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天色還早, 和凝雪商量着去趟永和宮,心肝寶貝上了戰場,德妃這會兒心情一定喜憂參半。
經過寧壽宮花園, 聽見裡面有女孩的嚶嚶啜泣, 我和凝雪警惕地對視一眼, 都在紫禁城裡混成老油條了, 遇上是非有多遠閃多遠。
可是......
“夕嵐......好妹子, 別哭了,是弘明把蟲子扔進筆洗的!”
??九哥家的弘政。朝凝雪比噓聲,我倚在朱牆背後, 透過百格窗,看見兩男一女。
“我說你快跟人家到個歉, 早說了那玩意兒會嚇着她!”
“道什麼歉?不過是隻蜘蛛, 至於嗎?”
“......還是姑姑說得對, 你就是個沒臉沒皮的潑皮無賴.....明知我最怕蜘蛛......”
“嬌氣!你當自個兒還是千金大小姐呢?若是瑪麼使你打掃文庫,你不得嚇暈了去。”
“嘖!少說兩句.....她是姑娘家。”
看清楚了, 穿紅袍的不正是我家的潑皮--弘明少爺?而假石上坐着抽泣的青衣女子,瓜子臉,眸清似水,談不上美貌,卻自有一番溫婉乖致, 那是我侄女, 二哥羅延泰的獨女--完顏 夕嵐, 今年虛歲十四歲, 跟在德妃身邊做宮女。
心中慍火, 胤禎剛走,他就在這公然調戲表妹......正想出去教訓他, 凝雪突然拉住我,朝西邊努努嘴,我奇怪望過去,綠色身影猝然竄出來,不由分說將弘明狠狠推在地上,我心裡一緊,居然是--弘春?
“快向她道歉!”弘春一臉兇悍,全不似平日沉默寡言的溫暾相,怒目圓睜指着弘明的鼻子厲聲喝斥。
夕嵐和弘政被從天而降的弘春驚得忘記反應,直愣愣看弘明從地上無所謂地爬起來,輕拍身上的塵泥,譏誚冷然:“你從哪兒冒出來的?土裡嗎?”
弘春被他激怒了,氣勢洶洶上前死楸弘明的衣襟,兩人你來我往推搡在一起。
“你有什麼本事?紈絝弟子指的就是你這種,草包一個!成天遊手好閒,除了滿口胡言,調戲宮女,你還有什麼本事?怪不得阿瑪跟瑪麼一提到你就頭疼!”
“我是草包?你滿腦子都是金子?怎麼皇瑪法從來只帶我和弘暄出去狩獵,從來不帶你?”
“別打了,別打了,旁邊就是永和宮!讓德娘娘知道怎麼得了?”
“表哥,表哥。”
弘政和夕嵐終於回過神,慌張上前一個拉弘春,一個拉弘明,四個孩子擠在一起又吵又鬧。
“哎呀。”夕嵐扯不動弘明,反被他不小心撞磕在石頭上。
“啊!”突聞弘春大叫一聲,把弘明甩到地上,眼看着一拳頭就要打上弘明的眼睛,“你是個馬屁精!如果我不是庶出,如果不是因爲你額娘.....”
“住手!”大喝一聲,我氣得渾身戰慄。一個跑到後宮來戲弄宮女,一個在衆目睽睽之下大放厥詞,真當這是自家院子?生怕滿皇城的人不來看貝子府的笑話?
“媽媽(額娘)。”兩人同時住手,卻還死死揪着對方的衣服不肯放,眼裡冒出的火恨不得把對方燒死。
“還不給我放手!你們,你們是不是要氣死我!”氣極肝痛,我捂住右腹,夕嵐急忙上前扶住我,“姑姑,別動氣,哥哥們鬧着玩兒.....”我推開她,兩個混賬東西都已經跪在地上不敢吱聲。
“你,給我滾回去!找個地方自己跪着,等着我回來家法伺候!”弘明不服氣,瞪着通紅的眼睛站起來拂袖而去。
“表哥,表哥......”夕嵐爲難上前攔弘明,被弘明黑臉推開。弘政不知所措,見弘明走了,朝我悻悻笑了笑,追着出去。
“大阿哥,你若覺着我委屈了你娘,大可以找你阿瑪和瑪麼訴苦,他們要怎麼做,我無話可說!這兒是皇宮內院,不是由着你發泄心中抑鬱的地方!”
“.....兒子,知錯了。”他垂下眼眸,握緊的雙手分明透露着不甘。
“知錯了就回去閉門思過,瑪麼還在替你挑福晉,你已經成年了,該知道孰可爲,孰不可爲!”
