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20有沒有這麼一個人,這麼多年,一直被你放在心裡最深最深處,深到你自己都忘記了。

大學四年。

從青島到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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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問我,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我想應該是我收穫了兩個女子。一個是冷靜得如同一幅水墨畫的夏桐,一個是熱情得如同油畫的胡冬朵。

偶爾無恥地想一下,如果我是一個男人,如果是生活在可以妻妾成羣的年代,那麼我一定聘沉靜的夏桐作爲我持家理財的妻,然後納胡冬朵當增加我生活情趣的妾,享盡齊人之福。

可惜啊可惜,我是個女的,一切都是白想。不過,海南島同志看着在我身邊的夏桐和胡冬朵,偶爾也這麼幻想一下,特別無恥地跟別人說,夏桐是他的大房,胡冬朵是他的二房。這個時候,他身邊那個已長成小小少女的穆瓷小妞,就氣得跟個蛤蟆似的,腮幫子鼓鼓的,翻着小白眼,用殺人的眼神盯着在場的每一個女生,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們大家就會揶揄海南島,說,哎喲,海南島,你童養媳生氣了。

海南島並不以爲意,他拍拍小瓷的腦袋,說,小毛孩子,懂個屁。天涯,你以爲她跟你似的,那麼早熟,十三歲就……他說到這裡,話語結住了,似乎覺察到什麼不妥,衝我笑笑,很內疚的表情,他大概是覺得碰到我心底那最痛楚的疤。

很多年前啊,那個抱着他的胳膊哭得肝腸寸斷的小女孩,是多麼倔強多麼執着地對着窗外大喊,她會喜歡那個男子一輩子的。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她是不是依然不能釋懷?

我看着海南島,依然面帶笑容,和周圍朋友說笑,似乎根本沒有被觸動。好像很多年前的事情,已經不再在心裡。那個被我成癡成狂喜歡的男子,已經像一層灰,輕輕從記憶裡抹去。

是啊。

在這些年裡,我的身高飛長,心也飛長,有了更多的夢想,更多的奢望,經歷了更多的悲歡離合。

我甚至還在高中時談了一場戀愛呢,和一個代號“辛一百”的男子,兩年時間,要死要活。

那乾柴烈火的勁兒,差點燒成灰。最後還是被人家甩了,就像甩鼻涕一樣,甚至還不如鼻涕,呵呵。我當時啊,肝腸寸斷,尋死覓活,那沒出息透了的勁兒,差點成爲當時學校的年度明星,很多人看足了我的笑話。

而且,不久之後,我還死撐着,打腫了臉充胖子,幾乎每天走路都要歌唱。那感覺好像是想要讓全世界的人知道,我艾天涯被人甩了,我一點兒都不傷心!瞧,我走路走得多歡快,唱歌唱得多嘹亮。

而我能在進入大學之後,迅速和胡冬朵成爲好朋友,大部分原因就是,她的失婚也是在校園中引起了轟動,比我當年還悽慘。我一聽說校園裡有這麼一傳奇的女生,又開心又憐憫。出於一種變態的心理吧,我們倆就這麼認識了。

這麼多的經歷,所以,最初的喜歡早已經不以爲意了吧?十三歲年華里的那一層灰,我大概真的不記得了吧?

不記得了。

離開聚會的“唐繪PUB”時,夜靜靜的,海南島將我們送到學校門口的街上。

天有些冷,風吹過我們的臉,他離開前看看我,鳳目細長,眼神明亮,說,多穿點兒衣服吧,天冷了。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嗯,你們仨都多穿點兒。說完,他笑笑,就帶着小瓷離開了。

胡冬朵這些時日不是很正常,夏桐說她是失戀+失婚後遺症。最近她一直在搗鼓說唐繪PUB裡面有個國色天香的美男,讓她寢食難安。

夏桐的桃花眼一轉,說,我看你是看上了海南島,寢食難安吧?

胡冬朵就嘆氣,說,怎麼可能?我只是審美而已,我本人已經對男人沒有感覺了,只是審美!再說了,海南島這麼個大好青年,一看就是艾天涯的茶,喵了個咪的,我纔不去碰呢!

我連忙澄清,吞了吞口水說,別扯了!他是我老大。

夏桐一笑,跟背課文似的朗誦起來,說,一個大好青年,毫無利己之心,你在青島,他在青島;你讀書到了長沙,他就不遠萬里、拖家帶口來長沙,你戀愛了,他給你出謀劃策;你失戀了,他給你收拾殘局;你碼字了,他就跟着馬小卓做盜版書……你說,這是一種什麼精神?

