。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引章鬧不清楚狀況,不敢隨意出聲,更不敢隨意走動,只好乖乖躺着,決定以靜制動。依着她的打算,總會有人來找她的吧?來找她總會跟她說話吧?只要有人來,只要多聽少說,她覺得還是能夠應付的。
誰知就是這麼一個正常、合理、渺小的要求也不能如願!她就這麼躺着,躺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地上的日影已經挪移變換了好幾回,別說有人來,就是連說話聲、腳步聲、雞飛狗跳聲都沒有,除了風偶爾吹過樹梢帶起輕微的沙沙的輕響,整個世界異樣的靜悄。
要命的是,她的肚子已經餓癟了,五臟廟火燒似的難受……
引章終於忍不住,把心一橫,掀開被子溜下牀。胡亂套上衣裳,穿上小小的藍色繡鞋,理了理頭髮,她忍不住擡起雙手轉了個圈,垂眸打量瘦弱的小小身子,心裡突然起了一種又刺激又好玩、又滑稽又新鮮的感覺,忍不住咧嘴笑了。
撥開門簾探身出去,外邊是個小小的客廳,一切陳設簡樸大方,收拾得很乾淨整齊,沒有什麼扎眼的奢華器具,但也並不缺少什麼。引章眯着眼細瞧了瞧,暗暗點頭:很好,雖然不是大富大貴,至少吃穿不愁,這應該就是古代的小康之家了吧?據說這樣的家庭幸福指數最高,既不必像上層階級那樣勾心鬥角參與各種陰謀然後還得擔心有朝一日失勢被抄家滅族性命不保,也不必像最下層的貧賤之民辛辛苦苦日夜勞作任人奴役還常常吃不上飯,爲生計發愁!真的很好!
引章的心安定了不少,她甚至忍不住展開了無窮無盡的想象,想象着將來快樂而安逸的田園日子……
出了客廳,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裡栽種着不少花木,蔥蔥蘢蘢,枝繁葉茂,大朵的月季和芙蓉搖曳生姿,陽光裡充溢着薰然微醉的花香。
引章擡頭望了望天,天際高遠,天空湛藍,雲層薄薄的透着亮,一弘雪白的雲線划向遠方。引章忍不住有些眩暈,腳下一個踉蹌,忙垂下頭閉上眼,扶着門框調整。她心裡不由暗歎:看來這個身體不太行啊!
正在猶豫要不要走出院子,院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邊推開了。引章心一緊,直愣愣的瞪着院門方向,望着到來之後第一個看到的人。
來人是個十一歲左右的小姑娘,鵝蛋臉,濃濃的眉,大大的眼,細白的肌膚,看起來很忠厚老實,身上穿着青灰對襟上衣,同色平腳褲,腦後扎着一根烏油油的辮子。
姑娘一見引章,愣了愣,“哇!”的一下哭了起來,一邊抹着眼哭一邊快步奔過來,抽抽噎噎道:“小姐,小姐你可醒了!嗚嗚,嚇死奴婢了!你可醒了!”
引章心一沉:大家小家都有家鬥,不用說,這個“駱引章”八成是被人暗算了!她勉強笑了笑,向那姑娘道:“你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了嗎!我有點餓了,有吃的嗎?”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一邊擦眼淚一邊連連點頭道:“有有有,我先打一盆水給小姐擦把臉,再去廚房給小姐拿吃的,好不好?”
“好好好,多——,記得多拿一點!”引章眉開眼笑,正想說“多謝”猛然想起彼此的身份,硬生生剎住了口。
一時洗了臉,梳了頭,填飽了肚子,引章開始琢磨着問話。她四下一打量,似隨意般閒閒問道:“對了,人都到哪去了?怎麼到處靜悄悄的?”
