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一點商量的餘地都不留。
纔將將打掃好屋子,屋外竟開始下起了大雨。
“還真是奇怪,怎麼說變天就變天了。”夜天手拿着掃把,站在屋檐下,很是惆悵的嘆氣。
蕭景焱瞥了眼,應道:“也好,至少可以將那些血腥之氣都洗掉。”
“少主說的是,如此這場雨下得倒是及時。”坐在方廳裡喝着熱茶的陸昊曄聽言,幽幽地搭了一句。
蕭景焱倒沒有接話,一場戰爭總是會帶來死亡的,而他能夠做的,似乎太少了。雨麼?今日的雨還不夠大,他至今都記得十五年前的瑤山一戰。
穆家軍幾萬人與敵軍十幾萬人廝殺,瑤山的地被血染紅了。兩天兩夜的奮力殺敵,當穆家軍疲憊不堪,以爲打了勝戰時,卻忽然被埋伏的另一批敵軍給阻擊了。所有戰士都死不瞑目,幾萬忠魂都永遠留在了瑤山。
當晚,下起了暴雨,十幾年未見過的暴雨,而一下便是三天三夜,將瑤山上的血洗刷成了血河。後來呢,後來有人路過瑤山,瞧見了會流血的石頭。
“少主,戰死的弟兄們的後事,已經着手去操辦了,你就放心吧。”李逍出聲說道。
蕭景焱點點頭,應道:“那就好。”
總會有雨過天晴的那天,雨會停,日光會出現。
蕭景焱擡眸望向遠處,灰暗的天空陰沉沉的讓人壓抑。
到現在依舊沒有謝玉的消息,那種將要失去她的感覺越來越濃,也便越發的懼怕,他不敢相信她真的出事了,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李逍,派出去打聽的人有沒有什麼消息?”蕭景焱望向李逍,問道。
“少主,至今未有謝姑娘的消息。”
蕭景焱默然,臉色晦暗不明。
陸昊曄輕嘆一聲,應道:“沒有消息便是一種好消息,少主無需擔憂,謝姑娘總會找到的。”
是啊,沒有消息其實也是一種好消息,至少他還能夠去找。蕭景焱並沒有接話,轉身往裡屋去了,獨留陸昊曄他們三個傻愣在那了。
夜天,李逍兩人望向陸昊曄,用眼神詢問現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我怎麼知道,問我做什麼?我可只管救人!”陸昊曄面無表情地回道,順便撫了撫自己的鬍鬚,繼續淡定地喝茶,心道這茶倒還挺好喝的,有一股清香。
李逍對夜天擺了擺手,“我也不知道,大概那個謝姑娘對少主來講很重要吧。”
“可是少主他不是還有婚約……”
夜天話音剛落,引來了陸昊曄的冷眼。
“你腦殼子是壞了麼?也不知道裝了什麼,有些事情不是說過,不要提麼?難道還嫌少主的煩心事不夠多。如今我們已經揭竿而起了,往後會如何還不知道呢。有些事情不該操心的便不要瞎操心。”陸昊曄沒好氣地說道,“誰又說的準呢?說不定他早就知道了,只不過一直藏在心裡沒有說出口而已,既然他不提,我們就更不應該提。”
“是,陸先生,我知道了。”夜天很是受教地應道。
“好了,誰都別提了,不過現下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午膳怎麼搞定?”眼看都快過晌午了,早就餓了。
夜天和李逍連忙倒退了一步,一起搖頭,“我不會。”說完,兩人把目光停留在陸昊曄的身上。
“你們指望我?就不怕我放毒藥,讓你們上吐下瀉個幾天?”陸昊曄很淡定地回道。
果然,一聽陸昊曄歇班說,夜天連忙開口應道:“還是我來吧,我來好了,雖然我煮的東西很難吃。”
恰在此時,蕭景焱從裡屋走了出來,滿眼平靜地出聲說道:“我來吧。”
“……”其他三人皆無語,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雖然他們都知道蕭景焱很聰明,但是還從來都不曉得他們的少主竟然會下廚!簡直是和做夢一樣,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你們懷疑我?”
