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男兒志在四方啊！”蔣文睿感嘆道：“現在想起來，才發現自己一點抱負都沒有，就一心一意想着要回家，唉！”
“也不能這麼說，”李域海答道：“那麼多去大城市打拼的，最終能混出模樣的也就那麼幾個，其他的人最後也是成了默默無聞的大多數，拿着自己寶貴、一去不復返的青春做了別人的嫁衣。我現在只是想着趁着自己還年輕，多去好一點的地方看一看、闖一闖，如果有這麼好的運命，能夠闖出一片天，當然最好；如果不能搞出名堂，說不定也得老老實實回新疆呢！”
“當然你肯定是想，即便混不出名堂，也要留在大城市。”蔣文睿笑着問道：“這是不是你這麼看中那個戶籍的原因？”
“應該是吧！哈哈！”李域海被說中了，笑着答道：“我在讀大學以前，我們家那一塊兒，誰家裡要是有一個人，在北上廣深這樣的一線城市裡面工作，即便明明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薪階層，大家都會認爲他好了不得，他的家人也會臉上有光。每次過年過節這些人回來，大城市的各種好，連同它某些地方的治安不良，都成了好了不得的談資，成爲這些人自誇的依據。現在想起來，覺得我們之前好傻，這些人也好沒有自知之明，明明自己沒有在大城市裡面定居，就說明自己並沒有那麼優秀，卻還靠誇耀自己所在的城市和依附的公司，吹噓自己和大客戶打交道的經歷，誇耀對方的財力和名氣，還故意賣弄一些在業內人士看來很低級的專業術語，當人肉傳聲筒，來秀那點可憐的優越感，其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直到後來我選修心理學，老師講到潛意識那一章的時候，我一下子就理解了。”
“是怎麼回事？”蔣文睿好奇地問道。
“這是一種很稀鬆平常的潛意識，即排他的自我潛意識，完全可以被視爲一種自然現象。”李域海很淡然地答道：“這些行爲，都是被自然選擇固化下來的自我潛意識支配下的本能反應。多數人在不被特意提醒並壓制的情況下，都有自我感覺良好的潛意識，而在大城市工作，或者，與什麼大人物見過面的經歷，因爲受到很多人廣泛的認同，所以，常常在潛意識中把這些經歷默認成爲自我感覺良好的證據，契合自己某種身份的自許和自我認同，因而，最容易被拿出來以獲取別人認同與讚賞。其實，與其說這樣的行爲是故意爲了獲得人前的優越感，不如說是一種由潛意識支配的本能行爲，應以平常心看待，就像打雷閃電一樣稀鬆平常的自然現象，沒必要反應如此激烈，其實在其它的某個場景中，換成是我們自己，我們自己的表現可能比這些人還過激，只是自己未必察覺得到罷了。”
“嗯，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一些人在大城市待了一段時間，其實混得並不怎麼樣，就自以爲自己好了不起了，總給我們說大城市有哪些發達的地方，多麼合理！”蔣文睿想了想，贊同道：“要知道之前他們不知道在大城市受了多少白眼，真是不長記性，這麼快就忘本了，哼！”
“這就是我剛纔說到的潛意識。次發達地區的精英人士，到了發達地區之後，剛開始的時候，往往心理非常敏感，受不了別人有意無意間的輕視、忽視或者歧視，但是，一旦在這個地方待上一段時間之後，不管是後來回老家了，還是繼續待在發達地區，在面對同鄉時，總是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即便只是一個混得還算將就的工薪階層，說話的時候，總是給旁人一種自己是大城市一城之主的感覺，這種對同鄉的優越感比自己之前受到的冷落還要強烈，或許這就是剛纔說到的潛意識在作祟吧！”李域海贊同道：“至於說這些人列舉的發達地區發達的證據，更像是在面對同鄉的質疑時，爲自己找的一種正當性依據，或者說是託辭。我之前一直也在罵這些人忘本，還當着這些人的面說‘月亮還是故鄉圓’，不過，現在捫心自問一下，我發現自己其實也有這樣的潛意識。所以，不要做泛道德化的批判，因爲這並沒有找到問題的癥結，道德批判很像是開錯了的藥方，一種很常見的誤讀，而癥結恐怕在於這種難以破除的自我潛意識。”
“額……”蔣文睿問道：“那你說這些，就是你想去北京或者上海的原因麼？”
“嗯！”李域海答道：“因爲我發現我無法壓制住這些本能，既然如此，爲什麼不順應着自己的本能去大城市裡闖一闖呢？”
“先祝你夢想成真嘛！”蔣文睿說道。
