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攀他們在童話KTV的後門,我過去的時候看到蘇攀身後多了七八個人,他應該是叫人來了,手裡面都拿着板凳腿或者鐵棍。蘇攀拎着一條棍子走向我面前,指着我手裡的瓶子出聲道:“鄭越,你今天還真別威脅我!你叫的人呢?”
我嘴上只能儘可能地說着好話,反正我知道宋封他們已經走了,再丟臉的話說出來也沒什麼:“那不是我叫的人。攀哥,你想打我就打吧!只要不報警,你想怎麼樣都行。”
“你先跪下。”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都出問題了,但是宋封身後其他人說的話刺着我。
“攀哥你這就沒意思了!讓他跪着沒勁,爬一圈吧!”
“你別說,這招挺出氣的!”
吵鬧的聲音很響,我手中的啤酒瓶就想紮上去,但是蘇攀和另外一個人用棍子打在我的肩膀上,他就拿出手機道:“你他媽有種!”
“攀哥,別!”我就這麼跪在他面前,腦海裡一片空白,那一刻我很想用碎片自殺。我在想自己到底有沒有讀過哪本書,看過哪篇文章,聽哪個人說過他們跪下時是什麼滋味。
我記得有人說過,有的人一旦跪下,他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我只知道自己現在很想站起來,覺得一個人能夠站着活着有多幸福。以往我跪過父母,跪過爺爺奶奶,甚至跪過佛像,那是因爲尊崇。現在我知道人跪下來意味着恥辱,讓人一刻都不想忍受。但是如果蘇攀真的拿着這條把柄讓我再也站不起來呢?
那一天蘇攀用一件玻璃瓶啤酒把我的左側的疤痕再次打出一道傷口,我卻連口氣都抽不上來,當他們離去的時候我如釋重負地舒緩一口氣。
“你怎麼還沒回家?”我腫脹着眼皮,看着宋封把我扶起來,他一句話也不說。我不知道他看到我向着蘇攀下跪沒有,說實話我還是挺怕這位發小生氣的。宋封沉默的原因是因爲他哭過了,眼睛泛紅。我記得上一次他哭得跟淚人的時候是他三年前沒考上縣一中,那時候他怕捱打我讓教他回家哭狠一點兒,結果大概是越哭越傷心,結果被宋叔打了一巴掌才停下。
宋封找了輛自行車,馱着我去了中心醫院。我身上的衣服髒的不行,最後檢查的時候醫生的眼睛都是直愣愣的:“小年輕打架下手那麼狠,咋看着跟出車禍了一樣…”
左手臂腫得很高,輕微骨折…頭上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右邊整個肩膀都有些麻木的疼痛,臉上有兩道傷口。蘇攀似乎很懂怎麼打人,各種各樣的損傷很多,但是最嚴重的好像只有左臂。宋封多嘴問了句醫生,他在這兒時忽然說道:“這些都只能算是輕傷。”
“小越,我…”宋封即便是開口也很難對我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件事之後的一個星期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出現尷尬,他對我的態度有些恨鐵不成鋼吧,我不會主動去晃他的眼。
“回家跟我爸說的時候,就說我被摩托撞了吧。”我想起醫生說的話,這藉口簡直太合適了,大概唯一不好解釋的就是我這運氣實在太差。
回到家裡的時候,父母問起我的傷,我推說是摩托車撞的。這樣拙劣的謊話,肯定是騙不過父母,但是母親心疼着我累累傷痕,便暫時制止了正要憤怒爆發的父親。
窗外的月色透過窗戶打在我的臉上,將我的臉印的慘白慘白的,殭屍一般,我的人生的確看起來也了無生氣。我腦海中反覆閃過那個下跪的片段,這一跪,似乎跪碎了我的膝蓋骨。我不清楚自己還能不能再次
站起來,我知道,我明天腰肯定直不起來了,不是因爲傷痛,而是一種靈魂上的負荷,我的精神,已經是個駝背了。
未來的路,不知道在哪裡。我這一年幾乎都在水深火熱之中,所以學習成績並不怎麼樣,我忽然特別厭倦學校,因爲那裡實在沒有給我一絲絲的好感。我有些害怕,如果我在高中,仍舊擺脫不了蘇攀,那時的我,抱着課本,呆在教室,有沒有意義?我的青春,有沒有意義?我的人生,有沒有意義?