三人齊搖頭,不過臉上的表情分明寫滿了他們
不相信蕭景焱的廚藝。
蕭景焱也不生氣,只是隨口說了句,“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穆楓了,一個人漂泊又有什麼不會的。”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話,可讓人聽了卻很是心酸。
當年梁州城裡最明媚的少年,再也回不去了,已然成了昨日少年。
蕭景焱去廚房做吃的了,陸昊曄帶着夜天和李逍全程在門口圍觀,從一開始的懷疑到後來的不停咽口水。
後來,飯菜上桌後,三個大男人硬是連最後一口湯都要搶起來,吃完以後特別滿足地摸肚子,頗爲感慨,直讚歎這是他們此生吃過最好吃的飯菜了。
望着他們,蕭景焱卻想起了從前,每次和謝玉坐在一桌吃飯的場景,也依舊記得她第一次吃自己做的飯菜的表情,是那麼單純可愛。她習慣性在吃飽後摸摸肚子,然後仰着笑臉對他說,“蕭景焱,我好像長胖了,肯定是你做的飯菜太好吃了,所以我纔會變胖的,變胖了是不是會變醜,醜了你就不會不要我麼?”
那時候的她只有那麼小,那麼小心翼翼地害怕他有一天會不要她,他依舊能夠記得她的眼睛,很大也很亮。
世事總是如此無常,當蕭景焱攻下了徐州城,而謝玉早已經離開了,一個在南,而另一個則踏上了北上的路,謝玉同朱祁陽欲要去梁州尋蕭景焱。
因爲謝玉一直都記得蕭景焱在遊地記這本書上做過批註,那個批註最多的地方便是他最喜歡的地方,梁州城。
行路五日,謝玉同朱祁陽二人到了湘州城。
湘州城是一座山城,四面環山。
二人一馬進了城,與徐州城不同,這裡依舊安好,百姓過着閒適的生活。長街上是來來往往的行人,街道兩旁是商販的叫賣聲,謝玉不由多看了幾眼,她想起了在徐州城的生活,那時候的徐州城也是這般熱鬧富裕的,街上總是燈火通明。
“小玉,天色已晚,我們今日便尋一家客棧先住下來,等明日再趕路如何?”
謝玉回了神,朝朱祁陽點點頭應道:“好。”
有朱祁陽在身邊,他總是把所有的事情給籌劃好,根本就不需要她擔心,可是越是如此,謝玉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朱祁陽牽着馬帶着謝玉去了一家名爲歸客的客棧,自然是要了兩間房。
等收拾好以後,兩人便在大堂裡用晚膳,謝玉選了最靠窗的位置。
客棧裡的生意似乎特別好,不斷有客人進來,本來大堂裡有很多空位的,現下倒是全都坐滿了。人多,自然是頗爲熱鬧的。
“知道麼?聽說徐州城已經被攻下來了。”一年輕書生打扮的人出聲說道,似乎很是激動,說完還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是麼?我好像也聽說了,只不過不知道是那支軍隊啊!”
“這個我也不清楚了。”
“如今局勢混亂,到處都有人稱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又有一老者摸着鬍鬚,搖晃着腦袋說道:“我聽說這支軍隊好像是當年的穆家將。”
“說什麼瞎話,怎麼可能,當年穆家全門被殺,穆家將在瑤山血流成河,又怎麼可能會是他們。如果真的是他們回來了,那就再好不過了,只可惜我們大梁再也不可能會有穆家軍了。”
“唉,可悲可嘆,如今的大梁又怎麼能夠同當初想比,才十五年的時間,我們百姓的生活又換了個模樣。”
只不過隔了兩桌而已,謝玉自然是把那幾個人的談話給聽見了的。原來徐州又換了人了,可無論怎樣受累的也都是百姓而已。
“祁陽,我一直沒有問你,後來你找到你娘了麼?”
