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別墅北臨穹廬山,在這喧囂的王城之中偏安一隅,獨享一份清靜雅緻。小悠到的時候,正是暮色將至之時,她拿着無憂劍從馬車上下來,有些恍惚地看着門額上“清風”兩個字,那兩個字清逸而不失遒勁,正是西陵瑄的筆跡,一如那時候他題寫在味莊的那塊梨花木招牌上。
冷墨站在她身邊,他受了點傷,可是沒有大礙。他看見小悠站在臺階下不再上前,又看見小悠的臉色微微蒼白,他的眸色中現出一抹不忍與愧疚,沉默半晌之後,他伸出手,要去幫她拿無憂劍。
小悠竟也沒有拒絕,她乖順地笑了笑,然後將無憂劍交給他。從紅花巷到這清風別墅,一路上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可是有時候目光相交,她便會這樣笑。冷墨自然知道,這笑容的背後究竟隱藏了多少痛楚與難過,可是他什麼也做不了,他總不能還像那時在月央行宮一樣,再去買一包糖栗子。
他引着小悠向別墅內走去。清風別墅原本是傳統的王城建築格局,可是西陵瑄搬進來之前,他和谷叔特意按照西陵瑄的交代,對這座清風別墅進行了重新佈置。木製的迴廊、清幽的花園、還有從穹廬山上引下來的溫泉水……
溫泉水由別墅的北面引入,通過穿繞於整座別墅的明渠暗渠,在這座別墅中緩緩流淌。也正因爲溫泉水的引入,此刻即便是冬天,清風別墅也比外面的氣溫略高。冷墨清楚地記得,開挖溝渠那一日,西陵瑄就站在這廊下遠遠地看着,那一刻,他的神情寂寥而憂傷。
那時候,他對谷叔說:“主君又在想小悠。”
谷叔卻嘆了一口氣,道:“不止是小悠,還有老城主和夫人。”
冷墨當時不解,谷叔面含傷色道:“你忘了麼,十多年前,夫人也曾爲老城主引了一條小溪到府中,專供老城主賞魚……”
冷墨聽了這話,才若有所悟,可是若有所悟之後,卻又是隱隱的心疼!他想,主君對小悠的心思,和當初夫人對老城主的感情,是何其相似!可是夫人與老城主琴瑟和諧、朝夕相伴,主君卻要這般隱忍,種種身不由己!
冷墨回想至此處,不由得暗暗一嘆。他
轉身看向小悠,小悠正一邊走着,一邊望着園中的一片薄荷微微出神。在這冬季裡,薄荷竟依然青翠,散發着幽幽的清香。
冷墨的目光於是也落在那薄荷上,也許小悠已經知道,這薄荷是爲她而種。但是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薄荷是主君親手一棵一棵種上去的。曾幾何時,在蒼壁城的西陵府,小悠端着一疊薄荷甜糕一蹦一跳地走進碧瀚樓的書房,那時候他即便站在遠處,也能看見主君臉上寵溺而歡悅的笑。
冷墨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輕輕一咳,問道:“小悠,你……你還能原諒主君嗎?”
這是這麼久,他對小悠說的唯一一句話。
小悠有些意外,目光從那片薄荷上移向冷墨,輕輕一笑道:“我並不怨他,更沒有恨他,又談什麼原諒?冷墨,你別擔心,也別多想了。”
“可是……”冷墨頓了頓,又道:“如果你真的不怨他,也不恨他,那爲什麼,爲什麼你們不能回到從前呢?你明知道,在他心裡,你始終是……”
“冷墨。”小悠忽地打斷,她輕輕地噓出了一口氣,才緩緩道:“有很多東西,變了,就是變了。就算難過、傷心、不捨,也別無他法。我答應你們來清風別墅,只是因爲,我不想你們爲了我再起紛爭了,我現在,只想平平靜靜的,我想我的傷能快點好起來。冷墨,等我的傷好了,我還是會離開這裡,離開王城的。”
“離開?”冷墨的神色微微凝了凝,沒有再說話,心中卻忍不住嘆道:小悠,縱然你經歷了那麼多,你仍舊簡單得如同一個孩子。離開二字看似容易,又豈會真的那般容易?小悠,你可知,主君爲了讓你來清風別墅,甚至不惜冒着風險,讓楚淵利用洛流蘇之口……
冷墨繼續向前走,小悠跟着他。
出了迴廊,穿過一座垂滿綠葉藤的圓形小門,便是一處相對空闊的園子。院子裡設計不俗,綠意盎然,一邊是溫泉水形成的一個小湖,另一邊則是幾座分佈有序、錯落有致的小樓。
谷叔正站在小樓前,給幾個婢女訓話,婢女們原本全神貫注聽得認真,卻忽然發現冷墨走了進來,不由得全
將目光投向了冷墨。她們雖然來清風別墅的日子還不長,但是已經對清風別墅裡的每一個人略有了解,據她們所知,這位冷侍衛可是西陵君的貼身侍衛,而且極少露面,怎麼今日卻獨自出去了,而且還領了一個手裡拿着劍的姑娘回來?
婢女們瞧得出神,谷叔見狀,暗暗蹙了蹙眉,正欲回頭看去,不想還未回頭,西陵瑄卻突然從小樓中疾步走了出來!谷叔心中一驚,這世上,還有什麼事、什麼人,可以讓他的主君失了方寸,亂了心神?
小悠!
谷叔連忙回過頭來,果然發現小悠站在園子裡!這丫頭,總算肯回來了!谷叔一喜,卻並不喜形於色,還像平常一樣,對着走過來的西陵瑄行禮:“主君。”
那些婢女微微一驚,下一秒,便躬着身子退至兩側,然後跪地行禮:“奴婢給西陵君請安。”
她們低着頭,不敢直視西陵瑄的容顏!都說這西陵君隨和淡雅,可是她們來了清風別墅之後,卻極少看見西陵瑄說話,更多的時候,他只是一個人坐在小樓的書房內,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西陵瑄從她們中間走過來,這一刻,他的眼裡又哪裡還有其他人的影子?他能看見的,唯有小悠!無人知道,當他站在小樓的窗戶邊,遠遠地看見小悠跟在冷墨的身後出現,他的心裡是怎樣的欣喜。可是如今,就連這欣喜,竟也牽得他心痛。
小悠,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呼吸帶着些許急促,一雙俊雅的雙眸隱隱變得深邃,似有千言萬語,卻終究只化作輕輕的一聲:“小悠。”
小悠脣角微揚,笑了,笑得雙眸泛紅。
只這一瞬,西陵瑄似乎就明白過來:她不願回來,她逼不得已回來……
她回來,便不能忘,便只能更痛……
可是小悠,我該如何?我究竟該如何?傷已形成,我卻沒辦法放手!小悠,我沒辦法放手……
從此以後,你身上的傷、心上的傷,都由我,來爲你治吧!
他走向她,然後旁若無人地執起了她的手,帶着她走向了離溫泉湖最近的一座小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