休息了大半個月,期間班級據說有好幾次聚會,大家都習慣性的忽略了我,不過我本來在班級就沒有什麼存在感,如果他們不想找人出氣,不想使喚我的話。我也並不喜歡和他們呆在一起,甚至我都不想出去,期間宋封也沒來找我,或者,他心理也有疙瘩吧。
我想,如果我沒有遇見他,沒有見到他打的那一場架,或許,我這一生,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吧。
那是一個週末,父母都出差了,本來安排我去小姨家裡住幾天的,我不願意出門,於是他們給了我五百塊錢,讓我自己對付幾天。
父母不在家,我就帶了五十塊錢出去網吧上網。說實話,不敢帶太多錢,還是害怕蘇攀他們遇到我,錢全部被他們搶走的話,我這幾天日子大概就沒辦法過了。
網吧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找了個最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開始玩起了熱血傳奇。
我還沒進去遊戲,這時候就有一個寸頭男青年,在我旁邊拉開了凳子,坐了下來。我撇過頭,看見他白色襯衫裡面一件黑色的背心,乾淨的臉龐,藍色牛仔褲,白色板鞋,左手無名指上面套了一個純銀的戒指,看起來很有書卷氣質,屬於那種無公害的鄰家大哥哥級別,很有親和力。
他打開電腦,就在那邊安靜地看球賽,NBA,魔術對76人,麥克格雷迪和答案艾弗森對飈。他看的很專注,幾乎是眼睛都不眨。
“成全,挺會找地方啊,找了這麼個角落,比他媽的老鼠還會找洞啊。”沒過多久,一聲嚷嚷,夾帶這許多的嘲笑,鑽到我耳朵裡。接着四五個染着五顏六色的頭髮的男青年朝着我這邊走了過來,其中帶頭的那個還有紋身,一看就是社會上的混混。我看着他們朝我這裡走了過來,趕緊戴上了耳機,因爲這和我沒關係,我不想惹麻煩,也沒那個資本去惹麻煩,一個蘇攀我尚且應付不了,更何況是這樣的一羣人。
“成全,少他媽裝聾子,滾出來,飛哥要見你。”帶頭有紋身的那個社會青年,忽然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一把抓住成全的肩膀,就往外扯,想要把他拉出去。
此時成全依舊沒有動,我悄悄用餘光瞥見,全場比賽還是一分十三秒結束。
“有事嗎?”成全動都沒動,眼睛甚至壓根都沒有離開電腦屏幕,任由有紋身的社會青年抓着肩膀。似乎壓根就沒把對方當做社會上的混子,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打招呼的。儘管對方的打招呼的方式,怎麼看都不算友好。
“少他媽跟老子裝犢子,有沒有事你他媽還不清楚啊,要不是龍哥,老子今天就廢了你。”有紋身的社會青年說完這一句話,臉上顯得更加的不耐煩了,拉扯的力氣也加大了幾分,一下子就把成全肩膀上的衣服給扯破了。
“把我廢了?”成全看着比賽結束,微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輕輕地嘆了一聲麥迪贏了數據輸了比賽,而後說道。
不知道爲什麼,我看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打了一個寒顫。他這句話說的很平和,表情也很慵懶,彷彿貓一樣。我卻覺得,這不是一隻貓,而是一隻甦醒過來的兇獸。
當他這句話說完的時候,蹭地一下子站起了身子,手輕輕地往前一伸,然後一繞,就聽見咔嚓一聲,伴隨着紋身男的慘叫。這漫不經心的一下,竟然將紋身男的胳臂直接絞斷了。
眼見帶頭的紋身男一個照面就吃了虧,其他三個人紛紛衝上來,抄起旁邊空位子的凳子,就要砸成全。
板凳砸過來,我緊張地躲了開去,看着那呼嘯的聲音,估計這砸中了,肯定要腦袋開花的。心下還有些感嘆這些混混真敢下狠手,也不知道爲什麼,默默替成全捏了把冷汗,一緊張,嘴角竟然蹦出扣一句“小心。”
其實不只是周圍的人詫異,就連我自己我也一隻沒弄明白當時我是怎麼喊出那兩個字的。總之,那三個混混聽到我喊出那一句的時候,都以爲我和成全是一邊的,還分出了一把板凳,朝着我砸了過來。
不過板凳終於還是沒有落在我頭上,不是我身手敏捷躲了過去。而是成全生猛地單手提起了那個紋身青年,竟然以人做武器,扣着那個紋身青年的皮帶,就往另外三個混混砸了過去。一時間,慘叫如同六月的蛙聲,響個不停。一是那三個混混被成全提着紋身青年砸的暈頭轉向,另外就是那個紋身青年被成全扣着皮帶,以血肉之軀,砸斷了三把凳子。疼的他是哭天喊地,齜牙咧嘴,一邊嘴裡操翻了成全的祖宗十八代,一邊心裡恨自己怎麼就爲了裝逼買了一根質量這麼好的皮帶。
戰鬥說起來複雜,其實也就那麼兩分鐘,打倒四個混混,幾乎就如同電光火石一般的迅速,我腦海之中反覆回放這個片段,超過我看的任何武俠電影的橋段。那似乎是年少的我,第一次目睹了一眼,那朦朧的江湖的小小一角。
打翻了這幾個混子,成全擡腳就要往外走,忽然又退了回來,雙眼直直地看着我,似乎想看明白我剛纔的那一句小心,是出於什麼動機或者立場。他的目光很是犀利,他的目光如同兩道激光,從高空貫落,落在我不諳世事的臉龐上。可惜他失望了,後來許多年後他跟我講“當時他想看穿我,可是他沒有成功。失敗不是因爲我如同茫茫草原,遼闊無邊際,而是我如同腳邊的水泥板,一覽無餘。”
是啊,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爲什麼喊了那麼一句,也許是本能吧,本能能有什麼動機啊?
“你也喜歡麥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