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名成天下
很快就到了慈寧宮外,外面侍衛衆多,皇上才走到了門口便看見一身華服的皇后,她的髮髻紋絲不亂,只是默然的瞧着那巍然挺立的宮殿,然後抿着嘴,一言不發,皇上看見她,不由覺得心下略安,他當然知道這位皇后娘娘是將門虎女,本來就是果決天縱,她既然在這裡,大至上事情總不會太難控制,皇后瞧見了皇上與承平王,安南王等人,不由挑了一下眉,嘴脣微微顫抖的說道:“皇上。”
皇上瞧了她一眼,只是微微一揚目,皇后是什麼人,她與皇上兩人是少年夫妻,自然互有商量的時候多,當下便輕嘆了一聲,然後說道:“皇上,珍姬正在裡面陪伴太后。”
皇上的腳步立時凝重了幾分,只覺得一隻腿如是有鉛一般。在這大殿之中,太后面色蒼白,凝視着手中繪有貓蝶嬉戲的精美畫扇,默然無語,綠萼陪坐在旁,衣冠微見狼狽,他看了自己脖間的利刃,輕嘲的笑了笑。心裡卻是異常的平靜,只是在想着,好像自己這些天總與這些遇襲遇刺之類的事有緣一般,前些天受了傷,今天才好了些,便讓太后喚來垂詢,誰曾想到,纔到了這門口就遇上了,綠萼想到這裡,不由又看了一眼正用刀橫在她脖間的人,暗歎了一口氣,她知道現在的情況,她比太后還要危險,要知道太后的身份,決定這些宗室要是殺了她,必然針將受到天下人的詬病,可是她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嬪妃,便是不死在這裡,如果他們成事,也一樣會讓自己陪着皇上一同去了。
這時候卻聽見太后緩緩的笑道:“三弟真是費心了,居然將自己的親兒子也遣了出來。”原來來人正是先皇之三弟,靜王之子。綠萼聽到這一句,便瞅了一眼這幾個身着侍衛服色挾持者,大約是靜王的心腹死士,領頭的一位,如泥塑木雕一般沉默不語,太后卻對自己眼前的刀光視而不見,只是瞧着這些人微微的笑着,然後望着一臉淡漠的綠萼,心下卻是略略點頭,這個丫頭平時看起來也不怎麼樣,但經事的時候,還真有些淡定自然的味道,卻也是個值得費心敲打的孩子。
皇上與承平王,安南王聯袂而入,恰恰見到了這一幕。承平王瞥了一眼太后,生生將自己的怨毒壓下,笑着調侃道:“母后安好。”這樣的話,對着這一片刀光劍影之中說出來,自然有一種讓人覺得有些可笑的意味在期間,卻聽太后輕嘆一聲,擡起頭來,凝視着承平王道:“你從小志大才疏,如今仍是不變。”
承平王冷笑一聲,道:“母后老而彌辣,也是仍舊不變,這幾年宮中掖清池裡,不知又添了幾條冤魂。”
皇上見他們脣槍舌劍,也不去管,只是望着僵持的侍衛們,暗自揣度承平王的深意。他雖然與太后深有仇隙,卻也不會不顧大局,只爲出一口氣,大費周章的派人潛入,挾持太后,這其中必有什麼蹊蹺,隱隱想了許多,卻是一時間也捉磨不定,他本來就是一個心思九轉七繞的人,少年奪嫡,年長御極,少不得與臣下鬥,與叔王們鬥,鬥到現在,便是再簡單的事,在他看來,也不是那麼簡單,就連自己心愛的女子的心思也要懷疑個三五七回,何況是他人……耳邊只聽承平王怒道:“當年你將母妃遣去宗廟,拖延時間,好讓人將我溺斃……”皇上一聽之下,靈光忽起,滿耳都是“拖延時間”這四字在迴響,他心中豁然開朗,暗道僥倖,承平王將他們全數糾纏於慈寧宮中,正是爲了拖延時間,轉移視線,好讓宮外起事,可惜他們不知道那宮外之事,早就由先前出去的昇平王處理了。
當下皇上心裡反是安定了幾分,只是不動聲色的瞧着承平王與安南王淡如清風的笑了起來。眼光卻是在注視着太后,見她蹙眉冷笑,彷彿絲毫不以眼前兇險而意,反是綠萼的額頭微有細汗,煙霞色羅袖被她緊握,絞出幾重皺摺,殿中悶熱,又是利刃在側,她的面色幾近慘白,卻猶自據案冷笑,想到她才受過傷,現又入了險境,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心下更是有些心痛,卻是表現不得,只能說道:“你們想要如何?”就在他出言的那一瞬,一道勁風,席捲着冷凜鋒芒,從他發間險險擦過,只聽噹的一聲,九龍旒冠落地,他只覺頭頂一陣痛楚,伸手摸時,卻是嫣紅鮮血。那一柄短刃,牢牢釘入身後的檀木殿門中,猶在輕輕顫動,於半明半暗間,發出妖異寒光。