“多謝，”李域海笑了笑，答道：“我現在得去研究其他的企業了！”
蔣文睿回到寢室，看到魏林和肖肅已經起牀了，便對兩人說：“剛纔李域海給我說了一下去大城市的原因，我感覺好有道理！咱們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找北京和上海的工作呢？”
“呵呵，可是，絕大多數的人在大城市裡面其實混不出什麼名堂，卻一直賴在大城市裡面不走，忍受着地下室的潮溼與惡臭，和收入的捉襟見肘，事實上，大城市的那些光鮮靚麗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自己僅僅是一個離得比較近一點的旁觀者而已。那些賴在大城市裡面，明明都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當大任，不可能混出名堂了，卻死活都不想走的年輕人，到底面臨着一種怎樣的心理困惑？”魏林有點疑惑地答道：“既然在大城市裡面那麼艱苦，爲什麼不回到老家，或者二線、三線城市過相對平淡一點的日子呢？是因爲所謂的雄心壯志，因爲之前說過的大話，現在沒混出名堂而不好意思回去了？我一直想不清楚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原因在於一種被稱爲拯救者情結的心態！”肖肅突然表現得很胸有成竹，自信地答道：“我的那個表哥就是這種典型的例子。那些在大城市拼搏的年輕人，一方面是自己希望能夠留在大城市裡面，承載着自己家庭乃至整個家族改變命運的希望，總是被家族裡面的長輩當成榜樣來宣揚，甚至被塑造成拯救者；我的表哥就是這樣，在家裡也被家長們賦予了這樣的使命，而他自己也非常認同這樣的角色，願意承擔振興家族的重任，嚮往那種出人頭地的光榮。”
肖肅繼續說道：“但是另一方面，他剛剛去大城市工作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去那裡，其實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薪階層，舉目無親，看似遍地都是的機會，很可能一次都不會被自己碰到，機會太多常常使人誤以爲每個機會都很容易，幼稚地心想着‘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忽視每個機會本身其實都很苛刻的要求。事實上，自己在大城市裡面的生活還並不寬裕，理性分析之後才發現，那種所謂拯救家族的任務其實可望而不可即。他在困苦的時候也曾經借酒消愁；可是酒醒之後，即便很苦他也不願意回去，是因爲之前自己很認同的那種拯救者身份的自許，自己的現狀越是艱苦，越是不如己意，就越是夢想在某一天成爲那種呼風喚雨的家族拯救者，就越會把夢想寄託在明天，而自己所在的城市則是離這種夢想最近的地方：這樣形成了一種很殘忍的自我激勵現象。他自己之前說的那些大話，更像是一種自己給自己的宣言。幸運的是，他終於在後來碰到了幾次看似遍地都是，其實很難把握的機會，現在成爲我們整個大家族年輕人學習的榜樣。”
“你那表哥也是命好，絕大多數在大城市裡面的人可能混了一輩子，沒有混出任何名堂，就是碰不到任何的機會，因而，一輩子都是最底層的工薪階層。大城市裡面的生存壓力有那麼大，實際上完全存不下來錢，買不起房子，自己還掙扎在貧困線上；而且多半更不可能把戶口問題解決掉。”魏林想了想，答道：“所以啊，老蔣，你不要見風就是雨，去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裡面找工作，還想着藉此機會就在那裡定居，完全不是說的那麼簡單！反正，我是不想僅僅爲了被別人誇幾句‘在北京工作’，去遭這麼大的罪！如果自己沒有混出什麼名堂，你待了幾十年的大城市，其實和你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等自己老了，開始生病了，你之前再怎麼不想回老家也得回老家，回家之後才發現自己卻成了外鄉人，自己之前的各種社保什麼的，又是一筆說不清楚，還不知道怎麼處理的糊塗賬。除了在老家吹噓自己在大城市的那點其實微不足道的經歷，以獲取那點可憐的優越感之外，一片頹唐！所以啊，老蔣，在你決定去大城市找工作之前，真的要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