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狀,那神態,那緊張的模樣,都可以用失魂落魄這四個字來形容。一向穩重深沉腹黑情緒不外露的李勍詢,現在跟熱鍋上的螞蟻無異,額頭冒汗,雙腳哆嗦。
其實,當“赫如暄”她被診斷出爲喜脈之時,李勍詢的腦袋就跟稀爛的粥無異。
只見他那是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也顧不得他的身份,直接攥着那個大夫,像是抓住了金條,幾近吼叫一般的聲音:“你說得可是真的?她有喜了……”
李夫人也是開心的,尤其是大夫說,有可能是男孩,這樣李家也終於有後了。
但是“赫如暄”依舊是淡淡的,也不管李勍詢他是撲到她身上,還是死死的攥住她的手,一雙如井般的眸子,熠熠生輝,仿若天上的繁星一般耀眼,煞是迷人。“我要做爹了!我終於要做爹了……”
他這一句終於,李夫人的面上一僵。
“你早就是爹了。”赫如暄開口,卻依舊也是淡淡的,但是眸光卻是一動。他難道忘了正夫人生的李彩蝶跟李彩英了麼,而且像他這種身居高位的大員,家中妻妾成羣,又如何會沒有一兒半女,這不合道理。
瞧他此刻的興奮勁,竟像是第一次聽到妻子懷孕似的,當着外人的面,也不怕明日就當成了笑話,傳遍街頭巷尾。
“恭喜老爺。”李夫人跟恰好趕到的幾房妾室,也都齊齊跪下,頭壓得很低,聲音很冷靜,面上都是笑意,明爲恭喜,卻是都聽不出一絲半點的喜悅之情。
可李勍詢早已喜出望外,哪裡還聽得出其他人話裡的異樣,只是眉開眼笑的望着赫如暄一人,道:“如暄,謝謝你……謝謝你……我居然不知道你有孕了,這些天都在翰林院修書,未曾好好照顧過你……真好!”
“赫如暄”搖頭,她是茫然的,明明委身於他也就那一次,那麼屈辱的一次,竟然就有了一個小生命降世,她下意識的以手撫摸上腹部,指尖顫抖。
不,她不能,這不是愛的結晶,這就是一團血肉,甚至,也不是她想要的孩子。雖然她本身就是一個低賤的女奴,是不配有言愛談情的資格的,但是,至少,她也是個人,不是個商品,她就這樣成了別人的替代品不說,還成了國與國之間的交易物。
想起那羞恥的一次,赫如暄就恨不得伸出手,將最鋒利的指甲,把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給抓爛。若非她有幸得到李勍詢的喜歡,興許,營帳外的那些士兵,就是她下一步要去伺候的對象,在這個時代,女人的命運,就是這麼可悲,沒得選擇,只得迎合男人所有的需求。
而李勍詢卻在這個時候開口問了一句:“大夫,孩子怎麼樣?”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愣,這孩子還能怎麼樣,現如今不就是在她的肚子裡嗎?說不定還沒成型呢,纔不到兩月。
“李大人饒命!”那大夫卻是突然顫聲低呼,“這位小夫人的脈
象,着實不穩,受刺激過大,有滑胎之相……只恐、只恐腹中的胎兒不保……”
李勍詢心口一窒,只覺四周空氣稀薄,呼吸也都突然就變得困難了起來。
“小夫人她血氣不穩,恕小的斗膽,請問大人,月前小夫人可曾有腰腹墜脹、胎漏下血之狀……”大夫說到後面,見到李勍詢的冰山臉,一下就哆嗦了起來。
“住口!”李勍詢厲聲冷喝,“這是我的孩子!我不容他有失,你最好聽明白了,這是我李家的傳人!管住你的嘴,不要亂說話!”
李夫人聞言,猛地一顫,倏然擡起頭來,目光一下子就變得冷峻深沉了起來。
大夫被他這麼一吼,抖若篩糠:“是……小的,不敢……胡言亂語……小夫人玉體定會無恙……小少爺也一定能平安降世……”
“赫如暄”的神色,一下也變得微妙了起來,但是她觸到李勍詢那樣嚴肅認真的神態,倒也是莫名的有些發憷,若是這個孩子生不下來,她的性命,是不是也走到了頭。她是交易品,她除了供他取樂,還得當李府的孩子生育機,若是孩子沒了,她的利用價值是不是也沒有了,會不會也跟着……
“沒事,孩子一定會沒事,這個庸醫,胡亂嚼舌頭的,別理他。來人,亂棍將他打出去!”李勍詢以爲“赫如暄”是被那大夫的話給嚇到了,慌忙安撫。
“大人饒命,小的……惶恐……但是小的絕無惡意,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啊!大人若是不信……可再請旁的大夫、甚至是御醫來府上覆診的……”
“老爺,他是咱們府上慣用的大夫,想來也不會有惡意的,就是嘴巴比較笨,不會說話,老爺息怒。”李夫人出言寬慰。
李勍詢厭惡的看着這個大夫,揮了揮手:“滾!”