胡冬朵立刻興奮起來,緊接着夏桐的話,說道,這是一種赤裸裸的郎情妾意精神!這是一種赤裸裸的**精神……

不知道爲什麼,原本“郎情妾意”、“**”這類挺正常的詞,一經胡冬朵嘴巴說出來,我總感覺有種譏諷我和海南島是“男盜女娼”的意味。於是,我連忙糾正她們倆這種極端不純正的思想,我說,人家海南島是有童養媳的!小瓷的眼神能殺人,你們又不是沒看到!別扯了以後!

胡冬朵剛要笑,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說,穆瓷真是海南島的童養媳嗎?你瞧她看海南島的眼神,都能掐出水來啊。完了,她又補充了一句,嘖嘖,要是兄妹那可就是**了。

我白了胡冬朵一眼,說,就是童養媳,不是親兄妹。

是啊。小瓷。

這種眼神多麼熟悉啊,十幾歲的少女,開始喜歡一個人時。很多年前,十三歲的我,就是用這種眼神仰望過一個男孩的。

我和胡冬朵、夏桐,就像三個螃蟹似的橫行在街道上,長長地沉默,卻不覺尷尬。

朋友就是那種呆在一起,即使不說話,也不會尷尬的人。

夏桐,她突然停在了學校門口,她說,,天涯,冬朵,,有沒有這麼一個人,這麼多年,一直被你放在心裡的最深最深處,深到你自己都忘記了?

有沒有這麼一個人?

夏桐的話,像一顆疾飛的子彈,瞬間,擊穿了我整顆心臟。我整個人愣在原地,一時間回不了神。

就這樣,夏桐一句無意的話,那些往事終是浮現。與我十三歲的那個他有關的一切,包括他的她。

於是,大三下半年,那次聚會之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她再次進入了我的夢裡。

夢裡的她,坐在高高的主席臺上,纖細的腳踝,飛舞的裙角,風翻飛過她烏黑的長髮,露出她細而長的頸項。

她回眸,對着我笑,那笑容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一樣,如同一朵花兒的盛開,那樣舒張着,帶着香氣的笑容,緩慢地盛開。這麼多年,我都忘不掉。

然後,她又沉默着落淚,眼淚大顆大顆漫過她的雙眸。她流着淚喊我的名字,卻發不出聲響……

夢境裡,她的聲音散落在空氣中,就像身體從高樓墜落一樣,瞬間變得像謎。

我跌入了深深的黑暗……

黑暗中,胡冬朵從牀上跳下,走到我牀邊,輕輕戳我的胳膊,她說,喂,女人,你又做惡夢了!

我一身冷汗地看着胡冬朵,胃隱隱地痛。

胡冬朵坐在我的牀邊,遞給我一杯溫水。她說,你又喊了那個名字。

葉靈。我怔怔。

半天后,胡冬朵打了一個呵欠,揉了揉睡眼朦朧的眼睛,無奈地聳聳肩膀,倒回了牀上,嘟噥着,我不陪你神遊了,我要睡覺,前天差點被一個人妖似的臭流氓給打死……

說完,胡冬朵一個翻身,壓住了被子,呼呼地睡了起來。

我呆呆地望着濃濃的夜色發呆。

突然,一陣響亮的電話鈴聲響徹在午夜的宿舍。宿舍裡有人翻身,用被子捂住腦袋,嘴裡嘟噥着,誰的電話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可惡的電話鈴聲一直叫囂着。

我起身,拖鞋都來不及穿,光着腳跑下去,拿起了電話。

電話那端傳來令人腦昏的音樂聲和喧囂聲,那是一種獨特的聲音,屬於城市之中午夜尋歡的紅男綠女。我還沒有開口,那端已經有個妖里妖氣的女聲開始說話了,哎呀,請問這是艾天涯同學的宿舍嗎?

我一聽這妖孽一般的聲音,愣了愣。我一向以清純可人自居,從哪裡認識這麼一個聲音都透着妖氣的人啊。

我說,我就是,不過,這麼晚了,你是誰啊?

那女人一聽是艾天涯本尊,立馬喜笑顏開,她說,哎呀,你忘記了,我是江可蒙啊。哎呀,我要回國了。死人!我可想死你了!海南島怎麼一直聯繫不上啊?這都四五年了,你們不會把我忘了吧,哎,胡巴勞教完了嗎?出來了嗎……然後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話。

我一聽,居然是高二那年出國的江可蒙的電話,這可真夠新鮮的。

前面不是說了嗎,高二時,江可蒙和海南島聯袂主演了一場青春大戲,禽獸不如的青春大戲。確切地說,是江可蒙爲了追求海南島,導演了這麼一場年度大戲。

其實,事情倒也簡單,就是江可蒙太喜歡海南島了。如果說初二時,她還能保持住她的矜持,那麼高二時,她的人已經徹底成爲了自己感情的俘虜。三年的喜歡,讓江可蒙的心理有些變態了。

