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青青柳色
前些日子,同爲唐國附屬國的車遲國與湄清國兩國卻不知因爲什麼事,打了起來。唐國這才調停了雙方,兩邊各打了幾大板,只是車遲國損了一員大將,爲表公平,唐國居中調停了一番,最後只能是讓了湄清國的太子來了長安爲質,本來湄清國現在勢就難收,現在的鬧騰也是給了唐國一個收拾一下他們的藉口。
今日這宴便是請的蕭然。知道能來長安的消息,他是百感交集,但終是向望大過擔心的。所以雖然現在湄清國的國主年事已高,二皇子又對皇位虎視眈眈,他還是放下一切來到了長安。雖知他們真的已經不可能了,但他還是想來看看她,只是看看她,他變心滿意足了。
這世間本來就有一種感情,明知道前面已經沒有去路,卻還是無法放下,不是因爲不懂,而是因爲愛這個人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皇上還是將宴擺在皇后的鳳棲宮,雖然他與皇后之間已經事成水火,但一天不廢皇后,她便還一天是他的皇后,是唐的國母,這種涉及到國家的大事,還是要由着她出面比較好。
難得今天是個晴朗的天氣,彩喬還是爲綠萼準備了一襲藍色的披風,免得路上受了風寒,更是在爲綠萼梳妝的時候幾次欲言又止。綠萼也不問她,有的時候,也許你越問,反而問不出聲。這樣的人,總是讓人難以捉磨的,其實你若不在意,她便什麼都告訴你。所以綠萼索性不想,反是彩喬終於定了決心,小心地開口道:“娘娘,對太子殿下,你是怎麼想?要不要與他私下見次面?”
“本宮該有什麼想法嗎?”綠萼淡淡地問。
“那就好。若去了之後,太子對您有所失禮的時候,還望娘娘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替太子求個情。”彩喬輕輕嘆了口氣,太子也太不小心,非但不可以隱瞞自己對娘娘的感情,反而放縱着自己的感情如春天的野草般蔓長。如若因此而得罪了唐王,怕是太子想回國,就難了。
而且根據打聽來的消息,二皇子已經蠢蠢欲動了,他可不如太子這般重情,或者說是懦弱吧。也許湄清國讓二皇子做了皇上也無不可,只是他的狼子野心若被唐王知道了,綠萼也就變成亡國公主,更不受待見了,這以後宮裡的日子怕是越發的難熬了。只是現下這話卻還說不得,且不說現在娘娘的性子清淡,單是皇后這位子究竟能不能保得住,都還是不好說的,即使皇后被廢了,也不見到是自家娘娘能但後位的。
綠萼只得點點頭,雖說她淡薄,但這一頂子人命壓下來,她卻真是無法無動於衷的。彩喬給自己玩了個飛天暨,雙鳳土著金步搖,棗紅金絲繡線羅裙,倒也淹掉了她不應當出現的那種過份的清瘦,顯得人更有些精神了。淡掃娥眉,雙眸也憑添了幾分神彩,只是卻難掩那眼睛裡的落漠,她其實不是快樂的,可是又能怎麼樣呢,現在的一切不是她可以左右的,其實最好不見最好不念,如此纔可不與他相戀,前世的糾結,今生卻又遇上了一個與他如此相像的人,是福是禍?讓她如何能不淪陷其中,偏生又在這樣一個環境,那一點點真心都是錯的宮殿裡?