他倏然擡頭,壓抑地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的夕嵐,揪緊自己袍子,給我磕了個頭,“額娘教訓得是,兒子這就回家閉門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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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娘娘剛去宜娘娘那兒串門子,姑姑先坐,夕嵐給您調奶茶。”她將我和凝雪扶至花梨藤心圈椅坐好,又從內室拿了兩個手爐出來。我才發現,兩隻手已經凍得像蘿蔔。
蹙眉不語,原先只道弘春年紀最大,與其他三個孩子不合羣也是理所當然,沒想到彼此成見如此深......老爺子每年出去狩獵,通常只帶嫡孫,更何況,弘明弘暄是在宮裡長大的,自然與康熙親近。唉,剛纔他瞅弘明的嫉恨眼神真教我擔心,當年,玉蓉不也這樣看我嗎。
“讓你看笑話。”長嘆一聲,太陽穴抽的緊。
“你只覺得自己老了,孩子們也跟着在長.....不用太放在心上,男孩子到了這個年齡,總是比較好鬥,比較叛逆。”
“站着說話不腰疼,沒見過比弘墩聽話好帶的孩子。一個弘明夠讓我操心的,現在又來個......頭疼。”煩悶緊了緊太陽穴,早點給弘春指婚也好,有了家該不會這麼冒失。
“姑姑,我給您揉揉吧。”夕嵐放下托盤,走到我身後,手指輕重緩和壓着我的太陽穴,倒叫我舒緩不少。
“說到底,還是女兒好。”心酸閤眼,那孩子,若生下來今年剛好十歲.....
“喲,你瞧瞧,你姑姑這是盼媳婦兒了。夕嵐,不如你乾脆嫁過去,親上加親,也好解了你姑姑的女兒結。”凝雪抓住夕嵐逗趣,只是玩笑話卻讓我靈光一閃,剛纔看弘春挺緊張夕嵐,莫非?
“十三福晉怎麼拿夕嵐說笑.....”夕嵐小女兒羞態畢現,一時間手指都不知道搭哪兒了。
我曖昧泯笑,如果弘春真喜歡,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姻緣我牽定了。
凝雪但笑不語,待夕嵐出去添水,才若有所思地注視她的背影,淡淡道:“你可別冒失去求,這孩子心裡裝的是哪位少爺,還不一定呢。”
“如果是我府上的,當然只有弘春,難不成還能是弘映?”我不假思索好笑打斷。
她吹了吹茶湯,笑得愈發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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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二阿哥一回來就跪在銅鼎前,任誰勸都不聽。”
見我進門,紋絲不動,太陽早就照不進來。心疼他凍着,可一想到再不治他,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浪蕩事,索性裝作沒看見,不理不睬回房換衣服。
吃晚飯的時候,桌上只坐着三朵金花,面面相覷憂心不敢動筷。我細嚼慢嚥,味同嚼蠟。
“額娘......”二格格終於忍不住開口,“我想弟弟們都知錯了,不如讓他們進來吃飯.....”
“是啊,”三格格附和,“太陽下山了......三弟四弟......”
氣悶丟下碗筷,居然學會集-衆-靜-坐。弘明在那跪得好好的,偏讓弘暄看見,小時候愛哭被人嘲笑欺負,都是弘明替他打架出頭,現在看見哥哥受罰竟然傻乎乎地跟着跪。弘映那小子不知中了什麼邪,也跟着跪。還有弘春,讓他回來閉門思過,也不出來吃飯。一個個都是爺,都跟我對着幹。
“.......小姐。”喜福在一旁心疼抹淚。
“.....弄點飯菜送給大阿哥,不用勸他,就放在門口,隨他吃不吃。”
“外面那幾頭驢子,送回房去,若是再犟,讓諳達扛回去!熬些薑湯,把屋裡火爐全部燒旺。”
“是。”
“我累了,格格們快點吃,菜都涼了。”
起身離開,惱他們不聽話,又怕真凍病了,尤其是弘明,身子骨本來弱,這樣那樣吃不得,天氣稍涼一點都得比別人多穿兩件,怎麼就不明白我的苦心?非要惹我生氣。
先去弘暄房裡,嬤嬤已經用棉被把他包成糉子,只留了小腦袋在外面一口一口接薑湯。
“額娘,您別怪哥哥。他其實最怕惹您生氣,真的。”噘起小嘴,鳳眼含淚,小手伸出來抓住我的褂子使勁搖。
我無奈將他的手塞進棉被,接過嬤嬤手中的瓷碗,沉聲道:“做錯了事就該接受懲罰,爲什麼說要三思而後行,額娘這一生就吃虧在魯莽,三番兩次差點丟了性命,所以我希望你們不要步我的後塵。”
“額孃的話,兒子記下了。”他癟癟嘴,吞下我送的薑湯,突然兩手捧住我手裡的碗一飲而盡。
我詫異,他抹了抹嘴角的殘留,笑得純淨天真:“兒子吃完了,額娘快去看哥哥。”
鼻子發酸,抱住他的小腦袋可勁親了一番,弄得他滿腦門脣印甭提多香豔。
“四阿哥可是咱府裡最懂事的娃娃。”嬤嬤看得欣慰。
“額娘,”準備吹燈出去,被他叫住。
“嗯?”
“阿瑪什麼時候回來?我......有點兒想他。”
我走上前替他掖好被子,在他耳邊悄聲說:“過兩年,過兩年阿瑪就回來了。不過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
“兩年?好長......不過我天天等阿瑪回來教我騎馬!”
“睡吧寶貝。”
搞定一個,另一個聽說還在大鬧天宮。我趕到的時候,一隻杯子砸出來,正好碎在腳邊。喲嗬,真有他阿瑪當年的風采!