高中時,因爲功課緊張,大家都變成了住校生。因爲住校,每個人都會在上課時拎着一個暖水瓶,晚自習時去熱水房打水,方便晚上回去洗漱。

事情,就發生在這暖水瓶上。

不久之後,班級裡經常有女生莫名其妙地暈倒,或者視力銳減,有的甚至會在學校衛生室裡昏迷上一天。然後校園裡就流言四起,說我們班的教室,曾經有一個女學生被一個禽獸老師姦殺在裡邊,那個女生的冤魂一直都留在我們教室裡,現在開始報復女學生了。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直到有一天,我也突然腹疼如絞,我知道,傳說中的“女鬼”上身了。

我當時還特冷靜地想,如果我死了,我一定要帶着那個“女鬼”離開這個教室,手牽着手,一起蹦蹦跳跳地去找葉靈,一起去擁抱明天的太陽。

後來,可能女鬼太鍾愛我了,我居然口吐白沫了。同學們七手八腳把我送進了衛生室,衛生室一看沒辦法,又將我送進了醫院。

最後確診:中毒了。

事關學校聲譽,學校不主張報警,所以副校長江別鶴一直跟老艾商量。老艾基本上是個老好人,覺得不給學校添麻煩了吧,反正孩子搶救過來了。但是我媽那個彪悍女人豈肯善罷甘休。

最後,她找了她七大姑八大姨的在派出所工作的表姐夫,備了案。警察調查後,江可蒙神奇地落入了法網。原來,那些突然昏迷的女生,都是因爲江可蒙將老鼠藥偷偷倒在了人家的暖瓶裡。

海南島不是不理睬她麼?只要海南島跟某個女生突然說話說多了,太親密了,落入了江可蒙的眼裡,她就如此報復。

藥量應該是根據和海南島說話時候親密的程度來的,也就是說,讓江可蒙生氣的程度。江可蒙一般都放得很微量,因爲她也怕出事被抓起來。

而我就比較倒黴了,和海南島的關係那麼鐵,幾乎是天天廝混在一起。原本吧,江可蒙不把我這個土豆放在眼裡,可是後來,我居然神奇地完成了由一棵胖竹筍長成瘦竹子的大任。從此,在江可蒙的眼裡,我同海南島的純潔友誼,就變成了淫蕩姦情。所以,江可蒙給我放藥時,懷着恨,手就抖了一下,於是我中毒中得最深。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媽很彪悍,經歷了這件事情我才知道,江可蒙纔是真的彪悍。算下來,我們班沒有遭她荼毒的女生,只有三個。

少女江可蒙已經到了可以承擔法律後果的年齡了,於是江家人動用了一切能夠保住自己閨女的方法來疏通關係,而且強力證明自己的閨女有心理疾病和精神問題,所以不具有正常人的自制能力。

再後來,她的父母擔心她無力面對這場鬧劇,就將她安排出國了。

一些家庭普通的女生,比如我這樣的,無論遇到什麼不想面對的事,還得在原地老老實實地呆着。甭說出國,就是離開這座城市,也夠我爸媽折騰的。

所以,我一看電視劇或者小說裡,那些爲情所傷的男女主人公們,動輒瀟灑而決絕地買上一張飛機票,出國療傷去了,我就特別羨慕。

十四歲那年,葉靈死亡,顧朗消失,我的心也飽嘗了失戀的滋味。當時我也想模仿言情小說上的套數,離開這座城市,漂泊流浪,終此一生。可是口袋裡的錢加起來都不夠二十塊,甭說離開青島這座城市,就是離開麻紡廠小區都困難。

所以,我只能無比榮幸地堅守在這片傷心的土地之上、城市之中,繼續我狗尾巴花一樣的青春,眼睜睜地讓江可蒙將我毒慘了,再眼睜睜地看着她乘上飛機飄洋過海。

江可蒙在電話那邊,說,我終於可以回去看看你們了!天涯,你一定要和海南島一起來見我啊,OK?我都快想死你們了……Oh,Honey,I’m

江可蒙一陣轟炸之後就掛斷了電話,我愣在原地,話還沒來得及說。第二天早晨醒來,胡冬朵從牀上爬起來,說,天涯,昨天晚上何方妖孽作怪啊?大半夜的。

我晃盪着不清醒的腦袋,說,江可蒙。我需要冷靜一下。

胡冬朵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說,江可蒙?就是那個差點用老鼠藥將你送到天堂拜見上帝的那個?她怎麼想起聯繫你了?難道去了西方世界,皈依了基督門下,午夜夢迴之間,想起前塵罪孽深重,睡不好覺,打了國際長途來跟你懺悔?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啊。都好多年沒有聯繫了,她一口一個心肝、寶貝地叫我,我覺得我很不熱情,很小家子氣。

胡冬朵就笑,說,喵了個咪的!你一向這麼小心眼!夏桐沒告訴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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