“真是千鈞一髮啊,皇兄……”承平王輕甩袍袖,毫無歉意地微笑着,上前兩步,將短刃由門上拔下,順手,將門扉輕輕闔上。皇上的眼神,隨着這一闔而微微黯沉,他佇立在殿中央,仍是一派沉着自若,只是瞧着他說道:“兄弟幾個裡,你的功夫是最好的,父王以前就曾說過,以後,你是個可以當事的人,要讓你在外戎邊,好好打出一個鐵桶一樣的江山。”
承平王聽到這裡笑得平靜無波,眸中卻是詭譎陰森,皇上卻是繼續瞧着安南王說道:“兄弟幾人裡,你計數是最好的,父王說,你該生活在平穩的環境裡,理財能做一把好手。我一直是這樣想的,要讓你們發揮所長,所以我將你遣到了富饒的江南一帶,而將十一弟遣到了邊境,只是想讓你們有所發揮。”
安南王也是臉上顯出一絲嘲弄的笑意,淡而不薄的說道:“不過是貓戲鼠罷了。”
皇上的眼裡真誠的掠過一絲痛楚,這些孩子們都是與他一起長成的,這時候卻要手足相殘,他只能是傷感,卻只有無力,好半天,皇上才默然的說道:“或許,你不懂得,這個皇位也有很多的責任與痛楚。但我沒有退路,到了這裡,我只能走下去,我向後退,便是死。”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但,我是真的將你們當成兄弟手足,不是.......”皇上說到這裡,抿了一下嘴脣,那脣顯的越發薄了,太后聽到這裡也是冷冷一笑,然後瞧着兩人淡漠的說道:“若是你們,就真的能比昱兒做的更好嘛?”
安南王與承平王只是冷笑了一下,最終承平王淡漠的說道:“皇兄,我亦沒有退路。”
皇上表情一正,然後淡漠的說道:“所以你在拖延朕的時間,準備在京中作亂。”
皇上的聲音,冷靜淡漠,彷彿由九天之外傳來。這一次,他用的是“朕”而不是“我”。
承平王示意死士,那人手下一緊,嫣紅濃稠的鮮血,便從綠萼頸間緩緩滑下,綠萼痛的倒吸了一口氣,雙眸立時閉的緊緊,好像已經失去了意識,皇上看着只覺得心裡一陣慌亂,但還是冷冷的說道:“不要嚇着母后。”只見那絲絲縷縷的鮮紅,流淌於雪白肌膚上,更顯得驚心動魄。
太后微蹙着眉,顯然也是心下不忍,卻只聽到承平王臉上帶着幾分詭異的笑意的說道:“皇上,你若有什麼可疑舉動,明年的今日,便是太后的忌日了。”說完那死士似已鬆了手,綠萼的羽睫微微顫抖了一下,皇上收進了眼裡,方覺得心下略安,只是依舊不動聲色的說道:“可惜,現在七弟應該已經拿着朕的玉符去鎖下四下城門,你的亂軍,只怕是進不了城。”一擡頭,只見皇上在無聲輕笑,緩緩的吐出這樣一句話來。
承平王心中突然生出不安,他只是瞧着皇上,然後好半天也回不神來,安南王立時臉上也是掠過一絲慌亂,只是瞧着皇上顫抖着說道:“你一早就知道了?”
皇上只是淺淺的笑着,好半天才說道:“你們把朕當成什麼了,瞎子還是擺設?”好一會子,皇上才繼續說道:“念在手足之情,你們又不曾注成大錯,只要你們兩人現下放了太后與一衆人等,不傷及無辜,朕便恕你們的死罪。”
安南王立時追問道:“當真?”卻在這時候,聽到一側的承平王冷笑道:“便是當真又如何,不過是讓我們像死囚一般生養都關在一個大宅裡,一輩子,一輩子也見不得天日的過活,或是......找個機會再暗暗毒死。”說完承平王的眼眸裡已滿是血絲,他大喝道:“我輩男兒生於天地之間,若不能名成天下,不如死的壯烈。”
綠萼這時候才悠悠醒轉,她在死亡的驚懼裡聽到了承平王爺這在人世間留下的最後的吶喊聲,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只是她卻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血液正自脖間慢慢流出,她緩緩的睜開眼眸,正好發現,皇上的表情裡好像正鬆了一口氣,然後聽到他說道:“此時城門外只怕已是血流成河,如此死傷皆是我輩的罪孳,又何言名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