一念執着,註定就此飛蛾撲火,明知是禍爲何還不知所措,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早知道是苦果,現在卻也不想逃脫,若是能與一個這樣的人相逢在一個清平世界,一個靜好的年華,她只是一般的富家子女,而他也只是一個世家公子,兩個人若能一生一世一雙人,那該是多麼的美好?可惜從相逢就註定不能,她是異國的公主,他是一國之主,他註定有自己的後宮三千,而她,只能是其中之一,卻又相逢相遇,現在的關係雖然比之過去好些,可是卻只能是更加磨人,綠萼想到這裡,不由輕嘆,不過是情深緣淺,她又何必如此心擰。
彩喬又看了看,只覺得綠萼還少了幾分莊重,又自妝臺裡取了一隻玉質的壽型長釵,插入在一側,又取下了一枚原本戴着的琉璃色的梅花型珠花,立時憑添了幾分莊重之氣,彩喬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凌雲抱出了蕊兒,小小粉嫩的人兒,如是粉雕玉器一一般,雖然只是梳了個雙丫髻,彆着珍珠的細鏈子,一身粉紅色的小模樣兒,真真是可愛極了。蕊兒伸出小手,笑着叫道:“母妃,抱抱。”
綠萼不由微微一笑,那一刻當真是風華絕世,便是彩喬這些時時刻刻伴在她身側的人,也是不由略有片刻的失神,綠萼真不能算是如何絕色的美人,但她那種與衆不同的清淡之氣,卻是在這宮殿裡極少見的,如是一朵靜在空谷裡的深谷幽蘭一般,可是卻偏生開在了這繁華盡展的深宮裡,怎麼能不讓人覺得失神?
綠萼帶着笑意,伸手接過小小的人兒,便出了門。
鳳棲宮裡早擺好了席位,綠萼發覺自己竟然來的早了,就帶着蕊兒到旁邊的御花園內走走。皇宮的御花園分了幾個部分,分別爲春之喜,夏至炎,秋之涼,冬之寒,一年四季倒也錯落開,總有的花可以欣賞,正如這後宮中,百花嬌豔,各有千秋,誰也只能贏着一時風光,不見誰能四季花開不敗。
此刻,菊花開的正豔,片片金黃,晃的人睜不開眼一般,蕊兒在她懷裡一刻也不消停,總是扭着小身子指着遠處道:“母妃,我們去那邊好不好?”如是幾次,竟走到花園深處,彩喬幾個也不知何時走開了,這讓綠萼直覺有些奇怪,但一時卻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就往者回路走,卻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一直盯着自己。綠萼定睛一看,竟是蕭然,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走。待到了近前,蕭然還是沒有收回自己的視線,但身子卻有禮地請安道:“蕭然給珍貴嬪請安。”又見他抱着蕊兒有些吃力,便欲伸手接過蕊兒,哪知蕊兒卻緊緊抱着綠萼,綠萼也趕緊向後一退,正色道:“太子,男女授受不親。待出了御花園,自有奴婢幫本宮抱着公主。”
蕭然黯然收回手臂道:“當日在湄清國的時候,綠萼有何事情,都是交予蕭然的。哪知,會有今日如此生分。”
綠萼不想因此惹上麻煩,畢竟出來了一陣子,怕是衆妃嬪已經到了。便也不再理他,直欲離開。卻不想,蕭然卻攔住她的去路,悽然地問:“綠萼,我本待也便是認命了,可是現在看你這般過的不過活,不知道你這心裡,現下可有我?如若真的有我,我便帶你離開這裡,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居起來。我不要什麼太子,我也不要皇位,你也不要做別人的妃子好麼,我帶你走,天下之大,總有我們安身之處。”
綠萼掙開他,冷冷地說道:“爲何當初你不曾如此說如此做,現在這樣,又能補救了什麼?你我早已不是當初,又何必勉強。更如今,綠萼已不是從前的那個綠萼,太子還是另尋良人吧。”
蕭然拉住她的手臂,急切地道:“我知你怨我,我也恨自己的無力,但現在,只要綠萼給我一個承諾,便是死蕭然也定當做到。”
綠萼搖搖頭,無奈地道:“太子,該去赴宴了。”
說罷,便抱着蕊兒離開了。蕭然只是失魂落魄地跟着後面。蕊兒趴在她的懷裡,一聲不響,小手撫上她的眉頭道:“母妃,不要生氣。生氣會不漂亮的。”
綠萼這下道真是笑了,親暱地親了親蕊兒的臉。
突然一個女聲冷冷地傳來,“臣嬪們正疑惑着,怎不見珍貴嬪,卻原來到御花園裡私會老情人去了。”
綠萼見是成嬪,倒是真的幾日不見她了,越發針對自己了。
綠萼正待解釋,宮中的小太監宣道:“皇上、皇后娘娘駕到!”
