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前一天,夏末的朝陽照進了蜂巢一樣的第七學生宿舍樓,各個巢房的大四學生們陸續醒來,住在207寢室的蔣文睿像蜜蜂幼蟲一樣扭動着自己慵懶的身軀,揉了揉眼睛,翻了個身,準備再睡一會兒。這時候,突然聽到樓道里面有人在喊:“考研的各位哥們兒,差不多該起牀啦!暑假沒佔好座的,得趕緊起來佔座啊!”立刻,就聽到其他寢室水龍頭放水稀里嘩啦,和有人起牀盥洗的聲音。雖然已經住了三年的寢室,但是蔣文睿對這些聲音還是特別敏感,一聽到就會被吵得睡不着覺。
“你醒啦?今天早上吃啥啊?”睡在對牀的魏林看到蔣文睿翻身,懶懶地問他。
“不知道啊,沒什麼胃口,每天早上都爲吃什麼糾結,一直糾結到頭暈,不如睡到中午再說!”蔣文睿同樣懶懶地答道。
這時候聽到臨近的幾個寢室陸陸續續有人出門的聲音,應該是那幫考研黨去自習室佔座了,樓道很快又恢復了安靜,給睡懶覺的留下一個清靜而懶散的上午。
“那就再睡會兒唄!”魏林表示贊成。
突然,蔣文睿像觸了電一樣翻身坐起來,迅速穿好衣服下牀,把筆記本電腦打開,其他兩個室友陶宇,肖肅也被他的動靜給吵醒了。三個室友異口同聲地問他:“怎麼了,你!被小強咬到了?”小強即蟑螂,出自星爺電影《唐伯虎點秋香》。
“扯淡呢!我的蚊帳壓得嚴嚴實實,任何蟲子都進不來!咱們這學期要找工作了,我得下牀關注一下咱們學校就業網上的招聘信息!”蔣文睿很急切地答道。
陶宇很不耐煩地回一句:“這不明天才開學麼!我說,親愛的老蔣,你覺得有哪家企業會在開學一週之內,就像你那樣,心急火燎地來咱們學校招人呢?”
“你都保研了,當然不用着急了!而且你還可以很淡定地觀察我們是怎樣找工作的,把各種經驗和教訓當成第一手最真實的資料,以便幾年後給自己找工作提供一些參照!我們不一樣啊!”蔣文睿如此答道。
“受不了你了,做任何事情,不管大事、小事都是那麼着急,還把這種急切的毛病傳染給我們,最後搞得我們也好慌張。可是再着急也不可能明天簽約啊!急也沒有用,放寬心,工作會有滴,騷年!我敢打包票,你現在上學校的就業網,上面沒有任何好企業的招聘信息。”肖肅躺在牀上喃喃地說,被吵醒之後有點不高興。
蔣文睿上網看了看,別說什麼好企業、大企業的招聘信息,就是那些小企業的招聘信息都很少。
“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在上學期的時候還專門打電話給一些來咱們學校招聘的企業,問人家的招聘對象是大三還是大四,這種弱智的問題,有你這麼着急的人嗎,哈哈哈!”魏林突然回憶道,止不住笑。
“確實是還沒什麼招聘信息,可是我們還可以做其他準備啊!比如怎麼寫簡歷;面對單面和羣面這種不同的面試方式,我們要怎麼應對;還有,咱們得趕緊把面試的那一套西服、襯衫和領帶買了!”蔣文睿說道:“對了,我到樓下去看一下定做西服的傳單,我昨天記得哪兒好像貼了一張。”蔣文睿打開寢室的門,習慣性地把門口那些傳單踢到了樓道中央,因爲只要是把這些傳單踢到了樓道中央,就成了樓下保潔阿姨的業務範圍。
整個樓道佈滿了這種傳單,而且內容還隨着年級的不同在變化,在大一大二的時候主要是些學英語、日語、德語、韓語等等外語的傳單,到了大三大四的時候主要內容就變成了考研輔導班和出國留學。這些培訓機構非常聰明,他們的工作人員一般都不被允許進入學生宿舍,因而,他們就以招兼職的名義僱傭一批在校學生,讓學生髮一天傳單,給三五十塊錢,而且根據學生反映的情況決定在什麼宿舍樓發什麼傳單,內容對口的程度可以精確到具體的樓層。如果一個樓層同時住了大二和大三的,那麼大二學生住的樓層只可能出現學外語的傳單,在大三學生住的樓層,傳單的內容就都變成了考研和出國,基本都不會搞混。其實蔣文睿總覺得去參加培訓的人很少,比如他所在的207寢室,從來就沒人去參加過這種培訓,所在的班級也沒幾個人去,但是這些培訓機構總是在堅持不懈地發傳單。結果,給人的感覺就是整個樓道成了一個垃圾場,總是佈滿了各種花花綠綠的廢紙,讓人感覺不勝其擾,而保潔阿姨還永遠都清理不乾淨。
蔣文睿穿着短袖、短褲和拖鞋出了宿舍樓,看到學校裡面不知道怎的好像多了很多學生和家長,從這些學生比較拘謹的高中生裝扮,立刻反應過來:大一新生!而自己已經升格爲最老資格的學長了;想起自己大一時仰視大三大四學長,感嘆他們怎麼可以知道得這麼多的心態,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優越感來。
“學長,請問一下,綜合教學樓怎麼走?”迎面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生問蔣文睿。
“你是大一新生?”蔣文睿說。
“學長怎麼知道?”大一新生一臉驚訝。
“因爲沒人不知道綜合教學樓怎麼走,問這個的只可能是大一新生。”蔣文睿自信滿滿地答道。
“我們輔導員說,明天我們要去綜合教學樓舉行開學典禮,我現在想先找着地方,能麻煩學長給我指一下路嗎?”大一新生問道。
聽着這個新生“學長”“學長”地叫,蔣文睿很爽快地說:“這樣吧,我現在也沒什麼事兒,綜合教學樓又比較遠,一兩句話還說不清楚,我帶你去吧!”
