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何至如此
這一日天黑的遲,兩儀殿裡至戌初時分才上燈。【燃文123網,侍從們便欲去督促宮門下鑰,皇上卻踱至殿前,只見一鉤清月,銀燦生輝,低低映在宮牆之上,於是吩咐:“朕要出去散散。”身後的侍從們答應了一聲,忙傳令預備侍候。皇上只微微皺眉道:“好好的步月閒散,一大幫子人跟着,真真無趣。”領事太監只得笑道:“求主子示下,是往哪宮裡去,奴才狗膽包天,求萬歲爺一句,好歹總得有人跟着。”
皇上想了一想:“去把酈昭儀請來,陪朕清清靜靜的走一走。”很快便有人去接了酈昭儀過來,她這時候已經換了衣裳,但還是很素淨,皇上瞧見她來了,便笑了笑。轉身領着衆人出門,因皇上吩咐儀從從簡,便只十數人跟着,出了兩儀殿便一路向北酈昭儀不知皇上要往哪裡去,只是心中奇怪。一直從花園中穿過,徑直去了玄武門這便是出了內宮了。玄武門當值統領飛奔過來接駕,跪在肩輿之前行了大禮。皇上只道:“朕不過是來瞧瞧,別大驚小怪的。”
統領恭恭敬敬“嗻”了一聲,垂手退後,隨着肩輿至玄武門下,率了當值侍衛,簇擁着皇上登上城樓。夜涼如水,只見禁城之外,東西九城萬家燈火如天上羣星落地,璀璨芒芒點點。玄武門上本懸有鉅製紗燈,徑圓逾丈,在風中搖曳不定。
這時候,皇上便順着城牆往西走去,後面的侍從正欲領着人跟着,皇上卻說:“你們就在這裡,朕要一個人靜一靜。
後面的掌事太監嚇得請了個安,道:“陛下,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太皇太后若是知道了,非要奴才的腦袋不可......”
皇上冷眼的瞪了他一下,然後說道:“不是有酈昭儀陪着朕嘛。”
大家這纔回過味來,想是兩人有些貼已的話要說,便不再多話,向後退了一步酈昭儀,提燈伴着皇上往前走。才走了,幾步,皇上卻說道:“月下點燈,最煞風景。”便讓酈昭儀歇了燈火,只是領着酈昭儀慢慢向前走着,那城牆上風大,吹得人衣袂飄飄。越往前走,四下裡只是寂靜無聲。唯見那深藍如墨的天上一鉤清月,低得像是觸手可得。皇上負手信步踱着,步子只是不急不緩,風聲裡隱約聽得見他腰際平金荷包上墜子搖動的微聲,那風吹得酈昭儀鬢邊的幾莖短髮,癢癢的拂在臉上,像是小孩子伸着小手指頭,在那裡撓着一樣。她伸手掠了一掠那髮絲,皇上忽然站住了腳,酈昭儀忙也停下來,順着皇上的目光回望,遙遙只見玄武門的城樓之上燈火點點,卻原來不知不覺走得這樣遠了。
皇上回過頭來,望了她一眼,溫和的的說道:“今天委屈你了。”
酈昭儀不妨他這樣開口說話,一時反是錯愕在那裡,半晌無言,好半天才說道:“嬪妾不敢言委屈。”
皇上卻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嚇得一時怔住,好在他已經放開,只說:“上面風大,看你的手涼的。”伸手便解開頸中繫着的如意雙絛,解下了明黃平金繡金龍的大氅,披在她肩頭。她嚇臉色雪白,只道:“嬪妾不敢。”皇上卻親自替她繫好了那如意雙絛,只淡淡的道:“聽話。”此即是皇命,遵與不遵都是失了規矩,她心亂如麻只覺得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思忖起。皇上伸出了手,她心中更是一片茫然的凌亂,只得將手交到他手中。皇上的手很溫暖,攜了她又緩緩往前走,她心緒飄忽,神色恍惚,恍惚間想起宮裡的一個傳聞,如果皇上要寵一個人,必然能讓這個人心甜如蜜,便是知道這樣下去是萬里深涯,也是甘願處之,只盼這份寵愛可以更久一些。
那風愈起愈大,吹得她身上那明黃大氅飄飄欲飛,那氅衣尚有他身上的餘溫似的,隱約浮動熟悉卻陌生的龍涎香香氣。她回味起那宮裡的傳聞,心底只有莫名的驚痛,像是極鈍的刀子慢慢在那裡銼着,那眼底的熱幾乎要奪眶而出,只輕輕的道:“謝陛下關懷。”
他只凝望着她,她慢慢轉過臉去。站在這裡眺望,她的手卻在微微顫抖,倒叫他有幾分不忍,但只輕輕加力握了一握,仍舊攜着她向前走去,他心裡很亂,找着酈昭儀來了,本是爲了再問問綠萼的情況,可是看着她這樣的神色,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是不是太過冷落這位妃嬪了,反是一時問不出來了,在這宮裡,有時候一句話說的不好,便會惹出禍來,或許那禍不是衝着他來的,但是如果衝着綠萼,卻是他更加不願意的事情。
酈昭儀見那月已斜斜掛在城樓檐角,心下不想再這樣繼續走下去,便說道:“夜深風寒,請皇上起駕回宮。”
皇上道:“你不要催朕。”
皇上又領着她向前走了幾步,總算是鼓起了自己的想法,他看着那遙遠的萬家燈火,然後說道:“也不知道這場時疫,何時才能結束。”
話只到這裡,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但卻一下便驚醒了本在夢中的酈昭儀,她立時雙目裡掠過一絲心痛的神色,但很快便掩住了,只是笑着說道:“託皇上鴻福庇佐,必然不日便會結束。”
“說什麼,朕若真是鴻福庇佑,這場時疫又何會延到宮裡來。”說完,皇上不再說話,只是雙目炯炯的瞧着酈昭儀,酈昭儀知道自己不可以再接着裝傻了,只能笑着說道:“可不是皇上的福氣大嘛,今天才去瞧過貴嬪姐姐,她晚上便坐起來了,又喝了些粥,氣色也好了些。”
皇上張了張嘴,本來想問,她有沒有知道朕去看過她,可是終是沒有說出口,兩人又走了幾步,便迴轉了。酈昭儀恭敬的送了皇上回宮,當她聽到內坐省的太監便唱道:“起駕啦——”聲音清脆圓潤,夜色寂廖中驚起遠處宮殿屋脊上棲着的宿鳥,撲撲的飛過城牆,就如在她的心裡刻過刀印一般,原來對她的幾分溫和,幾分關懷,只是爲了問綠萼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