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我正蔫頭耷腦地在作業本上畫着一個個連我媽都認不出來的“漢字”——這不是在家裡,而是在已經幾乎沒人了的學校。
我之所以現在還在學校裡賴着,並不是因爲我抄課文的速度太慢了,而是因爲我們偉大的姜老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無視了放學鈴聲,堂而皇之地拖了半個小時的課,六點半才放學……然後……我就開始浪費紙了……
第一課——絕對是來給我們這些可憐的娃兒下馬威的,我現在已經足足抄了七頁了!居然還沒完?!話說爲什麼上官渝月纔是犯錯的那個,我卻要比她多抄一遍?難道是滅絕師太不敢把上官渝月怎麼樣,所以就拿我這個玉樹臨風的小帥哥開刀?嘖,她一定是嫉妒我長得比她孫子帥!
話說上官渝月抄課文的速度還不是一般的慢,我兩遍都快要抄完了她居然才優哉遊哉地合上文具盒,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看着她利落地背上書包,我想叫住她,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遲遲沒有開口,只是眼睜睜地看着她再次毫不猶豫地從我的視線了消失……
整個下午,我對於她來說,好像就是一個陌生人坐在那裡,她根本就沒興趣看一眼……
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一天——一個紅裙女孩兒在全班人的目光下睥睨自若地走進教室,驚豔無比,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包括我……她那雙墨金色的眸子隨意掃過整個教室,神情冷漠,高傲不羈……好像所有人在這位睥睨天下的女王眼中,皆如螻蟻……被她冷漠的目光掃過,我的心猛然一跳,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但就是想讓她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是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那是一個……跟小雪截然不同的女孩兒……
當姜老師讓她坐到我旁邊一直沒人願意坐的位子時,我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在我心底翻滾……期待?慶幸?榮耀?還是應該厭煩?
我從來都不喜歡虞雪以外的女孩子坐在我旁邊,因爲她們要不就是看不起我,要不就順應了時代的需求,成爲了人見人恨的暴力女……可是,我卻從沒有牴觸過老師安排了一個冰山女王坐在我旁邊,甚至覺得有些幸運……可能是因爲上官渝月,天生就是讓人覺得高貴的女王吧?可能讓人覺得……和她接近,也是一種榮幸……
可能吧……
思緒遊離之間,我也不知不覺寫完了最後幾句話,收拾東西正準備回家了,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些聲響,我便不假思索地回頭看去——
“小……”我正準備叫她,忽然想到她早上的話,不由苦澀一笑……
“虞雪班長……你怎麼還在學校?”
虞雪微微蹙眉——聽到我改了口,似乎有些不習慣……
虞雪沉默了半晌,輕輕咬了咬下脣——原以爲他不再纏着自己會少些困擾,沒想到,自己此刻竟然有些不快……上官渝月早上好像跟他說了很多話,然後似乎生氣了……上官渝月……她憑什麼?劉皓宇不是應該一心一意想着自己嗎?他憑什麼理上官渝月那個賤人?
“我去幫老師收拾辦公室,回來拿書包。”她冷冷看了我一眼,語氣裡似乎有些不滿。
我沒有說話——這種時候,我居然想到上官渝月今天和楊老師對峙的畫面……
我知道虞雪不喜歡“幫”老師幹活——不論是搬東西,還是改試卷,她都不喜歡……
可是,虞雪爲什麼偏要勉強自己去做那些她不喜歡的事?我知道她從小就喜歡彈鋼琴……可是她已經多久……沒有碰過琴鍵了?
“小雪……爲什麼要勉強自己去討好那些老師?”我忽然問到,“爲什麼不可以像上官渝月那樣,按自己的意願活?”
她愣了一下,眸中忽然黯淡下來。她只是低着頭收拾東西,不說話。
就在我以爲等不到答案的時候,她忽然開口,聲音中似乎有些我平時少見的顫抖——
“上官渝月?是,我是不如她……她是誰?連校長都要忌憚的上官大小姐!我又是誰?只能靠成績贏得表面上那一點點尊重的班長虞雪!甚至只要上官渝月稍微有那麼一點點興趣,我根本就連這個招人煩的班長也當不了!”
她忽然慘淡一笑,聲音卻拔高了幾分:
“你們都說我整天只知道討好老師——是!我就是這樣!可不討好那羣老太婆我能怎麼辦?”