這個大一新生臉上忽然閃現一絲的不願意,但還是立馬僵硬地笑着回答:“那就謝謝學長了!”
於是蔣文睿就領着這個大一新生去綜合教學樓了。
“你父母親送你來報到的嗎?”蔣文睿問。
“不是,我哥哥送我來的,他在這個城市上班!”大一新生想了想纔回答。
“哦!”蔣文睿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好沒趣:“你高考超一本線多少分?”
“一百來分!”大一新生答道。
“那你可以去更好的大學啊,上海交大、華科或者西安交大啊!”蔣文睿很自然地問道。
“我們是估分填志願,我當時估分是620分左右,我們老師建議我填這個學校,他說濱城科技大學是985院校,我的分數還可以選好專業,而且我父母親也不願意我走太遠,不讓我離開東北,我哥哥又在濱城,上海交大還未必考得上,華科,西安交大什麼的又太遠,就報了這個學校。哪知道結果分數下來考了638,浪費了一些分數。唉,沒事,還可以爭取保研或者考研嘛!”大一新生答道。
蔣文睿突然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被一個大一新生說得好像自己不準備考研就很沒抱負,有多大的罪過一樣,臉上很快陰轉晴,便說:“就是,不要跑太遠!像我就是跑太遠,從四川過來的,每次回家都要坐兩天兩夜的火車,中途還要轉車,四年下來的話夠繞地球一圈了!”
大一新生“吭哧”地笑了一下:“學長真幽默!”
“這個綜合教學樓是各個繫上基礎課,或者整個級隊開會的地方,你大一大二的基礎課比如微積分就會在這裡上;大三大四的時候有一些專業實驗也在這裡做!你看,那前面那一幢大樓就是綜合教學樓!”蔣文睿說着就用手指着前面一幢恢弘的紅色大樓給她看。
“哦,那就謝謝學長了!”大一新生向他揮揮手作別,徑直向綜合教學樓走去。
蔣文睿向她擺擺手就開始往回走了,去找定做西服的傳單,找了好大一圈都沒找到,各個教學樓的公示欄上貼的盡是些考研輔導,或者學外語的傳單,沒什麼收穫,正準備回寢室打遊戲,突然看見住在隔壁寢室的張建深急匆匆地往寢室方向趕。
“幹什麼這麼着急啊?”蔣文睿問。
“搬書佔座!剛剛抱過去的書沒幾本,佔座不夠分量。老蔣這麼早起來晃悠啥呢?”張建深問蔣文睿。
“我去找定做西服的傳單,就是應聘用的西服,找了一圈沒找到!”蔣文睿答道。
“西服,傳單?”張建深想了想:“哦,我想起來了,我們考研階梯教室的長桌上好像有幾張定做西服的傳單。這幫發傳單的也不知道選一下地方,把這種傳單發到考研自習室來了!這樣吧,老蔣,你趕緊和我一起回寢室幫我搬書,我帶你去我們考研自習室找那幾張傳單!”