小姑娘眼中一黯,低低道:“小姐您不記得了嗎?今兒是老爺出殯的日子啊,小夫人和大少爺、大少奶奶、二少爺、二少奶奶、小少爺、三位孫少爺他們都送殯去了啊,家裡當然沒人了。”
引章心中一凜,臉色唰的一白,同情憐憫之心頓起,驚訝地半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小姑娘卻嚇壞了,張着兩隻手慌忙道:“大小姐,您,您沒事吧?要不,您,您再躺着歇歇,小奶奶他們也許快回來了,您別怕,別怕啊!”
引章腦子裡突然就亂了,她沒想到一穿過來就碰到這種狀況,沒見過面的爹居然死了?而且還正在出殯!不過還好,他的“女兒”沒死,不然,這家人豈不是要來個“雙出殯”了!此時再次面對生死,同病相憐之感油然而起,自己也是該死之人,居然沒死!慶幸嗎?難說,誰知是幸或是不幸……
引章心裡有些亂,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任由小姑娘打起簾子,進了臥室,又躺下了。
這一躺迷迷糊糊還真又睡了過去,醒來時候地上的陽光已經沒影了,屋子裡陰沉沉的,窗外卻還透着亮,看起來似乎接近傍晚了。
所不同的是,這次醒來一睜眼便看到牀沿坐着一位年青的婦人。婦人容顏慘白,脂粉全無,眼眶略腫,彷彿淚痕未乾,看上去有些憔悴,卻依然是個美人胚子,象牙似的白皮膚,細長的眉,瓜子型一張清水臉,一雙美目若清泉般澄淨,透着溫婉的氣質,令人一看便寧願親近。她抿着脣,粉頸低垂靜靜坐着,鬢髮盤在腦後,髮髻上除了一根銀釵、鬢角兩朵白絨花通身全無裝飾,身上衣衫也是素淨的月白色。
見引章睜開了眼,婦人那充滿哀傷的目中頓時起了兩點亮光,她的手輕輕撫上引章的額頭,用十分溫柔憐愛的聲音道:“阿章,你醒了。”
引章不確定該怎麼稱呼她,只好裝傻充愣,睜大着眼呆呆望着她,一副迷茫的神態。
婦人一怔,見她毫無反應忙又喚了兩聲。引章還是發愣。婦人急了,不安的微微轉動着頭,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水香那丫頭不是說已經好了嗎?怎麼會這樣!”說着便揚聲喚“水香!水香!”
引章心裡暗暗默記:原來那圓臉小妞叫水香,可不能忘了!
門簾一動,進來的不是水香,而是一個眉清目秀、穿戴着月白小衣小袍的小男孩,引章悄悄瞟了那小男孩一眼,心裡吃了一驚:這小男孩居然跟她長得一模一樣!再瞅了瞅他的身量,引章心下恍然:八成是自己的雙胞胎兄弟了!
“引華,水香呢?怎麼不在外邊?”婦人拉過兒子的手,小聲發問。
引華仰起小臉,道:“剛纔廚房的卿大嬸叫水香去幫忙了,娘,你找她做什麼?”引華轉眼瞥見牀上的引章眼珠子亂轉,十分高興的撲了過去,嚷道:“姐姐,姐姐,你醒了!”
“嗯!”引章點了點頭。
婦人舒了口氣,撫了撫胸前,笑嘆道:“你可出聲了,差點嚇死娘!”
“娘!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引章搞清楚了狀況,立刻翻身坐了起來。
“你沒事就好!”婦人臉上露出幾許笑容,又撫了撫她的額頭,溫柔道:“還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引章搖了搖頭。
“姐姐,”引華捱過來拉着她的胳膊,烏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認真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捉弄之興,姐姐就不會和他們吵架,也不會被他們推下池子了,姐姐,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以後我聽話,再也不調皮了。”
引章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道:“那你記住了,以後不調皮了姐姐就不生氣!”
引華咧開嘴笑了,一個勁的點頭答應。
婦人和藹的望望他們姐弟,十分寵溺笑着搖了搖頭,似嗔非嗔瞪着引章,笑道:“懂得教訓弟弟了!還真別說,捱了這一下倒懂事多了,你從前那火爆脾氣!”
引章心裡一驚,忙垂下眼眸,不好意思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