卻是李誠然走在前面,皇后緊跟着後面,只看神情,兩人之間也定是無話可說。衆妃嬪趕緊請安道:“皇上、皇后娘娘金安。”
“起來吧。”李誠然擺擺手,“都在這裡做什麼,進去吧。”
成嬪卻上前道:“皇上,臣嬪們都在等珍貴嬪,卻不知原來珍貴嬪正與湄清國太子敘舊,臣嬪等不敢在附近,亦不敢離開,只得等在這裡。”
李誠然望了望綠萼,綠萼手裡還抱着蕊兒,即使是行禮的時候也不曾鬆開過,而蕭然竟然站在她的身後,一眼深情地看着她的背影。綠萼的臉色還帶着微微的笑意,他卻是很久沒有見過她如此溫柔的笑顏了。
綠萼正待解釋,撇見彩喬幾個奴婢急衝衝的趕來,但見到了李誠然,只得站在一旁。
李誠然只是看了看她,便道:“太子,請吧。”只是蕭然看的太過專注,任是李誠然的召喚,他也沒有聽見。只是看着眼前的容顏,很是苦惱的樣子而心痛。
綠萼無法,只得提醒他到:“皇上問你話呢!”
李誠然感激地對她點點頭,便隨了皇上進了鳳棲宮紫宸殿。
妃嬪們都按規矩坐好,皇后坐在了李誠然的左手邊,已然顯示着她的後位,現在還在自己的身上。綠萼坐在皇后的下位,蕭然則坐在了李誠然的右邊。
放下蕊兒,讓蕊兒自己坐好,擡眼卻又見到了蕭然熱切而悲傷的目光。
綠萼別過頭,不去理會,皇后頗有大體地說道:“太子不知可曾大婚,如若還未大婚,不妨在長安選個名媛。”
蕭然戀戀不捨地從綠萼身上收回目光,淡淡回道:“有勞皇后娘娘掛心,只是湄清國近年天宅人或頗多,蕭然暫時還沒心思大婚。”
皇后點點頭道:“素知太子憂國憂民,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他日,待有的時間了,不妨多來後宮走走,讓本宮也幫你傳媒大仙。”
蕭然面上客氣地說:“那多謝娘娘掛懷。”
眼角仍是看向綠萼,卻發現她根本不看自己,只是在忙着餵飽蕊兒。
李誠然不動聲色地看着蕭然何綠萼,半晌才冷冷地開口道:“太子既知本國近年飽受天災,卻爲何仍由着你的父皇與車遲國宣戰?”
蕭然趕緊到:“蕭然並不是沒有勸過父皇,但車遲國欺人太甚,縱容邊界士兵強搶民女,如若不能爲民伸冤,湄清國也沒臉立國了。”
李誠然聽完,淡淡一笑,道:“可據朕聽說,卻是湄清國的人私下道車遲國鼓譟百姓謀反,這纔是你們開戰的真正原因!”