“好!”蔣文睿立即就跟着張建深回寢室了。張建深給了蔣文睿一沓複習資料和指導書,蔣文睿發現抱起來走這麼遠有點吃力,還可能散落在路上,就回自己寢室把自己的書包拿過來,把這些資料裝進自己的書包裡,鼓鼓囊囊一書包,還有一本因爲太厚,是在塞不下,就只好拿在手上,蔣文睿看了看,是《考研數學一複習指導》。張建深也很快裝好了一書包,兩人立馬就從寢室出發了。
“考研的人多不?”蔣文睿問。
“相當多,我們這個考研自習室都已經沒什麼好位子了,剩下的要麼就是靠門,要麼就是採光不好的死角。大家都是事先考察好了的,發現就這麼幾個大教室一直沒有課,所以都爭先恐後地佔了座;而且保潔阿姨在打掃考研自習室的時候,打掃衛生都比較小心,看着像書的東西,和凡是寫了字的紙都不會被當成垃圾扔掉,大家都形成了一種默契。有一些人暑假根本就沒回家,就一直在考研自習室待着。我暑假回家好好休息了一下,昨天下午纔回校,就想着到最後半年好好衝刺一下,結果今天差點沒佔到好位置!”張建深答道。
“那你們現在的狀態就和高三沒區別吧!”蔣文睿問。
“那當然,我們現在的狀態和高三沒有任何區別!輔導班這幾天已經開學了,大家基本都報了輔導班,我們現在的生活就是有課的時候就去輔導班上課,沒課的時候就自己做題。我上學期上了一學期的輔導班,感覺和高三比起來,困難更大,特別是數學,大一微積分上到三重積分和曲線、曲面積分的時候,大家基本上都感覺是在聽天書,誰要是敢說他聽懂了,那一定是在說夢話!高中的那些什麼解析幾何、函數,跟這些比起來根本就啥都不是,可是這些非常變態的積分肯定要考;線性代數我一直都沒搞清楚有啥用,完全不知道變來變去有什麼意義,現在也是必考;相比起來,概率論反而是簡單的了。”張建深頓了頓:“高三的時候自己啥都不用想,只要聽老師的話,哼哧哼哧地做題就行了。現在完全不同,是自己先要確定目標學校和專業,然後才哼哧哼哧做題。問題在於,大家都想考好學校、好專業,但是那些好學校的招生名額就那麼幾個,報名校、名專業的很大一部分人註定會成爲炮灰,因爲你不知道你的對手會強大到何種地步,而稍微差一點的學校和專業自己又看不上,很不甘心。而且,人家本校學生考本校本專業的,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可以比你更準確地知道自己專業課考試的側重點,也更容易搞到之前幾年的相關資料;複試的時候也更容易得到高分。而我們就完全是眼前一抹黑,政治,英語,數學之外的專業課,基本上就只能靠自己摸索。”
“又要自己定目標學校、目標專業,還要自己蒐集專業課的資料,那是要比高三痛苦很多。”蔣文睿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對了,我記得上學期你有保本校資格的,你好像沒要這個資格?你現在想報哪個學校啊?”
“是的,我放棄了。我就是不想在這個破地方上了四年破大學之後,再上幾年破研究生,覺得沒什麼意思!你問我準備報什麼學校,呵呵,你覺得我會說嗎?”張建深滿不在乎地答道。
很快,蔣文睿和張建深就到了考研自習室,教室的門是關上的,被貼了一張白紙,不知道是誰用毛筆寫了“考研自習室,保持肅靜”幾個大字。張建深把門輕輕拉開,轉過頭來對蔣文睿說:“說話記得小點聲!”蔣文睿立即用力點了點頭,但還是被眼前的情景震驚了:眼前能夠坐一百五十人的階梯教室,基本都已經滿座,和張建深說的一樣,除了幾個採光不太好的角落,以及門口容易受外界干擾的地方,全都已經被佔了。現在才早上八點半,可是每個座位上基本都有人了,而且每個人的座位上都有一尺來高的各種複習資料,連接起來給人一種長城的感覺,同時腳下還有更高的一摞。
看到有人開門,屋裡的人透過資料之間的縫隙,就像通過長城的各個瞭望臺一樣,齊刷刷地向張建深和蔣文睿射來目光,讓蔣文睿感覺如芒刺背。其中有幾個同班同學,向他倆笑呵呵地招手。蔣文睿跟他們擺擺手致意之後,就跟着張建深到了他的座位上,把給張建深背來的複習資料全都給他放到座位上。張建深的位置還不錯,靠近階梯教室中間的過道,就是稍微靠前了一點,不如最後兩三排的光線好。張建深把自己座位旁邊和過道上的那些傳單給蔣文睿分揀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張定做西服的傳單。蔣文睿如獲至寶,謝過張建深,再和其他的幾個同學致意之後,就立刻出來把門輕輕地扣上,離開了考研自習室。
“我找到了一張定做西服的傳單!”蔣文睿高興地回到寢室。
“啥內容啊!”魏林已經起牀了,坐在自己的電腦旁戴着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看網絡小說。
“我看看,額,他只做西服和西褲,有三種選擇。第一種是定價368的,叫簡約型;第二種是定價568的,叫時尚型;第三種是定價868的,叫莊重型。傳單上面說第三種還有羊毛。”蔣文睿說着就把傳單遞給魏林看。
“靠,這麼貴!羊不羊毛有什麼差別嗎?如果他只做西服和西褲,意思是襯衫、領帶、皮帶和皮鞋還得自己另外花錢買,那這身行頭豈不是一不小心就要花一千多?”魏林把耳機摘了,擡起頭來問蔣文睿:“你覺得花這麼多錢買這一身行頭有意思嗎?可能除了應聘的時候拿出來穿一下,其他時候都是鎖在櫃子裡的吧?我覺得,企業應該還沒有膚淺到僅僅因爲你沒穿西服就不要你,僅僅因爲你穿了西服就給你簽約的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