朱祁陽抿了口茶,應道:“找到了,她回了老家。”
“那就好。”謝玉輕笑,“你娘肯定討厭死我了,將她唯一的寶貝兒子都給弄來了。”
“說什麼傻話,有些事情是我自己決定的,無論是我娘還是旁人都無法阻攔。”
謝玉微垂着眼眸,因爲從一開始她便覺得愧疚於朱
祁陽,所以心裡的愧疚便會越來越多,越積越滿。
用完晚膳,謝玉回了房,卻是怎麼也睡不着。
十五年前瑤山一戰,她也曾經聽老劉子講過,記得他說穆將軍和穆少帥是他最欣賞的二人,只不過她那時候纔將將出生沒多久,是沒有機會見了。
“咚咚……”敲門聲打斷了謝玉的思緒,她回了神站起身去開門。
朱祁陽站在門外,手裡拿着黃紙包着的糕點。
“見你晚膳吃的少,怕你餓,買了糕點,等你餓了就吃。”
他總是想得那般周到,謝玉接過,莞爾,“祁陽,我不餓,以後不要給我買這些了。”他們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了,身上也就那麼一點銀兩,如果她總是買這樣買那樣,說不定還沒走到梁州,銀兩便用光了。
朱祁陽只是淺笑,沒有出聲。他知道謝玉的話中之意,也知道她在爲他們日後考慮,可是他不會讓她受苦的。
“好了,要是現在不餓,等餓的時候吃就好,什麼事情都不用多想,你只要知道還有我在就好了。”朱祁陽笑着摸了摸謝玉的腦袋,她那呆呆的樣子真是讓他忍不住伸手拍她腦袋。
謝玉目光灼灼地望着朱祁陽,許久纔開口,“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很自私,可是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很幸運。朱祁陽,你知道麼,從小到大,除了毛毛和秀秀以外,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毛毛和秀秀?”朱祁陽有些疑惑地出聲。
她好像沒有和朱祁陽說過從前的事情,怪不得他會疑惑,謝玉笑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差點忘了我沒有和你說過從前的事情,你要聽麼?我可以告訴你的。”
朱祁陽自然是萬分願意的,他點頭應道:“好,你說。”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從出生就沒有爹孃,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從一出生我便被丟在死人堆裡,也是在那種環境下存活下來的,後來有一個叫做蘇孃的女人有一天找到了我,把我帶了回去,她說她是我娘,可後來我知道她不是,那一段生活是最黑暗的,我至今都忘不了蘇娘,我四歲那年逃走了,將死之時遇見了老劉子,也就是我師傅,他把我帶回了貧民窟,秀秀和毛毛是那裡的孩子,我們三個人玩得很好,真的很好……”謝玉陷入了回憶,卻忽然說不下去了。
“後來呢?”朱祁陽滿眼的心疼,他從來不知道謝玉經歷了這麼多,那些殘酷殘忍的事情都發生在她的身上。
“後來,有一天貧民窟來了一羣人,將他們都給殺了,那日我師傅帶着我出門沒趕回來,所以才僥倖活了下來。毛毛和秀秀死了,他們流了很多血。老劉子不讓我留在貧民窟了,便帶着我逃命,可是後來在去徐州的路上,老劉子爲了救我被殺死了。後來,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朱祁陽直直地望着謝玉,好一會兒纔出聲說道:“爲什麼會有人屠殺貧民窟的村民呢?”
謝玉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朱祁陽腦袋裡一直在思考着這個問題,他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可是具體哪裡不對,他一時也說不清楚。
“別怕,我不會離開你的。”
謝玉愣愣地望着朱祁陽,她眸中佈滿了失落,垂着眼眸溫聲說着,“朱祁陽,其實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很多年了,我很害怕聽到。”她身邊的人也總是會對她說,別怕,不會離開你。可是卻都一個個離開了,老劉子走了,秀秀毛毛走了,就連蕭景焱也找不到了。
“傻丫頭,我不會騙你的。”朱祁陽輕笑寬慰,“等明天天一亮,我們便出發,早日趕到梁州,就能夠早一點找到蕭景焱。”
謝玉點頭,“我知道。”
“好了,快進屋睡覺,今天不睡好,明天趕路可是會累的。”朱祁陽伸手拍了拍謝玉的肩膀,催促她趕緊進屋睡覺。
“我知道了,你也早些休息。”謝玉朝朱祁陽揮了揮手,轉身進屋,順便將門給關上了。
走廊上,朱祁陽一個人站了許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