蕭然一時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他卻是不知兩國因何開戰,那些不過是聽身邊的宮女說的。老皇上對他早已失望至極,認爲他太過兒女情長,湄清國早晚會在他手上滅亡。便有了易儲的打算,葉家也是極力支持。其實從當時葉家執意要將綠萼送入唐宮就已經可見一般。
李誠然見狀,微微一笑,也不逼她,只是若有所指地說:“太子應該將心思多放在治國事情上,朕也希望,他日太子能回國順利登基。”
蕭然苦笑了一下,但仍應承了下來。唐皇這話已經暗示他了,不管湄清國是何人登基,只要依舊附屬於唐國即可。
皇后見狀趕緊打圓場道:“皇上對湄清國也是擔在心上的,這想必太子也心中有數。今天是爲太子接風洗塵的,國事還是他日朝堂上再談爲好。”
當下便喚了彩樂上來,一時樂曲聲聲,歌舞曼曼,倒也緩和了不少氣氛。綠萼見蕭然狼狽的摸樣,竟然於心有所不忍。無論怎樣,他也是這個身子前主人所深愛的人,若是見了他現在的摸樣。一定會心疼得再次死去吧。待他日,還要着彩喬勸勸他纔好。就當佔了這個身子,爲她做點事情吧。
還未思索定,歌舞已經撤了下去。皇后狀似興致很高地提議道:“今日既然是接風宴,不若衆位來個詩句接龍,應不上的罰酒三杯。”見李誠然並未反對,便道:“還請皇上先起首句。”
李誠然淡淡一笑道:“既然原來是客,還請太子起句吧。”
蕭然此時心思並不在宴會上,但也不能造次,只得思索了一番道:“風起雲涌遮日月,何時才得永康年?”本欲對綠萼訴訴相思之苦,但此情此景卻萬分不合適,只得硬着頭皮說了一句。
話音剛落,皇后便笑道:“皇上還道太子太過兒女情長,這起句起的卻是憂國憂民的好句啊!”李誠然亦微微一笑,接着說道:“年年歲歲暮暮朝朝,清清冷冷寂寂寥寥。”
綠萼聽了之後身子一震,這分明是她曾今最爲感慨的一句,總是說倘若他們不在一起了,她定然死的時候吟着這句。
可她看向李誠然的時候,他分明是思索之後才接的,並非早已存留記憶中的。衆妃嬪心中略感驚訝,皇上如此之句,莫非這纔是他真實的內心?
按順序,卻應該是皇后,衆妃嬪自是屏氣等待,只見皇后笑道:“皇上這句可是難爲臣妾了,榮臣妾思索片刻。”雖是如此,卻是張口就來:“寥寥星辰綴蒼穹,卻是滿月掛高空。”
皇上卻是興味地道:“皇后真是才思敏捷。”皇后微微一笑道:“皇上誇獎。”接着便看向綠萼道:“珍貴嬪,可是到你了。“
綠萼也不多話,只是開口道:“空餘千古恨,寂寞英雄冢。”接着便是酈昭儀,酈昭儀輕輕一笑道:“臣嬪卻是擅武出身,本就不會這些雅詩,若是舞劍,臣嬪倒是會些。”
李誠然貌似不悅地說:“這本不怪你,珍貴嬪可是將字說死了。這可對不下去了。罷了,到此吧。酈昭儀便來段劍舞吧,朕卻是好久不曾見了。”
酈昭儀起身應下了。成嬪卻也才、起身道:“臣嬪願爲酈昭儀配樂。”李誠然微微點了點頭,兩人便開始了,只見成嬪手指揮動,曲聲如珠連綿不絕,酈昭儀應聲而舞,端的是颯爽英姿,簡直如在戰場一般。綠萼見者了,卻想若是曲目換上十面埋伏,定然是十分相配的。
綠萼心神一陣恍惚,她這般英姿,怕也是因着心中的那個人吧。
回過神的時候,卻是二人都已下去了。又有幾個嬪妃趁機上前表演,面上看是爲了給太子接風洗塵,其實卻是想吸引皇上的心罷了。李誠然見綠萼整晚都有些心神不寧,心下大爲不爽,剛見着他們私下在一起,甚至連彩喬都未曾跟着,纔回對着蕭然有所諷刺。後來見她並不過多關注蕭然,心裡也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但現在卻是如此狀態,不由得他不多心。當下趁着歌舞終了,道:“珍貴嬪向來在文學上造詣很深,上次宴會上的詩句,竟然在宮中傳誦一時。不知,今日見了故國舊人,可有新詩?”
綠萼知他定然是對剛纔的事兒有所惱怒,但自己並未對不起他,這般指桑罵槐卻是爲何,也不推脫,張口便道:“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