“謝大人!”大夫連滾帶爬的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之中。
“老爺,別激動,這纔剛剛診出喜脈,以後會發生什麼,哪裡是那個庸醫就能斷言的。老爺安心,暄姨娘她身子弱,咱們之後補回來便是,孩子不會有事的。”李夫人再一次出言寬慰,一旁的幾位姨娘卻是看熱鬧一般,站在遠處沉默,進行着眼神交流。
剛剛得到了喜訊,卻馬上就變成了悲劇,這種事情任是換了誰,也都不會好過的吧。真的有福沒命享啊!
“赫如暄”淚水連連,但是她卻不是因爲難過,而是惶恐。
“孩子不會有事的,如暄,不要怕,既然上天讓我能夠得到你,這就已經是無上的幸運與眷顧了,所以,老天一定會幫忙到底,保住咱們的孩子的。而且,我是不會讓我們的孩子有一點半點的事情的!”李勍詢以爲她正在爲要失去孩子而傷心,一把抱住了“赫如暄”。
“赫如暄”看着他,微微怔住,李勍詢的面色雪白,一臉的悲痛。
只聽他一字一頓的說,“我李勍詢自出生以來,一直都是
一帆風順,仕途暢通,家庭和睦。這份幸運,我李勍詢願意還給老天,以我的項上人頭向上天祈誓,願窮盡我一生的幸福與幸運,換你母子安康……”
願窮盡我一生的幸福與幸運,換你母子安康!
“赫如暄”有些懵,不可思議的看着這個諱莫如深的男人,他這是在爲了自己跟肚子裡的這一團血肉在發毒誓嗎?就爲了自己,他甘心付出這些嗎?
而李夫人卻是徹底崩潰,捂着嘴,嗚咽抽啜,泣不成聲,她的丈夫,當着她的面,說要庇佑另外一個女人。造孽啊,難道這是老天在懲罰我曾對他不忠,所以就徹底的丟掉了他的愛與疼惜。
蒼天,你既然成全了我與他今生的姻緣,又爲何要讓我窮其一生都得不到他的心!
爲什麼?爲什麼……李夫人心中的哀嚎,擲地無聲。
九個月後,面臨生產的時候,毫無意外,還是難產。即便這大半年來,一直都在補身子,但是這個危險的結局,卻還是如同命中註定一般,不可避免。
李勍詢是慌的,是擔憂的,是不安的,甚至還是惶恐的,他請來了幾乎全城的產婆,還有知名的大夫,但是他能做的,也不過止於此了。
他是個舞刀弄槍的將領,現在已經徹底轉化爲舞文弄墨的人,或許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他比其他很多人都更聰明,從小就被譽爲神童,他能完成很多人做不了的事情,比如修水壩,治暴亂,但是唯獨在這一件事情上,他什麼都做不了。
只可以等待,只可以聽天由命。
很快,一個大夫一身是血的出來,像是有很緊急的事情想要問,支支吾吾。
李勍詢也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了,直接闖進了產房,瞭解狀況,大夫怯生生的開口道:“保大人還是保小公子?”
在李勍詢尚在猶豫的時候,一個虛弱的女聲傳了出來:“保公子……”
此言一出,在場的大夫都齊齊鬆了一口氣,也互相遞了一個眼色,這本來就應該這樣的,她不過是個姨娘,而孩子,卻是個男孩,是李家未來的傳人,這樣的取捨,纔是對的。
可李勍詢卻出言拒絕,一下,產房內忙碌的衆人,都愣住了,氣若游絲的赫如暄的眸間,也染上了氤氳,道:“大人,我從未求過您,只求您這一次,保公子,他有權利來到這個世界上……而妾身,已經活膩了,妾身一竅不通,還請大人好好栽培小公子。”
李勍詢跑了過去,攥住了赫如暄的手,“不,你活膩了,就想要丟開我是嗎?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了,我一個人要怎麼過!你的出現,讓我知道,我也會心動,然後你奪走了我的心,你就要走了,你有沒有在意過我?!”
“在意你,纔會希望你李家有後。”赫如暄說完這句話,就將頭偏了過去。她不敢信他,她只知道,如果孩子沒了而她活着,她也活不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