看着虞雪一步步逼近,我抿了抿脣,說不出話來。而虞雪的情緒卻是越來越激動,似乎想把她幾年的不滿都宣泄出來:
“我不像上官渝月,從出生就受到命運的眷顧——出生在那樣一個家庭,我能怎麼辦?!我只有那麼一個爹——整天只知道抽菸喝酒打麻將,根本不管老婆女兒……而我媽呢?”說到她的媽媽,她慘笑了幾聲,聲聲刺入我的耳膜:
“她整天就會逼我做卷子,逼我去補課……一旦我的成績掉下一分,她就打我罵我,逼我做好多破卷子!明明我家離學校那麼遠,卻每天來回走路!”
她忽然頓了一下,眼中忽然露出憎恨的神色,瘋狂地指着我吼到:
“每天看着上官渝月有豪車僕人接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她上官渝月憑什麼擁有一切我做夢都得不到的?家世,樣貌,頭腦……她憑什麼什麼都有,而我卻只能仰望!?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努力想在學習上佔點優勢,整天擠出時間去學習——可她上官渝月呢?整天上課睡覺卻能隨便做一張卷子就超過我多少天的努力!你說憑什麼?”
她最後幾句話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出來的,讓我有些心驚膽戰,又有些心疼……
虞雪不說話,只是緊緊咬着下脣——她真的不甘心啊!那種恨意就像不斷蔓延的裂痕,日日夜夜撕扯着她的心……
“上官渝月……我恨她!劉皓宇你說啊!上帝爲什麼那麼偏心?!”
虞雪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看着她眼角的淚水一滴滴滑落,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可以做什麼……我甚至能感覺到,她那種深深的不甘……
教室門外,一個單薄的身影在夕陽下顯得分外孤獨,豔麗的紅裙,也不復往日耀眼……
上帝……真的會偏心嗎?
女孩兒苦澀一笑,用力拎起昂貴的黑色書包,搭在那單薄的肩上,一步一步在走廊上拉長一道孤獨的影子,腳步仍然那樣堅定而高傲,分毫不亂……
A市第一中學大門口,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霸道地停着。一位管家裝扮的老人站在車前,不時掏出金色的懷錶,凝視着那黑色的羅馬數字,又焦急地往大門裡面張望了半天……
忽然,那道單薄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管家立刻欣喜地跑過去,拎過上官渝月的書包。
“小姐,您怎麼現在纔出來?”管家憂心地看了看上官渝月有些蒼白的面容,不由問到。
上官渝月沒有說話,一言不發地把書包塞給他,匆忙地向車門走去……失去了書包的重力,她的腳步有些踉蹌……
管家還來不及反應,上官渝月已經自己拉開車門,虛弱地倒在一箇中年婦人的懷裡……
她不管僕人們的驚呼,極力撐起身子關上車門——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看見她柔弱的一面!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婦人驚恐地看着懷裡面色慘白的上官渝月,心裡忍不住一陣一陣地疼——這個孩子是她從小帶到大的,上官渝月什麼性格她還不清楚?即使心裡難受至極,她也不會讓外人看到除冷漠以外的情緒……明明她很需要別人呵護,卻硬是要拒人於千里之外,自己承受一切痛苦……
這個孩子,怎麼能不叫她心疼?
此時上官渝月緊咬着蒼白的下脣,冰冷的身體不斷顫抖……她的手一隻緊緊抓着婦人的衣袖,一隻極力按住心口……
她真的……很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
聽到婦人的話,她緊閉着雙眼,用盡全力卻只能微微顫抖地搖了搖頭。
婦人心疼的不得了,焦急之際忽然想到了什麼,不斷翻找着自己的隨身皮包……忽然看到什麼,她的眼中閃過欣喜……
“小姐,夏醫生說你最近病情很不穩定,藥要隨身帶着……”
上官渝月淡淡擡眸瞥了一眼婦人手中的藥瓶,還不等婦人說完,她已經一把搶過她手裡的藥,雙手顫抖地抖出幾片,一口嚥下。
“小姐,藥不能這麼吃啊!”婦人焦急地拿過上官渝月手裡的藥,而後者卻是虛弱地趴在她腿上,一言不發。
感覺到嘴裡的苦味一點一點蔓延,上官渝月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從古至今……
上帝從不偏愛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